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没有回答非寂的问题, 而是说了句:“突然很想吃糕点,你带了吗?”
“我只有果脯。”非寂蹙眉。
流景笑笑:“那帝君大人,能帮我回宫取一些来吗?”
非寂一顿, 盯着她看了许久后, 目光渐渐冷凝:“你支开我?”
流景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非寂轻抿薄唇:“最多一刻钟。”
说罢, 转身踏着水面离开。
流景目送他的背影逐渐消失, 这才捏诀将通晓镜虚浮于半空, 镜面刹那间变大数十倍,镜子里的雾气由淡转浓, 再由浓转淡, 然后便出现了老祖的身影。
流景有诸多问题想问,可看清老祖的脸后突然愣了愣:“师父,你怎么……”
镜中老祖头发泛着淡淡的灰,眼角皱纹也多了几条,相比先前在沉星屿时四十岁左右的面容, 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
神仙变老, 意味着性命流逝。
流景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什么问题都不想问了, 只想立刻动身去蓬莱。
老祖看着她怔愣的表情,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
流景怒了:“老了这么多, 你还笑得出来!”
话音未落,镜中老祖又恢复了先前的容貌。
流景:“?”
老祖还在笑, 颇为自得地看向身侧仙侍:“老身说的没错吧, 识海受损还能绝地逢生的天界之主,其实心智跟个奶娃娃差不多,轻易就能被我给骗了。”
“老祖赢了, 这是弟子们的一点心意。”仙侍奉上百余块上阶灵石。
老祖尽数收进乾坤袋,笑着看向流景:“等有空来蓬莱几日,这些灵石分你一半。”
“……你拿我打赌?”流景不敢置信。
老祖:“你生气了?”
“没生气。”流景说着,面无表情关闭通晓镜。
通晓镜安静片刻,再次聚起浓雾,无声催促她快点开启。流景盯着镜子看了许久,到底还是打开了。
“真生气了?”老祖问她。
流景沉默片刻,叹气:“师父对不起,是我自己心里烦闷,不该牵扯到你。”
“我拿你打赌,你会生气也正常,道什么歉。”老祖失笑。
流景一脸郁闷:“那我也不该对师父发脾气。”
“你这也算发脾气?”老祖好笑地摇了摇头,“之所以烦闷,是因为阿寂?”
流景抿唇不语。
“天界和冥域签订契书的事,我昨日刚知晓,共天山和不息泉是天道相赠,你肯交给冥域换取两万年和平,是大善至真,”老祖欣慰地看着她,“看你身后景象,应该是在冥域忘川吧,若我猜得没错,你这次回去,是打算与他坦诚相见?”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断灵针只差分毫便彻底入他神魂,我若告诉他真相,等同断送他性命,”流景无奈一笑,“有缘无分,强求不得。”
老祖温声安慰:“天道有衡,万事万物皆有解法,断灵针亦不例外,总会有办法的。”
“对,”流景精神一震,“蓬莱藏书阁无所不有,且攻法与防法都是放在一处,师父既然能找到断灵针的资料,想来也能找到解法吧?”
老祖面对她期待的目光,沉默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流景心脏缓缓下沉:“怎么会……”
“记载断灵针的玉简里,有一块空白的地方,似乎被谁擦去了,我料想那应该就是断灵针解法。”老祖定定看着她。
流景失笑:“蓬莱藏书阁机关重重,即便是我也没那个本事硬闯,能顺利进去且悄无声息擦掉解法的人,也就只有自己人……”
她表情一僵,笑意渐渐淡去。
“藏书阁太久没开启,机关有了漏洞也说不定。”老祖勉强一笑。
流景问:“师父,要怎么做,才能让断灵针不知不觉间植入识海?”
老祖陷入长久的沉默。
流景笑了一声:“看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老祖赶紧安慰:“我会尽快找到解决的法子,在那之前,你先别告诉他真相,天界那边我会替你守着,你只管做你的流景,等到将来帮阿寂拔出断灵针,我与你一同向他解释,相信……”
“师父,我有身孕了。”流景突然开口。
老祖倏然愣住。
“寻常仙族少说也要怀上百年才会生,可我似乎不同,孩儿长势很好,估计跟凡人的孕期差不多,也就是十个月,除去这两三个月,还有不到七个月的时间,”流景抬头看一眼魔气聚成的星河,“我是天道所选的仙尊,出生的那天日月同明祥瑞横生,轰动了整个三界,他是我的孩子,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到时我又该如何隐瞒他的天选血脉?”
老祖仍在愣神,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我会在那之前,找到拔出断灵针的办法。”
流景笑了一声:“要是找不出来呢?”
老祖不说话了。
流景轻呼一口气,再与镜中的师父对视时,眼神已经笃定:“且就这样吧,师父。”
“想好了?”老祖皱眉。
流景笑笑,察觉到非寂的气息靠近,便将通晓镜关闭收了起来。
“糕点。”非寂将盘子递给她。
流景接过满满一大盘子糕点,顿时哭笑不得:“怎么这么多?”
“多拿点,免得你以不够吃为理由,再支开我一次,”非寂冷眼看她,“现在可以说发生何事了吧?”
流景清浅一笑,安静的空档里思绪万千,最后一块接一块地吃糕点:“先说好,你不可以生气。”
“嗯,不气。”非寂抱臂。
流景看他一眼,似乎信不过他。
“真的不会生气。”非寂只能强调。
流景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改变了主意:“我得先确定一件事,不然不能告诉你。”
非寂:“?”
要确定什么,她却不肯再说了,非寂看着转眼只剩半盘的糕点,突然生出被骗的感觉,心情顿时烦闷,同她一起回宫时都冷着脸。
“帝君,冥妃娘娘。”今日值守的狸奴远远看到二人便上前行礼。
“称呼改了,”非寂头也不回往前走,“要叫她冥后尊者。”
狸奴一愣,随即拉住要去追非寂的流景:“怎么回事?”
“他要封我为冥后。”流景忧心忡忡地看一眼非寂的背影。
“真的啊?那可真是恭喜了,打算何时办封后大典?先前封妃的时候太过儿戏,这次怎么也得盛大些,你可有什么想法,”狸奴说着说着,渐渐发觉不对,“这不是好事吗,为何你们俩看着都不怎么高兴?”
流景沉默地看向他。
狸奴对上她清冷的眸子愣了一下,默默松开她的胳膊。
“我感觉身子有些不适,明天请断羽过来帮我瞧瞧吧。”她说。
狸奴:“……是。”
流景颔首,便朝无妄阁走去。
狸奴看着她端正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嘟囔一句:“还没正式立册呢,怎么冥后的架子就先摆起来了。”
流景眉眼沉重地走到楼上,手按在门上即将推开的刹那,突然生出一阵担忧——
他不会因为自己出尔反尔,直接气到断灵针彻底没入识海吧?
她深吸一口气便要推门,门却突然大开了,非寂的身影如小山一般将她笼罩。
“哪里不舒服?”他问。
流景愣了愣:“啊?”
“不是要找断羽?”非寂盯着她。
流景失笑:“你偷听我和狸奴说话?”
“是你们声音太大。”非寂转身回房。
……声音再大也不至于传这么远吧。流景心里吐槽一句,关上门跟了过去。
“你是不是……”非寂话没说完,她便从后面抱住了他,两只手在他腰前紧紧扣着,力度大到恨不得将他勒进身体里。
非寂心底那点气倏然就散了,再开口声音都和缓了些:“所以哪里不舒服?不是前几日刚诊治过,说没什么大碍吗?”
“的确没什么大碍,只是脾胃上的一点小毛病,可能是糕点吃多了。”流景随口找了个理由。
非寂不放心,当即要召断羽过来,却被流景强行拦住了。
“好困呀。”她笑道。
非寂看着她,难得生出一分无奈。
翌日一早,流景迷迷糊糊还没醒,便隐约感觉到有非寂以外的气息靠近,于是瞬间睁开眼睛。
“冥妃娘娘,早啊。”断羽笑着打招呼。
流景嘴角抽了抽,歪头看向她身后的非寂:“帝君,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是你太不着急,”非寂扫了她一眼,转而看向断羽,“她昨晚吃了大半盘糕点,回来之后便说脾胃不适。”
“冥妃娘娘,劳烦伸手。”断羽等她把手伸过来,便搭上了她的脉。
脉象平稳圆滑,哪有不适的症状。断羽正要收回手,流景却借着衣袖和被子的遮掩,轻轻扯住了她的袖子。
断羽一顿,抬眸看了眼非寂。
“如何?”非寂立刻问。
断羽:“帝君,可否倒杯茶过来。”
非寂没有疑心,当即去了桌前,流景趁机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等非寂回来时,断羽已经笑着收回手:“果然是吃多了,冥妃娘娘,您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怎么吃个糕点都能给自己吃出病来?”
流景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等开口,非寂便先说话了:“是本座要她多吃两块,她才吃撑的,没有大碍就好。”
“帝君,我又没说什么,您也太护着了。”断羽笑着接过茶杯,往里加了些药粉递给流景。
非寂扫了她一眼:“本座的道侣,自然该本座护着。”
“道……帝君要封冥妃为后?”断羽惊讶地看向流景。
流景讪讪一笑,低着头将水一饮而尽。
非寂见她没有正面回答断羽,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感觉好些了吗?”断羽顺势转移话题。
流景点头:“好多了,多谢。”
“不必客气,”断羽笑笑,继而看向非寂,“我来都来了,不如帮帝君也瞧瞧吧。”
“本座有什么可瞧的。”非寂不悦。
流景附和:“你的修为不是一直没有恢复吗?还是看看吧。”
她这么一说,非寂自然不会再拒绝,于是转身到软榻上坐下。断羽和流景交换一个眼神,便开始为非寂检查识海。
一刻钟后,断羽笑着说一句:“的确没什么大碍。”
“本就没什么事。”非寂说着,便直接出门了。
断羽目送他远去,忧虑渐渐浮上眉眼:“仙尊……”
“你可诊出最近一次断灵针下陷是什么时候了?”流景直接打断她。
断羽抿了抿唇:“应该是两三个月之前。”
两三个月之前……差不多就是她承认泄露军情说要自请离去那个时候,她当时还笑他发个脾气也能神魂不稳,却不知是断灵针起了作用。
“仙尊,仙尊?”断羽见她心不在焉,忍不住多唤了几声。
流景回过神来,问:“他是不是再生一次气,就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哪有那么容易,断灵针也不是无所不能,只是会在宿主大惊大怒引起神魂不稳时趁虚而入,准确来说,是宿主先神魂不稳,它再促使不稳的神魂愈加不稳,而不是凭借自身力量让宿主神魂不稳,所以只要不是惊怒到伤及神魂,一般的情绪起伏不算什么。”断羽耐心解释。
所以,她答应一个月内回来却食言这种事,并不算大惊大怒的范畴,断灵针才没能进一步深入。
“但为了保险起见,在拔出断灵针之前,您恐怕不能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断羽提醒。
流景回神:“没打算告诉他。”
“可孩子……”
“也不打算告诉他。”流景轻笑。
断羽一愣,渐渐明白了什么:“我会尽快找到拔出断灵针的法子。”
“你留在冥域照顾他,断灵针的事我会负责,”流景眸色淡定,抬手将一股精纯灵力注入断羽眉心,“断羽,我把他交给你了。”
断羽只觉识海清明,百年来淤堵的道心倏然透澈,她连忙下跪俯身,毕恭毕敬道:“弟子定尽心竭力。”
流景看向窗外魔气凝聚的天空,知道自己真的该离开了。
她将离开的日子定在三天后,本意是想再偷几天与非寂相处的时光,可惜只要一想到这次离开说不定就是永别,便总有些心不在焉。
非寂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好几次都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就这样别别扭扭相处了两日,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可是后悔了?”
流景正在走神,闻言扭头看他:“什么?”
非寂一看便知她的注意力不在这儿,忍了忍后冷淡开口:“我的确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流景一愣。
“脾气大又冷漠,不体贴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对你喊打喊杀,你虽然脸皮厚又荒唐,可模样好,修为也好,不知有多少人喜欢你,你但凡……但凡遇上更好的人,都不会选择我。”
非寂虽然面上不在意,却还是将狸奴当初说的话尽数记在了心上,此刻一字一句复述,心脏上犹如压了块巨石。他别开脸,冷淡看向桌子上盛开的有情花,那是流景开的花,已经搁置几个月了,如今开始渐渐枯萎,要不了几日便会恢复成绿枝。
“我的确没什么好的,”他声音低沉平静,却不见恼意,仿佛只是在阐述事实,“无聊,古板,不解风情,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父君厌弃,母亲不容,亲友不顾,除了冥域帝君这个身份,几乎一无是处,你出去一趟,看过不同的风景,会后悔也正常。”
“帝君……”
非寂抬眸,黑色的瞳孔有一瞬变得血红,又转瞬恢复正常:“但后悔也没用,我不可能放过你,你与其整日这样闷闷不乐,不如想想该如何教我做个好夫君……”
他喉结动了动,冷着脸别开视线,“我会好好学。”
流景只觉心口好像中了一箭,疼痛伴随着酸麻蔓延四肢百骸,多日思虑过重的脑子好像有一瞬停摆,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扣着他的手腕将人压在了床上。
“父君厌弃,是因为他眼瞎人蠢不会教孩子,母亲不容,是因为她不慈不善不认命,亲友不顾……你有个屁的亲友,阳羲若算一个的话,她何时不顾你了?舟明……”她停顿一瞬,又一字一句告诉他,“你什么都不必改,什么也不必学,便已经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非寂,懂吗?”
非寂沉默与她对视,许久之后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笑意:“所以你没后悔。”
流景静了静,笑了:“我何时说自己后悔了?”
“那你为何总是不高兴?”非寂反握住她的手坐起身,流景往后退了退,跨坐在他膝上,“还有,你一直没告诉我的事,究竟是什么。”
虽然不想说,可没有比今日更好的时机了。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她先提醒一句。
非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似乎很怕我生气。”
“怕啊,你自己都说自己脾气大了。”流景摊手。
非寂眯起长眸:“你还说我什么都不必改呢。”
流景没忍住乐了:“那脾气多少还是要收敛一点的。”
非寂面无表情,静了片刻后突然挠她痒痒,流景嗷呜一声在他腿上扭开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的气息,也跟着蠢蠢欲动。流景被这父子俩一同闹着,很快便没了力气:“我错了我错了,帝君……”
非寂放开她:“现在能说了?”
流景重新坐好,略微整理一下头发,这才讪讪开口:“就是……我可能又得走了。”
非寂一顿:“去哪?”
“凡间,也可能是天界,总之还不确定,”流景深吸一口气,“我这次回来没带舍迦,你也一直未曾问过,可是猜到了什么?”
非寂眼眸微动,半晌才说一句:“节哀。”
正在天界美美睡觉的舍迦突然打了个喷嚏。
“……节什么哀,人又没死,只是暂时没找到而已。”流景无语。
非寂:“哦。”
短暂的沉默后,他回过味来:“你又要去寻他?”
“是。”
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流景低头不语。
非寂盯着她看了许久,道:“我陪你一起去。”
“冥域这么多事,你走不开。”流景拒绝。
“走得开。”非寂坚持。
流景:“帝君……”
“所以你这次打算去多久?”非寂听出她不想带自己,声音渐渐冷硬。
流景匆匆避开他的视线:“我也不确定。”
她强忍着情绪的模样瞧着实在可怜,非寂到底还是心软了:“办完封后大典再走。”
“只怕不行。”流景抿唇。
非寂知道那个表弟在她心里的分量,说完那句话后也猜到她会拒绝,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他没有纠结太久,只是点了点头道:“没有亲人观礼,于你算是遗憾,若是可以,最好还是别有遗憾。”
流景一顿,抬眸看向他:“帝君……”
“你去吧,”非寂眉眼清明,“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两人无声对视许久,流景突然笑了一声:“我后天离开,帝君可以别去送我吗?我怕我会哭出来。”
“你还会哭?”非寂扫了她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会呀,而且会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流景煞有介事。
非寂轻嗤一声:“那便不送。”
“也别没事就去界门那边等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抛弃帝君了呢,”流景脸上笑意渐深,“我会尽快回来,早日与你相聚,到时候……”
到时候就告诉你一切真相。
非寂静静与她对视,突然扬起唇角笑了笑。
离开那天,非寂果然没来送她,只是在她出门前拿了四个乾坤袋给她:“里头有三个月的膳食,和一些法器灵药,需要什么就直接找。”
“你这是把全部家当都给我带上了吧?”流景玩笑地问。
非寂扫了她一眼:“冥域帝君的私库没那么单薄。”
“那便多谢帝君了。”流景晃了晃手里的四个乾坤袋,转身便离开了。
非寂目送她远去,一回头便看到桌上的有情花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绿枝,他顿了一下,略有些遗憾:“忘了让她开花了。”
断羽将流景一路送到界门处,道别时忍不住问一句:“您打算何时回来。”
“找到拔出断灵针的法子就回。”流景回答。
断羽:“若是找不到呢?”
流景沉默片刻,道:“那便不回了。”
断羽叹了声气:“仙尊,您打算去哪找?蓬莱吗?”
“蓬莱没有,”流景淡淡一笑,“回天界找。”
“天界……有?”断羽迟疑了。
流景看她一眼,转身离开时眸色渐渐冰冷。,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