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与王妃成婚之后, 小日子过得挺舒坦的。
司马遹对亲爹赐下来的蒋美人无感，交代火坑把蒋氏许配出去。火坑不是太黑心的人，只要蒋氏不惹着她, 她也无意跟蒋氏为难。
“王爷有意让你嫁出去，还许你一份嫁妆，可好？”
上首的广陵王妃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衫群，腕子上带着蓝田玉雕刻的手镯, 荧荧的宝石光泽十分动人, 举手投足之间真惹人羡慕。她身旁的嬷嬷捧着一个木匣，里头装着一些白银做的首饰头面，看着式样普通, 但分量是实打实的。
银子可值钱了, 这里的可不便宜。
火坑心思灵透, 普通人攒点银子便好，不是她小气吝啬, 而是给一大堆金银珠宝, 蒋氏在外肯定守不住的。到时候不是福气，反而会给蒋氏惹祸。
蒋俊低着头, 细声应答着, 说任凭王妃安排。
她出身低微, 哪里敢和王妃相争，王妃小时候被太子和太子妃抚养过, 如今又成了司马家的人。蒋俊自己心里明白, 王爷从未怜爱过她, 她在王府里呆下去也没有出息。
倒不如到外头做一回正经娘子。
夫婿恩爱，生儿育女。
火坑看蒋氏识相，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别人肯退出就好，她就生怕这人赖死不肯走。
如今看来，她可以为蒋氏寻一门体面的亲事，作为对方懂事的奖赏。
“都起来吧，你听话，王爷和我自然都不会亏待你。”火坑请蒋俊喝了一盏茶，又寒暄了几句，才让人退下去。
数日后，蒋氏从后门坐上骡车，带着一包袱的嫁妆，被嫁出去了。来迎娶她的是一名羽林郎，男子生得挺拔，又会武艺，官职不算太高，但正是年轻有上进心的时候。
这个年头寡妇再嫁都很抢手，曹魏的文昭甄皇后便是□□再嫁。蒋俊虽然名义上当过王爷的妾室，但男方没有看不起她，反而待她如珠如宝。
后来蒋俊过得不错，生了男女，与丈夫白首到老，也算是得到好结局。
等司马遹回到家，便听闻蒋氏已经出嫁了。他没有多放在心上，径直走到火坑的后院里，拉着她的手就不放开。
火坑不爱惯他的臭脾气，挑了挑眉：“怎么啦？又有谁惹你了？”
司马遹控诉道：“你——”
“我可没惹你。”火坑不服气，“莫非是王爷不舍得你的蒋美人？”
“哼哼，蒋氏没了，王妃可要赔我一个。”
“赔什么赔，我这个大姑娘都赔给你了，还不知足！”
“知足，知足。”
司马遹抱着自己的小妻子，就不愿意撒手。既然蒋氏没了，两个人的活儿都得一个人干，累得火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她连抬手都嫌费力气，喊司马遹给她倒水喝。
妈的，嗓子好干，都快喊哑了。
“来，这是火坑最爱喝的蜂蜜水。”
王爷听命地从塌上下去，倒了壶里的温水，从罐子里舀了一大勺金黄色的蜂蜜，融化成甜甜的水儿，喂到王妃的嘴边。
他就知道，这姑娘从小就爱吃甜的。
火坑吨吨吨地把蜂蜜水喝完，稍微恢复了体力，便盖着被子陪着他在瞎扯聊天。可是这人不老实，伸手摸头摸脸的，害她又出了一大身汗。
身上黏糊糊的，太难受了。
“你最近怎么老是这样？吃药了？”火坑烦他，巴掌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
“我哪里需要吃药……”
司马遹也觉得自己很无辜，他知道嗑药不好，五石散那种东西是从来不碰的。不过烤羊腰子嘛，倒是可以多吃两串。
食补这种东西吃不坏人，顶多就是火气有点大。火坑经历过小时候长小胡子的事情，再也不肯吃腰子，但是司马遹吃得很得劲，吃完感觉体力充沛。
他们还没有孩子呢。
他抱着火坑，细细地跟她解释道：“陛下身体看着不见好，可能就是这一年内的事情，我们现在多做点，把孝期三年都给补上。”
火坑：“……”
这等逆子，亲爹生病了，你居然在想这些事情！
要是让晋武帝知道，估计得活活气死。
不得不说，皇室之间亲情淡薄，司马遹非嫡非长，平日里见面不多，对亲爹实在没什么敬畏之心。皇帝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符号，而非父亲。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月后，火坑成功怀孕了。
晋武帝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听闻广陵王妃怀孕，高兴得多吃了半碗饭。他赏赐了一堆药材和珠宝，说这对小夫妻孝顺，生孩子给他冲喜。
弄得司马遹和火坑都十分惭愧。
他们其实真的没陛下想得那么好，他们也没那么孝顺。
但在旁人眼里，都觉得他们很懂事，广陵王妃怀孕的消息仿佛带来了阳光，冲散了晋室的阴霾。晋武帝甚至想要给司马遹尚未出生的孩子拟旨，给孩子赏赐封地。
都被司马遹给推辞了。
“孩子寸功未立，怎么可以享受功勋和荣耀？”广陵王一本正经地说，“他（她）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挣。”
“好，好啊。”
晋武帝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再提此事。
其实是司马遹怕火坑腹中的孩子惹眼，被有心人给害了。他很懂得“苟”的活法，宫中还有正经皇孙呢，他尚未出生的孩子算哪根葱？
幼年夭折的孩子可不少。
谢才人也是心惊，陛下老了，有时候想一出是一出的。她请儿子过来说话，交代司马遹不要贪心。
她很高兴儿媳妇怀孕，但同时也说：“福气要长久的才好，不在于这一时。机会一直都有，等到那位上来了，你们的关系好，他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司马遹听懂了，他娘说的是新帝即位的事情。
太子跟他的关系一向不错，太子妃又是从小看着火坑长大的。等到火坑的孩子出生，陛下可能已经那个了……那位上任，肯定会给孩子赐予封号和封地的。
不急，真的不急。
司马遹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前程，倒替谢才人谋划。他娘不受宠，等陛下一走，说不定就能出宫了。他的外祖父还活得好好的，天天盼着跟女儿小谢团聚。
“娘，你想要出去看看吗？”
“想啊。”
“娘再等一等吧，你养我一场，以后轮到我照顾你的。”
“唉，好。”
谢才人的眼里闪过很多情绪，她虽然很想出宫，但她也希望陛下的身体能好起来。多亏陛下的庇佑，她才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比嫁得寻常人家还轻松几分。
她没有得到男人的情爱，但陛下给予她的已经够多了。
陛下给了她一个儿子，还让她后半生有依靠。她不用为生计而烦忧，甚至还不用服侍大妇。因为谢才人的位份低，连去给杨皇后请安都没有她的份儿。
后宫嫔妃们觉得她落魄，但小谢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
她很惜福，相信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
……
先帝驾崩之后，司马遹就盘算着把亲娘接回来。
对于父亲的去世，他除了偶尔怀念，没有太多伤感。但对于亲娘，他是一个绝对的孝顺儿子。
他跟火坑商量：“你不如进宫去问问你姨，看宫里是一个怎么样的章程。若是我能早一日把娘亲接回来，娘亲也能松快几分。”
“嗯，我都省得。”火坑答应下来了。
母子的感情深，火坑也表示理解。她不怕伺候婆母，那是她应该做的。
更何况谢才人并非作妖的性子，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女人。
张嫣收到了外甥女递进来的帖子，前几日舅舅才跟她说要把先帝嫔妃们都放出去，这会儿火坑第一个找来了。不得不说火坑的胆子很大，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受宠。
童年时候，姨姨和姨父总是很疼她的。
因为火坑怀孕身孕，张嫣不忍她一步步走进来，她特意派来八人抬的肩舆，从皇宫门口一路将广陵王妃抬入宫中。沿着宫墙行走的宫女们看到肩舆上坐着的美人，眼里忍不住露出羡慕。
有一人小声地问嬷嬷：“这是哪一位妃子娘娘？竟然如此威风？”
“快噤声吧，这位不是宫里的娘娘。”嬷嬷是知道早年的事情，“这位是广陵王妃，当年被太子抚养过的，险些记在宗室里头。”
哇！
小宫女们都吓得捂住了嘴，不敢在说话了。
到底是当公主好还是当王妃好？
火坑觉得当王妃就挺好的。
以前姨姨在东宫教养她，现在姨姨搬到承光殿去住了。火坑下了肩舆，还跟小时候一样，喊得亲亲热热的，一头往前冲：“姨姨，姨姨——”
张嫣连忙把外甥女扶着，道：“哎哟，火坑可要留心脚下，走慢点。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可赔不起给广陵王。”
“没事，没事的。”
火坑摆摆手，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怀孕还能干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并不羸弱，能跑能跳的。按理说，她嫁给司马遹，该喊皇后做嫂子。
但她还是觉得喊姨姨更加亲近。
张嫣看着孩子就笑了，怎么还跟小时候的性子一样。她让人上了好点心，边吃边问：“你今日来得急，可是有什么事情？”
火坑直话直说：“姨姨，我想要问问，王府把谢才人接回去，需要走什么章程？”
张嫣回答道：“自然是遵循汉例，只不过没有王太后的封号。”
在汉朝，等先帝驾崩后，诸侯王可以把生母接回去，把母亲尊为诸侯国的王太后。比如汉文帝刘恒还没有发家之前，他的母亲薄姬是诸侯国的太后，称为代王太后。
西晋的诸侯王够多的，刚建国之时，晋武帝分封二十七个同姓王，以郡为国。晋武帝的出发点是好的，希望皇帝有事的时候，一大帮兄弟叔伯来救他。
但实际结果嘛……呵呵。
历史上的八王之乱，晋惠帝的兄弟们和伯父叔父可没有少掺和进去。
萧靖为了削弱诸侯王的力量，不愿意弄出来那么多个王太后。
有太后、有王、有太子、有王后……看着就很正规，跟一个小国家一样。长期下来，诸侯国很容易成为一个独立出来国家，中央集权会成为难题。
这是萧靖和张嫣都不乐意看到的局面。
废除王太后的称号，是他们夫妻俩都认可的，可以削弱诸侯国影响力的阳谋。现在先帝的妃嫔们都还没放出去，有她们拿捏在手里，王爷们会有顾忌的。
只要有点脸，都会讲究一个“孝”字。像刘邦那样连亲爹都不要的流氓行为，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出来。
萧靖的小本本上面都记着八王之乱的名单，他跟张嫣交代过：“楚王、长沙王、成都王的心思多，他们的妈就别轻易放出去，有待观察。其余的你看着办，谁表现好，谁就能把亲娘带回家。”
张嫣自然是偏向自己外甥女的。
广陵王一直在洛阳住得好好的，遵纪守法，并无劣迹。
皇后手一松，打算让广陵王起个头，在诸王当中做一个好榜样。她把谢才人召过来，准备把人风风光光地送去王府。
小谢惶恐，当年她在东宫差点跟皇后当同事，现在皇后突然把她叫来，有何事呢？
吓得她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是好事情，娘娘和陛下宽仁，允许王爷把您接回去奉养。”火坑的态度很谦逊，“儿臣有时候照顾不到，还望娘不要嫌弃。”
“不敢不敢。”
王妃要给小谢行礼，都被她侧身避过了。她只是先帝的才人，论品阶，是不如王妃儿媳。
但火坑的态度很端正，直接跪拜下去。别管谢才人是什么身份，她生养了司马遹一场，母子的情分深厚，火坑必须要孝顺婆婆，才能赢得丈夫的敬重。
这一点上，火坑还是看得很通透的。
“行了，你们婆媳相处得好，再去拜见太后，便可以还家。”
张嫣让宫女把王妃扶起来，又多备了一台肩舆，总不好火坑坐着，让小谢走着。婆媳两人想要拜见杨太后，但太后身边的嬷嬷说太后身子疲乏，赏赐了赐茶和点心，倒不必见面了。
小谢想着，这也算情理之中。
她算是先帝的女人，比太后年轻貌美，太后看见她能高兴才怪。
但小谢实诚地在芙蓉殿外面磕头行大礼，她能把司马遹平安养大，太后也有功劳。要不是太后约束得严，其他的妃嫔能把他们母子两人欺负死。
总的来说，小谢的宫廷生活还算平静和安全。
她扶着王妃儿媳，坐上了离宫的马车，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她忍不住掀起车帘，看着后面越来越远的宫墙，时光眨眼就过了，皇宫还像她当年进宫时候的一样。
巍峨，壮观，像是一头沉默的巨兽。
好像要把人吞进去一样。
刚进宫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她真害怕啊，想着包吃包住就行。有时候过分的美貌不是福气，反而会引来祸事。年轻的时候她生得娇美，容貌是父母给的，她怕疼，不舍得损毁自己的好脸。
有地痞流氓想要欺侮她，也有大官想要纳她做小妾，小谢一咬牙，干脆拎着包袱进宫。
当陛下的小妾，胜过当大官的小妾。就算不被陛下看上，她做宫女熬上十来年，等老了再出宫，就没有人打她的主意。
幸运的是，上天怜悯她几分，让她被陛下宠幸，又生了一个儿子。
马车行驶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车前站着一位年轻的郎君。司马遹终于盼来母亲，他先把火坑小心翼翼地扶下来，然后朝小谢伸手。
他笑着道：“娘，我们回家了。”
小谢不觉泪流满面：“好，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终于自由了！
其实她也挺苦的，但小谢很会调整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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