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舒伸手覆盖住程小棠的眼睛,温声哄道:“棠宝不看了。” “没关系,我以后要当大夫的。”程小棠握住萧昀舒的手,依旧直视着板车上的患者,“要看的还有很多。” 萧昀舒声音放得极轻,“不着急。” 他遇到棠宝时,才三岁的孩子就在逃荒路上吃了很多苦。如今刚过去一年多,又要直面雪灾后的惨况。 这世间最惨烈的除了战乱就是天灾,本该由在其位者谋其政。 这一刻,萧昀舒很想让棠宝回去睡个懒觉,那才是小孩子该做的事。 “徒儿真懂事。”栖云道长跳下马车活动着筋骨,准备迎接最后一天的挑战,“你要记住,医者也是人。” 程小棠明白师父的意思,“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 “不愧是为师的徒弟,悟性极佳。” 栖云道长哈哈一笑,又瞥了一眼萧昀舒,“你也没多大,少操心大人的事。” “道长说得在理。” 萧崇翻身下马,深以为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去顶着,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操心太多容易长不高。” 定安侯这个老爹还好好地手握大权呢,也不知萧昀舒是随了谁,小小年纪思虑那么重。 程小棠很快恢复状态,“我不操心,以后能不能长得比昀舒哥哥高呢?” 萧崇回忆了下程大牛和定安侯的身高,中肯道:“很有可能。” 萧昀舒摸摸程小棠的脑袋,“我等着那一天。” 说笑几句缓解了沉重的气氛后,第四天的义诊从一号医棚前的患者开始。 其他拿着竹片排队的百姓,心中难免有意见,然而看清楚从板车上的人后,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越到后面,来的都是相对偏远的村子,多少能感同身受。 总共就二三十个人,又是在大夫最多的一号医棚等着,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官兵老爷保证今天所有人都能就医,他们没必要再跟人计较先后。 程小棠一边熟练地分配着排队的人,一边竖着耳朵听师父那边的动静。 没一会儿,就听到男人跪地磕头的哭求声。 紧接着,传来妇人绝望到极点的呜咽。 医棚内的人一哭,带动着等在外面的人也跟着哭起来。 一时间,整片场地都弥漫着凄惨的哭声。 这段时间下来,程小棠大概能猜出男人求的是大夫救救他媳妇儿,女人边哭边说的是拒绝、求死的话。 看来即便是栖云道长,也对四级冻伤无能为力,大概只能截肢。 若是持续恶化下去,会对人体内的重要的脏器造成负担,从而影响伤患的生命。 程小棠曾亲眼看过一个登山冒险家,遇上雪崩后幸运地被救援队找到,却只能截掉小腿和右手,落下终身残疾。 在医学发达的时代,残疾人士的生活仍有诸多不便,更不用说古代。 程小棠搜索系统商城中的轮椅,一千积分可以兑换出一辆纯木质轮椅,一万积分则是有铁轮的,看起来更耐用一些。 不过对于来求医的百姓而言,拥有一辆半木半铁的新奇物件,反而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鲁大师不在,她就算今天把图纸画出来,镇上的木匠很难在两三天内做出轮椅所需的轮子,只能直接兑换出成品。 问题的关键是,要怎么送给需要的人。 “棠宝?” 应寒见程小棠发起呆,小声提醒道:“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程小棠接过手帕擦了把脸,“应姐姐,你去后面帮忙吧。” 最后一天排队的人主要是拿着竹片的初诊病患和前几日的复诊病人,她这边很快就能结束。 义诊总有结束时,李县尉亲自带人守在路口,将午后还往这边赶的百姓劝退。 除非是伤情特别严重,或者有急症的,通通不放行。 用的是谢玲花当初想的老办法:听话的领鸡蛋,不听话的两头空。 鸡蛋在哪里都是硬通货,有效避免了不满情绪引发的骚乱。 程小棠他们的目的地是江陵府,不可能一直在广林镇一直停留,只能在离开之前,尽全力做到极限。 因此病患数量减少,大夫们的负担却更重了。 除了栖云道长那里回天无力的病患,崔神医的医棚里接收的病人,病情也比之前来看病的人更严重。 悲泣声仍在蔓延。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却更让闻者心酸。 沈三公子吐出心胸间积郁的浊气,眼里尽是不忍,“这还只是棣州宁寿县。” 雪灾前,他路过广林镇一带,沿途的百姓们都在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 如今却是另一番景象。 管事见他眉头紧皱,开解道:“江陵府是西边最大的府城,府尹得知钦差在路上,肯定有所举措。” “但愿如此。” 沈三公子对此并不乐观,“司农寺少卿是个怪人,江陵府尹年逾五十,城府极深,未必会按照正常的章程办事。” 曹乐贤不仅脾气古怪,还是皇亲国戚,既不管事,也不服管。 这次皇帝派他来,大约是因为他占个司农司的名头,真正做事的是身边的人。 明眼人都知道,钦差这次西下,为的不是赈灾,而是监察。 监察的对象,则是他和萧小侯爷。 这样的钦差和府尹,能有多少心思放在赈灾上,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底。 最后一天的义诊持续到深夜,栖云道长简单处理过七名冻伤最严重的伤患后,转移到镇上的药铺里截肢。 中医忌讳外邪入体,即便要截掉的部分已经重度冻伤,也要在更干净的环境下进行。 作为唯二会栖云道长那套针法的人,萧昀舒主动承担起协助止血的任务。 抱朴子道长曾经当过几年军医,在疡医一道上颇有经验。 崔神医属于理论派,也能帮得上忙。 程小棠坚持要在旁学习,见缝插针地调配好药水,让痛得尝不出味道的伤患服用消炎药。 条件有限,做不到无菌和消毒,她只能尽力而为。 虽然这年头没有手术的概念,栖云道长和抱朴子实际上展现出来的,就是扎实的外科手术功底,让她大开眼界。 干脆利落、创口整洁、缝合精细。 程小棠全程都紧张地握紧拳头,直到最后一个截掉左脚的病人痛晕过去。 “趁现在敷上药。” 栖云道长累得声音嘶哑,“醒来后,不能让他左脚被碰到。” 两名家属千恩万谢,其中年纪较大的老汉嘴唇动了动,小心地开口问道:“神医,俺儿子啥时候能下地?” “起码休养一个月。” 栖云道长扫了一圈,“正好是农闲,你们就在镇上养病吧。” “可,俺们家不在镇上。” 最开始跪地恳求的男人两眼通红,惭愧又忐忑地解释,“俺们也没有钱。” 就算他能做苦力,也没人照顾媳妇儿和家里的孩子。 栖云道长听了个大概意思,“不急,有的是人抢着照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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