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领路之人似乎对周遭地形十分熟悉,不像阿原一样横冲直撞,而是穿山绕林,路线十分刁钻。 一来二去,身后的呼喊声渐渐不闻,只剩下响箭声还偶尔响起。 等那人带着阿原钻过一片林子,再穿过一片狭长的谷地,就再也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声响了。 阿原虽松了一口气,但前面那人大步流星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他也只能咬牙跟着。 又跑了小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一座山脚下,那人忽然停下脚步,挪开了一块大石,露出一个洞口,向阿原挥了挥手,一闪身钻了进去。 阿原此时汗透衣衫,真气见底,但这当口也不好再怀疑什么,只得把古符偷偷藏在手里,一猫腰也进了山洞。 山洞之中尚有些微光,隐约可以看到一蓬草塌,些许杂物,洞穴深处似乎还有一线水光。 那人挪回大石掩住洞口,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对阿原道:“这里已经天道盟的地盘,那帮公子哥应该不会追到这的,我这藏身处也算隐秘,你可以放心。” 说着,那人两步跨到草榻前大大咧咧地一躺,翘着腿道:“这山洞虽破,但里面那眼暗泉可是好东西。你连番拼斗消耗颇大,不如喝点泉水恢复一下。” 阿原左看右看,这里确实不像什么龙潭虎穴,便默默收起古符,走到洞穴深处的水光前,果然是一眼清澈的暗泉。 阿原跑得口干舌燥,几近虚脱,上前掬了一捧泉水喝了一口。泉水冰凉清凛,沁人心脾,而且其中隐隐有丝丝灵气。 阿原大为振奋,索性埋下头去大口猛喝,又掀起水花狠狠地洗了洗脸和上身,一时浑身清凉汗意全消,好生痛快。 难怪那人说这暗泉是个好东西,泉水中含有灵气,就算再稀薄也可以算是灵泉。 而一眼灵泉,乃是传说中修仙者的洞府才有的东西。这样一座山洞若是在外面,就算修仙门派看不上,那些散修们只怕也要抢破脑袋。 阿原恢复了几分气力,一拱手道:“多谢兄台援手,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一翻身起来,也是一拱手道:“兄弟客气了,在下姓胡,叫我一声老胡就好。” “看小兄弟英俊潇洒,本领不凡,却是一身正气,并非那些世家公子之流,只是不知小兄弟身出何门啊?” “原来是胡大哥。”阿原回了一礼,一句胡大哥顿时让他想起了大师兄胡不归。 借着洞口传来的微光一看,“老胡”虽然胡子邋遢,但年岁似乎并不算大,方鼻阔脸,倒和胡不归当真有几分相像。 “在下雒离,出身侠会。” “侠会?”老胡微微一笑,也不深究,道:“原来是雒少侠,实不相瞒,适才老胡恰好就隐在一旁,都看在眼里。” “本来我只是见那几个公子哥惹了风虎,想捡个现成的便宜,没想到雒少侠宅心仁厚出手相救,竟掀起这一番波澜。” “这下,那些世家公子都是些什么货色,雒少侠总该心里有数了吧?” 阿原没想到之前的连番剧斗还有人在一旁观望,这下满腹的愤懑和冤屈总算有个人可以发泄一下,一拍大腿道:“是啊!那个承天盟都是些什么人啊?简直卑鄙无耻到了极点,连个畜生都不如!” “我好心救人却反被暗算,完了还一个个都当我是杀父仇人一样——这还有天理么?” “胡大哥你都看见了那再好不过,下次再见到他们给我作证,我与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理论?” 老胡哑然失笑,“雒少侠你和他们打了这么半天,什么时候见他们讲过‘理’?” “他们就认一个天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你一个寒门子弟杀了一个世家公子,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就算是他先动手杀你的,那也不行。这叫世家门阀的面子尊严,比性命还重要,说什么也要维护的。” “可是,那姓陈的明明不是我杀的,是那个、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杀手。”阿原愤怒地说道。 “那又如何?就算我老胡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在他们眼里算个屁?” “堂堂世家公子死了,稍有干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就算抓不着正主,也总得找几个背锅陪葬的,否则世家的颜面何存?” 阿原虽然觉得荒谬,但又不得不服,那三个世家子弟追杀他的时候,根本不容他分辨半句,不由得愤然道:“这帮人难道就没有道理可讲么?” 老胡嘿嘿一笑道:“道理?在这试炼境之中,拳头就是道理,刀剑便是道义,若是再有件灵器在手,那就是天道正义。” “世家公子哥的承天盟如此,那帮散修强者拼凑出来的天道盟更是如此,弱者淘汰,强者生存,才是真正的天道。” “雒少侠一身本事,在这试炼境中正是大展身手的好时候,又何须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阿原本来还和老胡有些同仇敌忾,可越听越不是滋味,不由得皱眉道:“这叫什么话?恃强凌弱,不讲道理,这哪里是什么天道,分明就是无耻小人!” “这种人也配入仙门?那我还真不屑与之为伍!” 老胡看了阿原一眼,见他神情激愤,不似作伪,便缓了缓口气,道:“老胡是个江湖人,不爱说那些虚伪的漂亮话,实话实说罢了。” “你想想,几千选生送到这试炼境中来,最终只有一百人胜出,剩下全部淘汰,这像什么?就像南疆的蛊术,把无数毒虫放进同一个器皿里,最后活下来的便是蛊。” “这场试炼,说白了就是仙家在炼蛊而已——既然已经选好了资质上乘、可以传承仙法的弟子,剩下的就是选些能拼敢杀、会干脏活的蛊虫而已。” “不对不对,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堂堂仙门,岂会有这么下作的念头?” “这试炼是为了给那些灵根灵脉不佳的弟子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以免埋没人才。绝不是说修仙门派需要那种不讲道义天理,只凭蛮力横行之人。” “师兄说过,试炼的考核不是光看收获多少灵草灵物,还要看一个人的品行心性如何。那些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自以为所作所为无人知晓,其实都被高人大能看在眼里,到头来就知道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阿原只觉吐出一口闷气,心中畅快了不少。 虽然嘴硬,虽然他内心也开始动摇,或许事实真的像老胡所说…… 但他还是愿意相信,相信这世间有恶自有善,相信这世间自有惩恶扬善之道…… 老胡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不置可否,唯有听阿原说出师兄二字的时候,才细不可察地微笑了一下。 听完了阿原一番豪言,老胡朗声一笑,道:“雒少侠能出说这番话来,足可见是个正人君子!” “老胡刚才不过试探罢了,其实我对那些人的行径也是不屑得很。老胡虽有几分武艺,却一向不屑去做什么恃强凌弱,弱肉强食之事。” “实不相瞒,如今老胡我身在侠义会,雒少侠既然出身侠会,又心怀正义,在这试炼境之中,唯有侠义会才是最好的去处了。” 阿原一听老胡居然是侠义会之人,不由得一愣。 从情感上来说,他自然是偏向侠义会一些,只是刘泽所说和中央大陆上的遭遇,像是一根根刺扎进心里。 一想到什么承天盟天道盟都是那般货色,一想到那些根本无望胜出却还在拼命挖矿的底层选生,总觉得侠义会也没多么光明磊落。 望着老胡殷切的目光,阿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我虽然心向侠会,但试炼境毕竟与外面不同。侠义会这么大一个组织,最终能有几人胜出?那些辛辛苦苦挖矿做工的选生,到头来不过是为别人忙活罢了,真正胜出的还是那些本领高强的高层,在我看来,这并不比承天盟、天道盟强到哪里去……” 老胡听了这番话却是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道:“雒少侠能想到这些,果然是个仁义君子,真正关心弱者,并不是虚言伪善之流。” “可是依你看来,这试炼境中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铲强扶弱,共进共退?” “均产均得,天人大同?” “可是能胜出的终究只有一百人,规则如此!” “无论是谁,就算他本领再大,胸怀再广,智慧再高,也没法让所有人都胜出,让所有人都满意。” “所以在这试炼境中归根到底还是要竞争。只是如何竞争?是在公理法度下有所为有所不为地竞争,还是无法无天像野兽畜生一样竞争?” “侠义会确实不可能让所有都胜出,但起码建立了一种秩序,而大部分人选择了这种秩序,是因为承天盟天道盟的‘秩序’对他们更不利。” “并不是谁欺骗强迫他们挖矿卖苦力,而是他们自己愿意。因为以他们的本领,在试炼境中能生存下来,能有收获已经算是不错了。” “起码他们还有希望,万一哪天走了大运捡了重宝,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就算再不济,挖点矿出去也比两手空空强,不是么?” 老胡这一番话听下来,阿原竟也无从反驳。 的确,无论试炼境也好,现实世界也罢,确实没有能让所有人都“如愿”的法子。 阿原在溪源村的生活,倒更像是传说中的太初世界,无虑无忧,无垢无恶。可他还是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行侠修仙。 真正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他也逐渐意识到,真实的世界远不如他想象得精彩美好,而是混沌纷乱,丑态百出…… 更可叹的是,他见识得越多,了解得越深,就越是无奈。 因为无论是侠还是仙,都不像阿原想象得那样,维护着天理正义,潇洒超脱地凌驾于世间丑恶之上。 那些高高在上的能者们,似乎并不愿、或是无力改变什么——又或者,那本来就是他们建立的“秩序”。 这封闭的试炼境,小小的“中央大陆”,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 “胡大哥,可否帮忙引见一下?我想去侠义会亲眼看看。”良久,阿原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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