次日中午。
太极宫,颐和殿内。
今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岁末午宴了,皇帝将设宴款待皇室宗亲等族人。
可自打先帝亲政以后,为了打压外戚一族,便开始有意加强了族人之间的联络。
因而此次设宴目的,自然更多的还是带着某种zheng治色彩。
只是在外界看来,这无疑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便是李氏族人兴旺,天家和睦。
这也是太宗登基以来形成的传统,让世人明白,李氏族人如何的相亲相爱一家人。
而并未外界所传的那样,喜欢同室操戈,私相争斗。
当然,对于很多没有机会露脸的李氏族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在皇上跟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才刚过了辰时,颐和殿里便有无数宫女端着碗盘杯碟,来来回回穿梭不停。
“海公公,皇宫里目前一共有多少宫女太监?”
“回皇上,眼下在册的,宫女有一万五千四百余人,太监则是有七千二百余人。”
“这么多?”
李贤听了,皱了皱眉头,光是宫女和太监都有两万多人了。
眼下他正打算年后,对宫里的开销用度做一番裁减。
可现在听了宫女太监都这么多人,那肯定不行!
“海公公,宫里的人朕觉得太多了,你抽个时间整理一下,清减三成宫女和一成太监,给他们发放银钱,让他们出宫去吧!”
李贤这话说话,却没有立刻等到海德旺的回答,于是便很好奇的扭头看了过来:
“朕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老奴听见了!”
海德旺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皇上,其实先帝在时,宫里还没有这么多人,可去年一年大旱,一下子就增添了好多人。”
“什么意思?”
李贤听出了端倪,追问道:“这去年大旱,跟宫里增添宫女太监有什么关系?”
海德旺皱了皱眉头,知道皇上根本不明白这后面的原因,索性也就说了出来:
“皇上,去年大旱,好些百姓活不下去,才不得不卖儿卖女,这些娃儿们,好些还都是他们的父母托人找关系,才把他们卖进了宫里,想着法子就为了进宫来有口饭吃。”
说到这里,海德旺竟是少有的流露出伤感,仿佛提及到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皇上,这些穷苦百姓,但凡有条活路的,谁又会愿意让自家孩子刮了那二两肉做太监,这都是断子绝孙的事啊!”
“还有那些宫女们,一个个也就才十四五岁,小一点的甚至只有十一二岁,一辈子便在这宫墙之内,苦熬着日子。”
“可临到头来,死了能有个太监搭伴就是积福了,这些娃儿们为的还是有口饭吃,有条活路啊!”
这一番话说完,海德旺原本以为会让皇上大发雷霆。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反而却听见皇上沉重一声叹息,沉吟半晌后怔怔说道:
“海公公,告诉御膳房,今日午宴所有规格一律减半!!!”
随后便是满脸阴沉地转身回了御书,到吃饭前都没有再出来。
……
……
直到午时正刻。
李贤才摆驾来到颐和殿,此时皇室族亲都早已恭候多时了。
整个大殿里,坐了个满满当当。
看着大殿内的亲戚们,李贤只觉得有些头疼。
在他还是康王府世子时,这里面好些人他都是见过的,大多都是他的长辈。
好些原本还只是生活在庆州府,如今自己做了皇上,这些人反倒入京来发展了。
“大家都坐吧!今日只是家宴,无需多礼!”
李贤随口说了一句,由海德旺领着,来到了首席大位上落座。
客气归客气,可毕竟还是皇上。
大家伙见皇上落了座,这时方才敢落座。
李贤也不去看下首位的康王,也不看末位最疼爱的妹妹,如今的延庆公主。
而是摆了摆手说道:“传膳吧!”
跟着便有太监传膳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个宫女太监们陆续开始上菜。
然而,原本还喜笑颜开的众人,看见一一摆上桌的菜肴,脸色都变了。
桌子上除了一条红烧鲤鱼,其余的都是些常见的菜肴,甚至连他们平日里招待宾客的规格都不如。
一时间,众人都是紧皱起了眉头,虽然没有窃窃私语,不过眼神里早已交流了八百遍。
就这还叫皇家午宴,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虽然他们不说,可李贤自然也看得出他们脸上的表情。
待到菜肴上齐备,李贤坐在首席位上,端举着手中的茶盏,大声说道:
“百姓苦啊!”
“一年到头也就盼望着过年,可好些人只怕是连稀粥和酱菜也吃不上。”
李贤突然感慨起来,大殿里顿时落针可闻,这时都低下了头。
只听李贤继续说道:
“如今还是皇兄的大丧期,不宜礼乐饮酒,朕便以茶代酒,同诸位同饮一杯,只盼望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岁稔年和,四方宁静。”
说罢,也不管大家伙怎么想,端举着茶盏一饮而尽。
康王显然早已感觉出来,皇上今天这番安排,是故意为之的。
这时的康王却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朝她使了个眼色。
延庆公主微笑着示意,全然没看出端倪,在她看来,只是觉得自己这位皇兄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不爱笑了,而且整个人反而看起来有些阴沉,以前一眼可以望穿他的心思,现在是完全不知道皇兄在想些什么。
“皇兄,今日父王也到齐了,咱们一家人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
延庆公主本以为自己这话说完,皇兄会有什么反应,可皇兄依然拿着筷子顾自吃着东西,就像是完全没听见一般。
延庆公主只得扭头看了一眼康王,只见康王的嘴角动了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可就在这时,李贤却终于开口说话了:
“朕已经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吧!”
说着,李贤便起身招呼一声,领着海德旺便朝颐和殿外走去。
康王顿时噎了一下,心想着皇上如今脾气变得也太古怪了些。
可他今日赴宴,原本是有话想找皇上说的,可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皇上!”
康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殿里众人的目光这时都齐刷刷地落了过来。
李贤讪讪一笑,说道:
“怎么?康王是有话想对朕说吗?”
面对李贤举重若轻的笑容,康王竟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可这时康王也竟表现出一种决然来,高声说道:
“臣确有些事,想当面与皇上谈谈。”
这时的李贤也显然早有准备,目光直逼着康王:
“好啊!不知康王是想在这里说呢,还是去御书房说?”
康王顿时又沉默了!
他原本真是想让女儿打开话题后,自己有了初步判断,再进言的。
可现在事情完全不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儿子叫父亲康王,父亲自称臣,还叫儿子皇上。
好吧!
这终于到了父子正面交锋的时候了。
康王沉吟了好久,最后目光一软,柔声说道:
“皇上,还是到御书房去说吧!”
“好啊!朕等着你!”
李贤说罢,再也没有回头,径直便朝大殿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