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 一念之差。
裴讷之的爱子之心还是占了上风，他叹了一口气，把磨好的小刀放在一旁。他摸着裴大的小脑袋，惆怅道：“是啊, 今晚吃烤肉, 我儿高兴不？”
“高兴！”
小男孩兴奋得口水都喷出来, 他是个爱吃肉的。但是家里过得紧巴巴的, 爹爹生病要吃药，娘亲很少做烤羊腿这样的大菜。
他想着吃肉, 又瞅着爹爹的神色，觉得这个幸福来得不对劲啊。
“爹, 怎么今晚吃肉了？”
“没什么, 就是想让我儿开心一下。”
裴讷之看着儿子快活的小脸, 自己想哭，却哭不出来。皇帝有心对付他们裴氏，他能怎么办？
难道也像二哥那样逃到西魏？
他的身子骨不好, 估计人还没到长安，就一命呜呼了。他是个重感情的, 他若是逃了，剩下四个在北齐的兄弟要怎么办？
他老娘还在邺城靠他养呢。
估计一家子男女老幼都活不成了。
裴讷之没有办法, 只好盼着陛下能改变主意, 不让他儿子给永安公主当伴读。
不对, 不对！
若是永安公主自己跟陛下说，不要裴大当伴读, 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夜里，裴讷之跟夫人郑氏商议，让她去拜访永安公主, 把自家的想法稍微提一提，看能不能成。万一永安公主心善，就不选他们家儿子了。
郑氏愁得嘴里发苦，抹着眼泪：“陛下怎么可以这样？让我的裴大去做这等，这等……”
她的儿子聪明机灵，以后说不定有一番成就。若有几分运道，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有一个前提。
长成的裴大必须是男人啊！
给皇子当伴读，那是好事。给公主当伴读，除了宦官，便是好人家的姑娘。裴大如果当了小太监，即便是再聪明的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这辈子差不多就废了！
裴讷之这等小官，不会轻易接触到皇室的女眷。郑氏不认识什么永安公主，但她记得自己有一个族叔，是在长广王府当管事的。
说不定到亲戚那里求一求，送上厚礼，就能找到门路，引荐她去拜访公主。
只要为了儿子，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次日
长广王府管事的郑亭听家人提起，说同族的侄女想要来拜会他。他自知别人没事肯定不会求上来，问道：“那个二叔公家的侄女……所谓何事？”
简单的，他帮一帮，当作结个善缘。
太难的，他帮不了，肯定是回绝的。
他的家人记得清楚，道：“说是想拜访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
郑亭愣了一下，便笑了，难怪他觉得耳熟。自家王爷将文襄皇帝的幼女养在膝下，那位可不就是永安公主？
小蠕蠕每次见到他，都会“郑叔”“郑叔”地喊，笑着冲他招手。
有礼貌的好孩子惹人疼，管事郑亭对小蠕蠕也多看顾几分。
郑亭皱起眉头：“怎么她要去拜见公主？公主年幼怕生，轻易不见外人。”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那么大的脸，小蠕蠕岂是他们想见就见的！
永安公主是最尊贵最可爱的小女孩。
家人接着说：“听闻陛下有意让裴讷之之子给永安公主当伴读，裴家惶恐，裴讷之的夫人郑氏才求上门来的。”
“给公主当伴读？那是裴氏的福气。”
郑亭一想就明白了，裴家捉摸不定皇帝的态度，说不定是想岔了。他偶尔偷听到王爷教女，王爷最近在指点公主去物色驸马呢。
说不定公主就看上裴氏之子。
他寻思，这事得讲究你情我愿，如果裴氏不愿意，再换个便是，天底下的好男孩何其多。他不会给公主引荐侄女郑氏，公主年幼，被陌生的大人吓哭怎么办。
若是南平郡君愿意，他倒是可以把郑氏带到郡君面前。
别看南平郡君尚未及笄，连郑亭都不敢小瞧这个女子，王爷是何等人物，对她竟然千依百顺。永安公主是文襄皇帝和柔然公主的女儿，出身高贵，竟然认郡君作母。
作为回报一样，郡君把公主视如己出，她的心智成熟，能谈事情。
……
张嫣正捏着一块茯苓糕，和小蠕蠕一块儿吃点心。白糯糯的茯苓糕上撒点金黄色的秋桂作点缀，不仅好吃又好看，更有健脾安神之效。
最近家里就常有这一道点心，孩子们都爱吃。
张嫣吃相很斯文，一块茯苓糕配着热茶，再拿一本好书，她能享受一个下午。只是身边的小丫头贪心，几口就吃完，小眼神滴溜滴溜地转着，盘子里剩下五块，她还可以再吃几块。
“母妃，我想再吃，刚才都没有尝出味道。我要你喂我，能吃得香甜。”
“好，那就再吃一块吧。”
小丫头的脸上是得逞的笑容，眼看着软软的茯苓糕就要被递到眼前，快要吃到嘴里……却不料被人打扰了。
是管事郑亭在门外，派人递话进来，说太子舍人裴讷之的妻子郑氏带着儿子裴大，想要拜见郡君。
他说，如果郡君得空，人就在外头，可以唤他们进来。
张嫣擦了擦手，把点心放下，道：“有劳，一刻钟后，请人进来罢了。”
她让丫鬟把吃到一半的茯苓糕收走，换上茶水，准备待客。她穿得虽然家常，但还算体面，不必再更衣。
一个六品官员的妻儿，还不值得她为此盛装打扮来迎接。
小蠕蠕的嘴巴都扁了，老大不高兴。她都还没吃够呢，怎么就有人来了？
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她撒娇着不走：“母妃，我不想出去，我想陪着你见客人。”
其实她是就是馋，想等到客人离开后，接着吃茯苓糕。
“那就留下，你也该学学如何见客人了。”张嫣摸着孩子的手，“等你长大了，想要拜见公主的人，估计会成山成海呢。”
天生的身份注定小蠕蠕会站在高处，将来会有很多人想尽千方百计地攀附上来。有好心的，也有歹意的，公主若是不会识人，就很容易变成被人利用的工具。
小蠕蠕拉着母妃的手，脸蛋上依旧是一派天真。
她还有得学呢。
外院的郑氏牵着裴大，等了一会儿才被人丫鬟引进去。小男孩的教养很好，虽然好奇王府里头的景色，但没有乱跑乱逛，一直跟在娘亲的身边。
只有用眼神偷偷地瞄了几下，心里紧张又羡慕。
原来王爷住的房子是这样的，好大！
他们进门拐了好几个弯，才进去王府的正院，雕梁画栋，十分气派。一看就是府里的男主人居住的院子，不应当是女眷居住的。
郑氏纳闷，怎么不是往后院去的？
她有常识，对大户人家的布局有大致理解，前头都是老爷们住的地方。她怕带路的人带错了，小声问出来：“姑娘，这里是何人住的？好生奢华！”
丫鬟回答：“自然是王府的正院。”
郑氏心里一慌：“但，但是我们今日来是拜访南平郡君。”她听族叔说，永安公主和南平郡君的关系好，郡君能在公主面前说得上话。
所以她才想着带儿子裴大来求郡君娘娘的。
丫鬟轻声地解释道：“王爷和郡君娘娘感情好，一向是同起同卧的。”
语气中不乏羡慕。
连郑氏这种已婚妇人，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要是有钱的贵族老爷，夫妻哪里会住在同一个屋子？通常而言，前头的院子是男人住的，后面的院子才是正妻住的。
南平郡君只能算是贵妾，就跟王爷住同一个屋子……这种受宠的程度，恐怕以后王妃嫁进来，都敌不过她的风头。
还没见到人，郑氏已经将张嫣脑补成那种能迷人心智的狐狸精。
连三岁半的裴大都眯着眼睛，不明觉厉。
母子两人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结果一进去待客的地方，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都是年轻漂亮的，不像母女，倒像是姐妹一样。
郡君娘娘的年岁不大，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绯色的秋装，却是梳着妇人的发髻。她身边的女童跟裴大年龄相仿，生得玉雪可爱，正好奇地看过来，四目相对那一瞬间——
“是你！”
“是你！”
裴大才喊完，立刻反应过来，糟了，他是不是认错人了。他在街头认识的女朋友，是养猪佬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郡君娘娘这里呢？
这个肯定是假的！
休想要迷惑他！
小男孩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他跟女朋友说好的，不会再和别的妹妹玩耍。
小蠕蠕很不解，她跑过去抓男朋友的手，怎么这会儿他不理人啊。她提议道：“裴大，我带你去花园里采桂花，吹泡泡。”
“真的？”
裴大很疑惑，能喊出他小名的，应该是真的高茹妹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茹啊。”
“哦，你是真的。”
裴大快快乐乐地牵着女朋友的手，看得张嫣都想笑。他娘郑氏不明所以，想要跪下来告罪。
张嫣挥了挥手，让两个小的出去吹泡泡。她让人把郑氏扶起来，赐座上茶：“无妨，小儿天真烂漫，真好啊。公主到了要进学的年纪，她是个顽皮的，想学骑马射箭，疯得跟猴儿似的。谁家的姑娘都是宝贝，磕磕碰碰，伤着就不好了。”
“是极，是极。”郑氏没摸透郡君娘娘的心思，只能附和着。
“陛下说裴大人的学问好，想必家里的孩子也不差，加上男孩子皮实，才选了裴家公子给公主做伴读。也怪当初没说清楚，险些造成了天大的误会。若是裴大人不愿意，那就算了。”
“！！！”
郑氏回过味儿来，敢情陛下是给他们家脸面啊！
这是好事呢。
都怪裴讷之那个蠢货，连体察圣心都不会，活该他官职小，害得她都想偏了。
郑氏脸上的笑容瞬间真诚多了，笑得牙龈都露出来。危机解除，她的儿子真有福气。
她张嘴就应下来：“愿意愿意，我家老爷肯定愿意的！”
张嫣的表情很和煦，讲解道：“裴大人愿意就好，王爷说了，以后裴家公子早午吃喝都在府里，四季衣裳和零花钱都是有的。每上学五日可以休息两日，辰时五刻（早上八点）开始进学，申时（下午三点）便可还家。最冷的正月会放假一个月，充做寒假，最热的七月、八月会放假两个月，充作暑假……”
有仆人抬上四匹厚实的布料，还有毛皮，这算是伴读的福利之一，给裴大做秋冬衣服鞋袜的。另外还有三匣子点心，都是香甜不费牙的软糕，无论是给裴大吃，还是给裴讷之的老娘吃，都好入口。
郑氏收到这些厚礼，顿时喜笑颜开。
她的儿子真有本事啊，小小年纪出来上学不用钱，还能拿东西回家。虽然是陪公主读书，但胜在福利好哇！
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
嘿，比他爹裴讷之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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