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文公公将折子取来了,天子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果然发现了猫腻,眼眶暴跳。 不是天子废,而是事情没有韩佑说的或是想的那么简单。 合上奏折,天子面色阴晴不定,突然问道:“农物歉收七成,这必是千真万确之事,那你与朕说说,为何农物歉收了,这绸锦却依旧贩于周边十二州府,数量较往年不相上下?” “不知道啊。” 韩佑望着天子,想骂人,你问你爹呢,我上哪知道啊。 天子这次倒是没生气,至少没对韩佑生气,又开口道:“这绸锦之事,朕,不懂,不过朕却知晓,需要雇用大量人手,既是粮食歉收,难不成百姓饭食都没有,还需做工?” 韩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天子冷哼一声:“说!” “那学生说了啊。” “少废话。” “朝廷在各道设有粮仓,官粮,数量多少学生不知道,但是学生知道如果是多灾之地,肯定准备了不少官粮应急,遇灾后分发灾民,学生斗胆一问,就是…就是那什么,歮州救济了多少灾民?” “去年夏初,天干物燥,歮州两处官粮粮仓皆被烧了。” “哦。”韩佑呵呵一乐:“烧了啊,真巧。” 天子神色微变:“你不意外?” “我…”韩佑表情浮夸:“学生那是相当的意外了,太意外了。” “你…”天子眉头一挑:“你这语气,朕为何听着极不爽利。” “陛下您别误会,我就是表示担忧,那学生再斗胆一问,官粮烧了,定是不少灾民水深火热吧,怕不是赤地千里易子而食?” 天子合上眼睛,足有三秒之久,随即对旁边的文公公努了努嘴。 文公公开口解释道:“歮州知州极有才干,灾民足有万余众,皆是流民,歮州知州处置得当,饿死百姓不足十之一二。” “歮州哪来的粮?” “自是发动城内大户救济。” “哦,这样啊。”韩佑看了眼天子脸色:“那陛下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是说假设啊,百姓是没饿死,但是吧,百姓全都成奴籍了,卖给大户豪绅当下人,当佃户,当奴仆了,然后大户豪绅也许、可能、好像、应该是有很多私粮,养活了流民,然后再让流民给他们做工,制作丝绸,陛下您觉得学生这个猜测…有可能吗?” 文公公深深看了眼韩佑,面色极为莫名。 天子则是眯着眼,也是紧紧盯着韩佑,莫名其妙的问道:“韩百韧在军中时,你一直留在京中下县读书,这二十多年似是从未离开过京城吧。” “回陛下的话,是的。” 天子似是想着其他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周衍不由问道:“父皇您可是考校完了,那儿臣与韩先生就…” 天子看都没看周衍一眼,只是望着御案上关于歮州的奏折,淡淡的说道:“滚吧,授学便授学,若是让朕知晓出了什么丑事,你二人都要挨板子。” 韩佑如释重负,没想到这天子还挺讲理,可算蒙混过关了。 周衍喜笑颜开,带着韩佑转身就走,赵翔与张卓也是如释重负。 天子抬起头,目光莫名。 谁知就在此时,周衍突然抓起了韩佑的手,正好被天子瞧见了。 就这一眼,天子那表情,就和媳妇跟隔壁老王他爸跑了似的,猛然叫了一句。 “慢着!” 众人回头,天子语气阴恻恻的:“险些让你二人糊弄过去,若是朕记得不错,那韩佑可是自诩全才、大才。” 韩佑目瞪口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文武。” “老奴在。” “将南地众部反叛之事的奏折给那韩佑看看。” 文武略微慌神,然后看明白了,天子今天是高低要干韩佑一顿了。 南关外都是深山老林,各种野人一样的部落数不胜数。 不过人数最多的也就那几个,三天两头的叛,今天和朝廷好了,明天又叛了,一年到头闹了不知多少次,没完没了。 就这事,朝廷讨论的都烦了,哪次不是送去各种粮食、酒水、车马等物资安抚,和钝刀子割肉似的,国库不少钱都扔南关了。 奏折很快被取来了,递到了面无表情的韩佑手上。 没等韩佑看完,天子正色道:“这南地之事,朕虽是有了章程,知晓如何布置,不过未做批复,韩佑,你来告诉朕该如何处置。” “陛下您稍等片刻,我还没看完。” “有甚可看的,赶紧答,答完了让文武打你十…不是,答完了让文武送你出宫。” 顿了顿,天子又露出了獠牙:“可若是连区区南地众部一事你都毫无章程,定然是欺世盗名之辈。” 韩佑刚看了个开头,都没太明白什么意思,试探性的问道:“南关说云部派了使者,索要粮食与酒水等物资?” “不错,好了,滚出去挨棍吧。” “不是等会等会。”韩佑连忙说道:“学生还没说完呢。” “你能说个屁,朕都…朕望之一眼便想到了解决之道,你不是草包是什么。” 韩佑二话不说,又打开了奏折。 天子叫道:“你还看!” 韩佑:“就一眼,一眼,就看一眼。” “不准看!” 韩佑根本没搭理他,一目十行,唰唰唰的。 天子气的够呛:“好你个韩佑,敢抗旨不…” 韩佑抬起头,语速极快:“云部说南侧四部又叛,为弹压四部,需索要各种物资,包括食物与酒水。” “奏折上写的清清楚楚,朕要你重复作甚。” “平乱为什么要酒水和衣服,而不是要甲胄军器?” “笑话,平什么乱平乱,不过是做戏罢了。” 提起这事天子就来气,比瞅韩佑都来气:“乱是假,索要朝廷钱粮是真。” “不给呢?” “不给?”天子哼了一声:“若是不给,那四部番蛮便袭扰城关,搞的城关各镇民不聊生。” “云部不是守着呢吗?” “你果然是个饭桶,云部与那四部同为番蛮,守在关林要道,若不是云部将他们放了过来,那四部岂会轻易叩关。” 韩佑面色有些古怪:“云部说,他们守不住对吧。” “你不止是个饭桶,你还是个废话连篇的饭桶,滚出去领棍罚吧,莫要在朕的面前碍眼。” “不是,陛下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天子冷笑连连:“什么意思,朕今天就要是揍…就是要好好考校考校你。” 旁边的周衍点了点头:“先生您一定行的,人在高…对,高压之下,定是有出乎意料的表现。” 韩佑:“…” 韩佑:“嘀嘀咕咕作甚,丢人现眼的饭桶,滚出去吧。” “不是您先等会行不行。”韩佑挠了挠额头:“这群番蛮都是一伙的,联手做戏,云部说守不住,所以要东西,实际上就是讹咱们,那为什么不直接将计就计,既然你们守不住,那我们派遣军伍去帮你守啊,咱们大周军伍过去后不就直接占据了要道吗,进可攻退可守就完事了。” 大殿,第N次陷入了沉默。 天子面色一变再变,随即突然一拍御案:“不谋而合,不谋他娘的而合,与朕想到一块啦!” 韩佑干笑一声,这家伙素质是不咋地。 “慢着!” 天子突然神情大动,冷声道:“云部又不是傻子,岂会同意南关军伍驻扎。” “他们不是说守不住吗,还上奏折了,那朝廷派军伍去帮忙不是正好解了他们燃眉之急吗。” “与朕装傻不成,云部只是为了索要好处,断然不会同意此事。” “不同意他们写鸡毛奏折,玩朝廷呢,既然是玩朝廷,那就出兵干他。” 天子开始杠了:“当年云部是最早归顺朝廷之部,南关出兵,岂不是师出无名!” “那就说借道,越过云部干反叛的四部。” “笑话。”天子冷笑连连:“四部藏于深山之中,林中最是险恶,南关军伍入了山便是九死一生。” “不是,你是不是脑子有…不是,我的意思是,咱只是打着这个名义,并不真的入山林,说是借道,到了云部的地盘就赖着不走了,就是拖,然后安营扎寨,这样的话,不等于还是占了要道吗,进可攻,退可守。” 天子楞了一下:“那不是将云部耍了一通?” “你怎么这么能杠呢,我是说…”韩佑楞了一下,然后满面堆笑:“学生的意思是,陛下您说什么是什么。” 第N+1次的沉默出现了,依旧是天子打破了沉默,哈哈一笑。 “不谋而合,与朕,不谋他娘的而和合!” 天子可谓是豁然开朗。 这就是他最近闷闷不乐的缘故,登基前前后后在京中待了两年,尤其是登基后,为了适应天子这个身份,他已经好久没有用以前的思维思考事情了,那就是“不要脸”! 如果是登基以前,根本不用韩佑说,他自己都能想出来,而且想出来的法子只会比韩佑更加不要脸,也更加阴险。 见到天子笑了,周衍又握住了韩佑的手掌,喜笑颜开:“就知晓先生最厉害了,比谁都厉害。” 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又沉下来了。 韩佑终于看明白咋回事了,就和手上沾上大便似的,触电似的一把甩开了小王爷。 果不其然,天子又幽幽的开了口:“既然韩佑你是大才,那便说说酉州水患…不,安永民变…不不不,那就东海赈灾…不,不,有了!” 天子双眼一亮,那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哈哈一笑:“既然你懂税事,年年税银对不上账,正巧税季到了,那便为朕,为朝廷国库收缴京中税银吧。” 韩佑眼珠子瞪得溜圆,周衍都看不下去了:“京中税事,与儿臣幽王府何干?” “额…” 天子老脸一红,这才意识韩佑是个白身。 要么说他是天子呢,这家伙大手一挥:“为君分忧乃是你等本分,本来此事就是你父京兆府尹韩百韧之职,就如此定了,滚吧。” 韩佑强忍着郁闷问道:“敢问陛下,往年京中都收多少税银?” “十万贯吧,京中以及…” 韩佑眼底略过狂喜之色:“学生尽力而为,辅佐幽王殿下尽力而为。” 天子一脸地铁老头问号表情,老太监也懵了。 天子说的这个十万贯,是指京中以及各处下县的总和,光说京中的话,也就五万贯,还不到。 “若是你做不到…”天子轻笑一声:“那就提头来见吧。” 这次轮到韩佑傻眼了。 我特么能有丝分裂啊,给自己脑袋砍下来,然后再给你提溜过来? “怎地,不敢?” “敢。”韩佑索性一咬牙,壮着胆子说道:“十万贯,可,只是要遇了官商勾结之事,得罪了不改得罪之人,又该如何。” “官商勾结?”天子微微喝了口茶,嘀咕道:“官商不他娘的勾结,老子要你收个屁。” 韩佑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天子楞了一下,难道自己不小心说出声了? 周衍双眼一亮,突然说道:“那先生你不是可以将那欺压…” 韩佑面色微变,连忙捂住了周衍的嘴巴。 天子注意到了这一幕,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二人关系如此要好。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天子又是没头没尾的问道:“你带着幽王去了青楼,可是做了不耻之事?” “没有,断然没有,如果有,陛下您让我有丝分…让我提头来见。” “为何要去青楼?” “因为…”韩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天子挥了挥手:“其他人,殿外等候,韩佑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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