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慢慢适应光线,耳中是阵阵怒喝。一个门外的世界,展现在崔器眼前。 脚下是大乾皇宫太极殿的白玉石,身前是三层,每层三十三级,共九十九级的云龙石阶。石阶下宽阔的广场上,黑压压挤满了武装到牙齿大乾士卒。 “崔器,妖族奸细,谋害圣上和太子,罪当车裂……” 殿下有人怒斥,崔器定睛望去,却见一名顶盔掼甲,异常高大的将军驭马上前。手中还握着一杆,一丈又三尺的大铁枪。 崔器眉头微皱,将军的身型他很熟悉,那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现在,兄弟正用铁枪指着他。 杀皇帝,杀太子,怎么会。崔器不由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大殿。 摇曳烛火下,崔器看到身穿龙袍的老者被人钉死在龙椅上,其脚下血泊中还卷缩一人。 隐约中,崔器看到一人背影,那人手持滴血宝剑,忽然回头朝他一笑。 好长的脸,从来不笑的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脸。 那人,那脸,忽然消失。 “崔器,本王待你如手足,你却背信弃义,加害我父和长兄……” 崔器猛地回头,却见那消失的大长脸出现在石阶之下,身着锦衣玉袍,怒目与他。 广场上,士卒忽地两侧分开,便见一名身着百鸟裙的绝美女子款款走上前来。 绝美女子媚眼如丝,亲昵挽上三驴子手臂,趾高气昂的看着崔器。 “假冒皇子,破坏两国联姻,你该死……” 随着绝美女子话音落下,士卒中又有八名兵丁排众而出。 只见八名兵丁忽然抽出腰间横刀,毅然决然割下袖袍…… 崔器推开门后的脸色,一变再变,变得苍白无比。 孑然一身,不见骨血亲人。 睁开眼见到的师傅,却是惦记着要杀他的人。 他这辈子在意的人和东西不多,死亡走廊的那些年,算是他舍不得割去的留恋。 可今天,兄弟反目,割袍断义…… 他还剩下什么,他活下来的意义在哪里。细思极恐。 崔器吃力的倒退着,好像两条腿都不是他的一样。他退回门后,他要从梦中醒来…… 殿门关上一个世界,打开另一个世界。一个崔器好像未曾踏足的世界。 那里,他看到黑袍持剑擦身而过…… 看到三驴子登基为帝…… 看到小姨将铁山扶上家主之位…… 看到八个兄弟,死亡走廊不断厮杀…… 一年过了一年,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仿佛过客一般,没人肯多看他一眼。 崔器站在人来人往的石街上,迷惘让他额头见汗…… “人活的了无生趣,活的形单影只,活着还不如死去……” 崔器抬起头,看见坤国三公主倚楼微笑,笑得如诗如画。可是说出来的那些话,却是让他去死。 孤独是大恐惧,让人发疯的恐惧。 崔器感觉血液凝固,四肢僵硬,不过他依旧倔强的转身,推开殿门…… 门后的世界,满目血红。 依旧是殿前,不同的是,他持剑而立,脚下是八兄弟的尸体。 台阶下,铁山驭马而上,踏过御道一枪朝他刺来…… “你不过是个杂种,被人唾骂的资格都没有,你就该死无全尸……” 三驴子身后,那张绝美笑脸,显得有些狰狞,说出来的话更是恶毒无比。 崔器看着滴血长剑,条件反射后退,却被脚下尸体绊得踉跄。踉跄着撞入身后殿门…… 萧瑟石街,月有一轮。一女子倚楼长叹…… 崔器从噩梦掉进另一个噩梦,如此往复循环,如此过了春夏秋冬。 冬去春来,一季叠着一季,一年过了一年…… 他只记得,从前推开过一扇门,做了梦中梦。可是,他现在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他不知,要从哪里醒来。 ----------------- 月下,风雪依旧,通天塔却只有一层还在亮着光。 轩辕紫衣没能走上四层,白衣如狐没能走上四层,一丈红也在三层折戬沉沙。至于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这阵子正睡得香甜。 铁山看着身旁的考生越来越少,不由皱眉道:“头不会连第一层也过不去吧。” 三驴子板着脸,冷声道:“头比你我都强,无论修为和修心。” 轩辕紫衣皱眉道:“可他心里压着的,比你二人都多,都重。能否扛过一层的大恐惧,却也不好说。” 玉青黛柳眉不展:“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何我什么也没看见。” 二先生转头打量玉青黛半晌,忽然开口道:“漏尽通,不能将七情尽去。你能不见七情,因你不食人间烟火。这一点,你很像我的一个学妹……” 喜、怒、哀、惧、爱、恶、欲,人有七情,妖亦有。 云中城通天塔,名黄龙。可云中学院的学子,却都叫它七情塔。皆因,每层都会考验一种情感,过不去便会被丢出塔。 考验人的七情,那么塔是活的吗,是黄龙显灵吗。这些问题,学子有问过,可没有结果。因院长不肯说,二先生便不会说。 崔器还在一层,且过去一个时辰,因为二层的光还没亮。 现在塔下,除了二先生和轩辕紫衣四人,再无其他考生。 一个时辰不长,可对崔器来说,却如百年。 崔器走过的光景,一分一秒,一画接着一画,都是那么的真实,让他痛苦而绝望。 又是石街,又是元月高悬。这方世界没人认识他,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过客。 可这一次,崔器有了方向和目标。 他登楼而上,来到百鸟裙身前。他笑了。 玉青黛望着月色,仿佛没有看到崔器握剑的手,依旧从容不迫。 “其他考生考不过会被你丢出去,为何到了我这里,你却要杀我。” 玉青黛笑若狐媚,歪头道:“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 崔器笑道:“那边的世界,我杀了十个兄弟。只差你了。” “胡言乱语些什么,又为何与我说这些。” 崔器倚着楼台,盯着玉青黛笑道:“因为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很美,很纯,很平易近人。” 玉青黛柳眉微蹙:“那现在呢。” “人美如妖。” 说着,崔器拔出长刀,架在白皙脖颈上…… “你要杀本宫。” 崔器点头道:“因为那个世界,你在万军之中,我杀不到你。” “为何要杀。” 崔器笑道:“所有人都是我曾经见过的人,他们会按照我心中的那个他行事。唯独你,一直在蛊惑我,一直想让我自杀。” 玉青黛皱眉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崔器道:“这方世界没人与我说话,除了你。” 玉青黛道:“我只是对月感叹,何时与你说话。” 崔器道:“现在。” 玉青黛道:“为何是我。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吗。” “不全是,因为你认为我不会杀你,所以你成了她。” 玉青黛脸色忽然变得冷厉:“那你还等什么。” 崔器轻轻递出长刀,让白皙脖颈见红。“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杀不了我的。” 玉青黛冷笑道:“你得死,即便我杀不了你,上层的家伙们也会杀了你。不人不妖,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崔器微笑,这次笑的很开心。 “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塔不是活的。你只是这塔里可怜的妖兽之魂罢了。” 话落,身首分离…… 世界支离破碎,显露出雕刻着各种异兽的通天塔一层。 崔器一屁股坐在地上,擦去额头冷汗。有那么一刻,他已然绝望到想要自杀,来逃离心中恐惧。 庆幸的是,他早就开始怀疑不断经历的两个世界都是假的。只是,他不知如何叫醒自己。 他试着殿前将兄弟一个一个杀死。他试着,在石街寻人攀谈。他试过很多种方法,直到狠心将兄弟尽数杀光…… 崔器起身,一步一步往二层而去。即便他已然知道,二层等待他的依旧是妖,要命的妖。 通天塔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也许当他登顶,真的可以改天换命…… ----------------- 通天塔下,人又变得多了起来。因为,三层有了光。 养气境,登塔三层,这是奇迹,是学院四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奇迹。更重要的是,二层的光只是亮了片刻,那光便到了三层。 二入三眨眼间,这很不合理。不合理的事,让人惊诧的事,总会引来更多目光。 原本只有考生来看热闹,这下好了,学子也来了。 “听说了吗,有个养气境的小子登上三层了……” “莫要开玩笑,你知道我从来不开玩笑。” “那你干嘛来。” “我只是来见证奇迹的。” 月光下,白衣学子渐多,且越来越多…… 人多了自然热闹,热闹的事,总是伴着麻烦。 “每个人都会有遗憾和哀伤,即便冷静如我,也要潸然泪下。所以,我以人格担保,他熬不过第三层的。”有风流学子站在紫衣和玉青黛身旁,故意显摆着。 为了博美人关注,便又有人站了出来。只不过,此人背道而驰,说出一大堆道理,认为那养气境的小子,大有可能登上四层。 两个人本打算吸引美人注意,却因看法不同,为了反对而反对,弄得脸红脖子粗…… 轩辕紫衣本就喜静,此时便有些不快,转身盯着二人道:“神族有种拔舌刑法,用铁钳子夹住活人舌头,生生拔出来。你们想试试……” 脑海中浮现血淋淋的画面,两位学子不由对视一眼,缓缓向后退去…… “人长得挺好看,说话咋就那么冷,那么血腥……” “可不,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白瞎了……” 二人一边后退,一边悄声嘀咕…… 铁山闻言,憨憨一笑:“翘屁股是妖族公主,那小嘴可是荤素不忌的。若是饿了,吃人都不吐骨头。二位,谨言慎行啊。” 轩辕紫衣冷脸回身道:“南宫家的男人想来味道不错……” 铁山憨憨一笑:“我块头大,不好下口的。” 轩辕紫衣转身手按剑柄,缓步朝铁山行去,口中冷声道:“切成块,就好。” 三驴子板着死人脸,就要拦住冒虎嗑的铁山,却见这时四层黄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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