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皇后乌拉那拉氏派人把皇上请到畅春园。
畅春园的景色十分精美，园林和建筑美丽程度不亚于皇上度假的圆明园。大约是受到女主人的状态影响，萧靖走进去畅春园的时候, 他发现园子的景色十分萧瑟。
万岁爷看着地上铺满一层落叶, 负责扫地的小太监们吓得跪了一地。他没有责罚这些洒扫的宫人, 道：“也对，都是秋天了。”
皇后的生命就像是落叶一样，她在飘摇半生，终究会落到尘土之上。
“臣妾不会唐宋时候的烹茶之法，皇上勉强也用些普洱茶吧。”
皇后乌拉那拉氏看到皇上的身影, 她强打精神地站起来请安。她亲手泡了一盏茶，用的是云南的普洱茶, 因为她的手抖了一下, 浅红色的茶汤在茶碗中晃动了一瞬。她记得在潜邸的时候, 这位爷爱喝普洱茶, 他说普洱茶解腻。
结果等到万岁爷刚登基的时候，他把张氏养在身边, 理由是张氏晓得古时的煮茶点茶之法, 他每日要喝好几盏那样的茶。等宝嫔生的九阿哥大了, 皇后乌拉那拉氏从九阿哥的口中得知, 皇上近年来特别爱喝加糖的奶茶, 万岁爷竟然还要往奶茶里面放板栗粒和芋头泥。
乌拉那拉氏心想, 皇上的口味变得真快啊。
“他都变得不像他了。”
“不对，他变得飞快, 那才是他呢。”
皇后乌拉那拉氏回忆起自己从前的日子，别说是喝茶，那位爷喜爱的女人也是变得飞快。四福晋刚进门的时候, 宋格格得了好一阵子的宠，宋氏是爷的第一个女人，她为四爷怀过两胎，生出来的都是女儿。大概是两个小格格都留不住，四爷觉得是宋氏不好，宋格格从此失宠。
像是早年的康熙皇帝一样，年轻时候的四爷宠爱能生的女子。
李格格在怀胎方面很有本事，她是潜邸生育次数最多的女子。虽然她生的弘昐、弘昀都留不住，但是看在大格格和弘时的份上，四爷愿意给李氏体面，让她成为侧福晋。
皇后乌拉那拉氏回想起四爷为李氏请封的那一日，她感觉天快要塌了。她的弘晖才刚去世不到半年，她仍旧沉浸在悲伤当中。四爷要给李氏请封，理由是李氏生育有功，弘时也过了周岁生辰。
在这个孩子容易早夭的年代，小孩能健康过完周岁，长大成人的机会很大。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呢？”乌拉那拉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我的弘晖没了，她的弘时却平安活过周岁。李氏儿女双全，她真是好风光啊，我倒要睁开眼睛瞧瞧，谁能风光到最后！”
李侧福晋最得宠的时候，连怀孕的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都要看她的脸色。福晋乌拉那拉氏暗中命人对两位有孕的格格多加照拂，四阿哥和五阿哥成功活了下来。这两个男孩挺健康的，能打布库能射箭，吃饭的胃口也香。
乌拉那拉氏记得，李侧福晋的恩宠没有持续到白头，后来进府的年侧福晋成为爷的新宠。比起靠生育有功才得以晋升的李氏，年氏一进门便是侧福晋，是后院女人眼中的大威胁。那时候的四福晋已经不年轻了，她不太可能再怀孕生子。乌拉那拉氏让梳头丫鬟把自己鬓边的白发藏起来，她平静地看着李侧福晋和年侧福晋互相斗得厉害。
李氏儿女双全，年氏有爷的宠爱。年氏年轻许多岁，她生得跟娇花似的，她的哥哥年羹尧能助力，她自然会得到男人的宠爱。然而年侧福晋貌似体弱，她怀孕三次，生下两男一女，最后只活了一个福惠。
“年氏身体不好，能留住福惠已经是上天的恩德。”乌拉那拉氏感慨，“是她福薄，怎么能怪旁人呢？”
自打四爷有了大造化，他在潜邸的女人跟着成为后宫娘娘。当皇后乌拉那拉氏以为得宠的年氏会成为后宫第一人的时候，谁知道皇上的口味又变了！
皇上不爱年氏，独爱张氏。皇上让张氏在身边伴驾，没多久张氏怀孕生下九阿哥。被封为华妃的年氏十分愤懑，她跑到皇后面前去告状：“皇后娘娘，宝贵人整天霸占皇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后宫姐妹内心难平，还望娘娘秉公处理。”
皇后乌拉那拉氏轻笑了一声，她就纳闷了，当年年氏在后院独宠的时候，年侧福晋怎么不说“内心难平”呢？
倒是华妃这会儿见人眼红，内心难受起来了。
要是十五岁的少女乌拉那拉氏，她见丈夫宠爱其他的女子，她也许还会伤心。但是人到中年乌拉那拉氏早已练出磐石一样的心性，她管皇上宠爱谁，都与她无关。
当今皇上的妃嫔其实并不算多，他连四妃都凑不全，也没有贵妃和皇贵妃。搁在圣祖爷那会儿，后宫的娘娘们才算多呢！若是皇上宠爱谁，每个妃嫔都要争风吃醋，后面的日子还能过了？
皇后乌拉那拉氏觉得华妃脑子有病。
华妃年氏觉得皇后愚蠢不公。
皇后对于齐妃生的三阿哥和华妃生的八阿哥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好感，三阿哥出生的那一年，大阿哥没了。而八阿哥长得跟小鸡崽似的，皇后连碰都不敢碰，生怕有个万一就赖到她头上。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乌拉那拉氏回忆起自己和皇上的关系，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系降到冰点的呢？
大约是大格格没了的时候。
大格格是四爷的长女，是他唯一养活的亲女儿。大格格是李氏生的女儿，自幼很得四爷的宠爱。福晋乌拉那拉氏对于这个庶女十分宽容，不说是跟亲娘一般的万分体贴，起码是饮食、衣裳和首饰供应足够。
大格格出生的年份并不好，她生得太早了。她生于康熙三十四年，和她同龄有直郡王府的格格们。大格格的堂姐妹大多被圣祖爷指去抚蒙，四爷好不容易才让大格格获得留京的机会。
大格格在成年之后嫁给福晋乌拉那拉氏的族侄，乌拉那拉兴德（满人音译，又作“星德”或“性德”）。大格格没能活到生父成为天下之主的时候，她死在康熙五十六年。大格格没了的那一年，她年仅二十三岁。
四爷认乌拉那拉氏家族没有善待大格格，害得大格格早死。明明府里好好长大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
当年的福晋乌拉那拉氏百口莫辩。
得知大格格死讯的那一日，四爷走进来后院，福晋整个人跪在地上，她艰难地说着：“妾身有罪……”
她不知道是家族不敬，害得大格格早死，还是大格格本来体质虚弱，注定活不到白头。她想起四爷的血亲妹妹，宫里的五公主。五公主也没去抚蒙，她被皇上赐婚给佟家的舜安颜。五公主婚后去世的时候还不足二十岁，身为亲兄弟的四爷有去责怪过妹夫舜安颜吗？四爷敢去责怪宫里的佟贵妃吗？
福晋心想，五公主尚且如此，大格格的命难道还比皇上的公主更贵吗？
爷不敢为亲妹妹出头，如今却气都撒在她的身上！
自此之后，夫妻之间的情分越来越淡，几乎没有。在畅春园里，皇后乌拉那拉氏艰难得睁开眼睛，她想起自己活了这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到头来儿子没了，丈夫的爱意也没有得到。她还想为弘晖争取一下，好让后人不要忘掉她的弘晖。不然她一走，没有人再记得弘晖了。
皇后捧着一盏普洱茶，浅浅地喝了一口。她其实更爱喝六安瓜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习惯喝普洱茶。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问：“皇上还记得吗？皇上还记得弘晖是什么样子吗？”
“弘晖生得像皇上，眼睛像皇上，鼻子和嘴巴却长得像妾身。”不等萧靖回答，皇后乌拉那拉氏接着说，“弘晖打小就聪明，他的书背得又快又好。妾身以前待他太严苛了，其实弘晖也很喜欢养小狗，他的性情跟皇上很像。”
有一次，皇后乌拉那拉氏看到九阿哥追着百福跑，恍惚间以为大阿哥回来了。八岁的大阿哥也是这般模样，小孩爱笑爱跑，跟小马驹似的横冲直撞。小孩的嬉闹声很响亮，快活地仿佛要掀翻紫禁城的天空。皇后定神一看，九阿哥开着一辆怪模样的小车，这是大阿哥当年没有的。
小孩看到她，笑闹着冲过来，撒娇道：“皇额娘，我饿，我想吃点心——”
皇后乌拉那拉氏牵着九阿哥的小手，带着他进去坤宁宫。她用帕子擦干净手，给小孩喂了好几块点心。皇后看着九阿哥吃得香甜，她愣了一下神，她在想什么呢？
她想啊，要是弘晖活着，指不定大阿哥的孩子都跟九阿哥一样大了。
她也是当祖母的年纪了。
走到人生最后的时刻，皇后乌拉那拉氏对着皇上深深地跪拜下去。她流着泪说：“臣妾这一生一无所得，最后唯有两个心愿。臣妾希望皇上长命百岁，您看着哪个孙儿妥当，便给弘晖过继一个嗣子。臣妾观九阿哥聪颖孝顺，要不是臣妾年老体衰，臣妾定要把九阿哥抱养到自己身边，让弘晖也好有一个嫡亲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我有一个事业单位的面试，希望能顺利吧。
终于开张了！今年春招第一个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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