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里，各个窑炉赵成都检查了一遍。 按照陛下给的图样，窑炉悉数换上了木质风箱，送风能力提高了很多，但想要造出利器，是远远不够的。 远远不够。 急啊。 赵成闷得头晕，拿脖子上的巾帕抹了把脸，从窑房出来舀口水喝，发觉砖丁里有个偷懒的，顿时火冒三丈。 “十四五岁的年纪！你只能搬得动一块砖吗！” “搬一块你还东倒西歪挣得这么吃力！摸鱼也不是这么个摸法！你给我过来！” 赵成气得不轻。 皮将不存，毛将焉附！ 不说是火铳，就说是能与雍国刀剑匹敌的铁器，拿不出来像样的，那就是活生生拿将士们的血肉身躯，去当肉盾，去肉搏！ 少年人缩着肩膀，紧紧抱着手里的砖块不掉下去。 赵成看了更来气，眼里喷火，“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是火烧眉毛了！突厥人都跑到家门口撒野了！不知道亡国下场的人，都可以问问年纪大一些叔婶，他们能告诉你，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十几二十年前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好几个正擂土坯的中年汉子，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那不能吧，咱们麒麟军这么强，不是把那突厥王打服了么？” 又有一个杵着镐子，小声道，“对方手里突然有了这么厉害的武器，难道是有神仙在帮他们么？” “是啊是啊，这么锋利又轻便的利器，老夫真是从来没见过。” “估计是真的，昨夜还见赵大人在角落里求神拜佛——” 赵成厉呵了一声，“胡说什么！还不快干活——你，动作麻溜点。” 少年抱着砖块，几乎要缩到地里去。 旁边一个壮汉不忍，知道这赵大人看着凶，其实最是亲民，袖子蘸了蘸脑门上的汗，解释道，“大人勿怪，看衣着他是甲队的匠人，原本是要回家休息一天的，应当是使不上力气，这才搬得少，还请大人不要再责备他了。” 这在工坊里很正常，赵成歇了些火气，“该休息就休息，到你上工再来。” 见少年抱着砖没动，知道这定也是个爱家爱国的，心里叹气，补充道，“去中殿休息，歇息好了再来。” 他哪里知道少年看着是有十三四，其实是纸老虎，搬一块砖，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贺酒学着别人的样子告礼，差点没栽在地上。 出入冶铁司几天了，她依然很紧张，只要被人看着，就觉得心脏砰砰砰要从心口跳出来，分分钟显出不该显出的原形。 好在快弄完了！ 贺酒往中殿去，到了殿门前，四下看了看，趁着没人，折转去了冰室。 冰室正中央挂着新旧两幅长卷，绘制着目前匠造司的冶铁工艺，稍新的一幅，听说是赵爷爷从仙女妈妈那儿拿来的。 她发现仙女妈妈其实已经掌握了部分成熟工艺，只不过一些关键的细节，从根本上有缺失，所以没有达成想要的效果。 像是拿相机录下了工艺过程，却没有录到设备内部搭建，以及原料配比。 她先幻想成小白团钻进工坊，然后再幻想成做工的少年人，在工坊里待了三天，把冶铁司现有的矿石原材料、生熟铁锻造、冶炼工艺都熟悉了一遍。 然后像订正试卷一样，在工坊现有的基础上，查缺补漏，添加洗矿工艺，增改高炉内部结构制式、补充焖罐刚、苏钢冶炼两种锻造方式。 原图上需要修改的地方，她先用朱砂笔圈出来，编上数字编号，索引第几页第几号大样，这样可以直接在她装订的大样修改册里查阅相应编号。 这是她在一些工程图上学到的办法，非常方便好用。 仙女妈妈已经拿到了火铳，只要冶铁工艺上去，就可以制造出火铳，按照新工艺锻造的火铳，结构细密，元素均衡，甚至会比坏蛋手里的火铳更安全。 她还在图册推断，她用这样配比造出来的火-药，会有更强的稳定性。 呼！ 贺酒把最后一点图册装订好，心里的小人激动得直翻跟头。 感谢西京图书馆，感谢建设西京图书馆的西京市政府，感谢捐赠小圆凳的爱乐之家家具城。 贺酒最后将图册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把图册放到显眼的地方，然后站在图册面前，假装自己是来冰室休息、顺便看看图册的匠人。 在进匠造司之前，她已经把整个流程都计划好，并且排演过了！ 混进来，弄好图册，然后——假传圣旨！ 因为她发现妈妈手底下，有许多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会轻功，也许是因为赶时间，他们常常在宫里高来高去，十分神秘，这个计划是可行的。 现在只等一个性格稍微不那么敏锐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进来。 叔叔阿姨们快来啊，贺酒揣着手，心神紧绷，她现在控制精神力的能力还不够，幻想成这样大的少年，每次只能坚持一个时辰不到。 现在快要到时间了，还得留一点时间跑去没人的角落，否则突然‘消失’，会吓坏叔叔阿姨爷爷奶奶。 陆续进来三个人，都是让她坐下休息不要站着，不要紧张。 过来休息的都是实在太累了快中暑的。 贺酒不由在脑子里构想快速制冰工艺，以及工坊的改进方向，那样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工作起来时，会舒服一些。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进来一个手拿标尺的老爷爷，贺酒眼睛亮了亮，老爷爷姓廖，是丁组的工长，这三天里老爷爷是除了赵爷爷以外，唯一一个精通算学，会推演机构尺寸的人。 老爷爷做工非常严谨，是贺酒在工坊里见到的，最讲究精度的匠人。 就是廖爷爷了！ 廖江看见了图册前的小少年，第一眼只觉得这个捧着手立正站着的小孩好生腼腆，再看一眼，走近了些，古怪问，“你是甲队的人？年纪也太小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被发现了！ 贺酒心跳砰砰砰，秉着呼吸，手指指了指图册，又朝北面拱了拱手，她不能说话，因为她一开口准会把老爷爷吓晕过去的！ 廖江忙面北行礼。 贺酒心里的小人几乎原地起跳，成功了！ 廖江行完礼，起身擦了手，小心去翻动图册，才翻看了两页羊皮卷，不由一拍脑袋。 使用缸砂，混合白火泥，加入三十取一比例的木炭炉渣，麦穗杆，与三合土混在一起，调制成砌筑材料，炉中央腰部混入铁链铁条捆缚，一定能增强窑炉的耐性！ 窑炉的耐性上去了，温度自然能上去！ 温度越高，锻造出来的块铁杂质就越少，质地就越纯粹！ 把高炉做成圆锥形，上口向上缩小，炉壁上部向内倾斜，这样一来，窑炉里的风可以充盈整个炉体，炉风均匀了，燃烧不平衡不均匀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妙！妙！ 廖江翻看着这珍贵的羊皮卷，激动不已，捧着羊皮卷的手都在颤抖，“天佑我大魏，天佑我大魏！天佑我大魏啊！” 贺酒屏息往旁边退了退，给老爷爷留下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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