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舒平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坐在床沿上,沉默了很久,才把原因说了出来。
“我和我妹妹,从小都是在天山宗上长大的。我们原本是天山宗下的孤儿,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孤苦无依,平日里,只能乞讨度日,勉强裹腹。”
“一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我和妹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或许是命不该绝,我带着妹妹出去讨饭的时候,正遇见师傅从中原返回。”
“因为乞丐太有损这座镇子的形象了,所以我们便被官府驱赶,机缘巧合之下,正好被师傅目睹了这一幕。师傅大怒之下,便出手惩治了那些官员,还把我和妹妹接到了山上。”
“就这样,我们不用再惧怕冬天的严寒、饥饿和外人的驱赶,得以顺利长大。”
“但……”
宋舒平抬起头,看着墙上妹妹的画像,眼神复杂。
“她却因为意外,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慕容白眼神暗淡,“既是怀念过世的妹妹,那也就不算逾矩了。”
李心安却是提出了一个问题:“敢问宋师兄,令妹是出了什么意外?”
“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了。”宋舒平紧紧握着拳头,两眼赤红,隐隐透着仇恨的光芒。
“阴阳颠倒,导致她体内的冰寒之力颠覆,让她中了火毒。她当时,在雪莲洞闭关,根本没有人为她护法。极热与极寒的力量相互碰撞,让她活生生……被折磨死了!”
“想不到,居然如此凄惨。”
李心安惋惜的说道:“真是可惜,如果令妹没有发生意外,那么现在,应该也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是啊。”宋舒平露出一丝凄厉的笑容,“她要是没有出意外……还有我什么事啊……这天山宗四弟子的位子,就是她的。”
李心安闻言,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旋即看向慕容白,示意他离开。
“宋师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慕容白会意,向宋舒平提出告辞。
“哦,两位公子请。”
宋舒平赶忙抹去眼角的泪痕,起身致歉道:“我也真是的,说要请两位公子喝酒,却说了这么多让人丧性的话。”
“哪里哪里。”李心安叹息道,“让宋师兄勾起了伤心事,是我们的不对,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们。”
几人走出房门,李心安拱手说道:“宋师兄不用送了,请回去吧。”
“那好,我就不远送了。”宋舒平笑道,“欠两位公子的女儿红,改日一定补上!”
三人挥手作别,看着李心安和慕容白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宋舒平怔怔的在门口站了许久。
他回过头,看着墙上的那幅画像——女子巧笑嫣然,手里抚弄着一朵雪莲花。
“嫣儿……”
良久,他发出了一声深深的感概。宋舒平转身走回屋子,关上房门,熄灭了灯。
……
走在大路上,慕容白忍不住好奇,问道:
“李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去宋师兄那里喝酒?”
“因为我对他有怀疑。”
李心安沉声说道:“从一开始,我们刚刚上山,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看出了,这位徐寒鹰的四弟子不简单。”
“何以见得?”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徐寒鹰也不例外。但是,只有宋舒平,从一开始就没有正眼瞧过你,他一直在打量我。也就是说,一开始,他就知道,我是裴旻的徒弟。”
“这有什么难的。”慕容白皱眉说道,“我们五人之中,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和青岚配剑,以宋师兄的实力,肯定一眼就能得知,你就是裴旻先生的弟子。”
“我不是对他知道我的身份感到意外,而是……他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奇,反倒是对我兴趣盎然。裴旻的关门弟子,可远远比不上慕容盟主的接班人有吸引力。”
“这就说明,宋舒平关心的,不是我的身份,而单纯是我这个人。”
李心安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慕容白,凝重的说道:
“白木头,你觉得,谁会对我感兴趣?”
慕容白皱眉思索,回想起他和李心安相处的近一年时间,唯一对李心安表现出强烈兴趣的,似乎只有——
“安庆绪。”慕容白轻声说道。
“安禄山!”
李心安点头道:“是啊,安禄山,我们从周汴那里得知,安禄山在江湖各大门派都安插了卧底,伺机偷天换日,让安禄山彻底掌控江湖。”
“你怀疑,宋师兄,就是安禄山的人?”
“只是怀疑。”李心安说道,“我是在雷桀师兄死的那一天突然想到的这个问题,那一天,宋舒平的行为实在太反常了。他言辞始终在回避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西北三狼,他根本不知道,西北三狼就混迹在参加比武大选的人里面。而徐姑娘在雷师兄死的那天晚上,应该去找了他,正常来说,宋舒平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慕容白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所以,唯一能解释这个可能的,就是宋舒平那天晚上根本不在房里,他出去了。”
李心安接着说道:“而且,第二天我们见到宋舒平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一直捂着小腹,看上去,就像是受伤了。在我们提起到,杀死雷师兄的凶手极有可能受伤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宋舒平的表情,他的脸色很难看。”
“是他?可你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提出来?”
“因为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李心安叹了口气,“而且,找不出宋舒平要杀雷桀的动机,他是不会承认的。更何况,后续的进展我们还需要他,当时就提出来,撕破脸皮可就不好看了。”
“那你在宋舒平的房间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慕容白问。
“有啊。”
李心安回答道:“他的妹妹。”
“他妹妹的死和雷桀有关?”
“不知道,两个死人的事,谁能发掘出来。”李心安说道,“不过,起码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什么?”
“关于他妹妹的死,宋舒平撒了谎。”
李心安沉声说道:“他妹妹绝不可能是走火入魔而死的,或者说,不可能是她自己走火入魔。你注意到没有?在宋舒平提及到他妹妹的时候,眼神是很可怕的,就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积压在心里,随时都要释放。宋舒平平日里看上去是那么一个和善的人,心里却埋藏着如此大的仇恨,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慕容白眼神微动,他已经联想出了很多事情。
李心安微笑的看着他:“是不是多少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像天山宗这种大宗门,内部的勾心斗角可一点不比外面少,甚至要更为惨烈,我想这一点,白木头你应该深有体会。”
从小就生长在江湖第一门派的慕容白自然知道这一点,他缓缓点头,说道:
“宋舒平的妹妹,有可能是因为被人嫉妒才死的。”
“杀她的人是谁?徐百娇?雷灿?雷桀?还是说……天山宗宗主徐寒鹰本人呢?”
李心安双手抱臂,说道:“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们或许应该晚一点离开,我真想把天山宗所有的秘密都给挖掘出来。”
“那样,或许你待在这里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慕容白淡淡的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调查杀死雷师兄的凶手,以及,确定安禄山是否与这件事有关联。”
“真凶无所谓,等到明天西北三狼上山,抓到他们,应该就可以逼问出来了。放心,要杀徐寒鹰的人和杀死雷桀的人,肯定是同一个。至于安禄山嘛……我们可以继续调查宋舒平,还有他妹妹。明天先去问问徐姑娘,她应该是可以信得过的。”
“那现在,先回去睡觉?”
“不。”
李心安说道:“别忘了,刚才欧阳烈那边一闪而过的人影。这位徐寒鹰的二弟子,隐藏的秘密,可一点也不少。”
“那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过去?”慕容白问道,“就算宋舒平突然出现,告诉他应该也无妨,他们两个虽然都很可疑,但并不是一伙的啊。”
“一开始就过去,不是太着急了吗?”李心安诡秘的笑道,“如果说欧阳烈要见什么人的话,大半夜把人叫来,肯定不只是说一两句话那么简单。反之,也同理,有人大半夜来见欧阳烈,还选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间,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们在宋舒平那里待了一会儿,也正好让他们毫无防备的聊的火热。”
“那如果两人已经分开了怎么办?”
“那就赶紧过去啊。”李心安耸了耸肩膀,“我对欧阳烈其实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我才临时选择了宋舒平,不过现在去瞧瞧,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真拿你没办法。”慕容白无奈扶额。
两人悄悄摸到欧阳烈的院子外面,探出脑袋,向院内看去。
屋门大敞四开,没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翻身进去。
屋子里面倒是很整洁,没有凌乱和打斗的痕迹。
桌子上放着两杯茶,一杯已经空了,另一杯却还热着,飘着热气。
“屋子里有密室吗?”李心安左右翻找起来。
“不用找了,欧阳烈肯定是出门了。”慕容白沉声说道,“如果是在密室,他怎么可能不关门。”
“也对。”
李心安沉吟道:“有什么事,是能让欧阳烈匆忙离开的?”
慕容白凝重的看着他:“也许,真的有意外收获。”
李心安无奈长叹:“难道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吗?”
……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他们两人所预料的那样,在李心安呵慕容白各自回房休息,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听到了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着急的呼喊声。
灯火通明,李心安披上衣服起床,其余四人也都被惊起。
李心安出门拉住了一名天山宗弟子,询问道:
“这位小兄弟,又出什么事了?”
那名弟子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欧阳师叔被人发现在一处杂草丛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