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没有多问,萍水相逢无需刨根问底,问你一句也是客套,避免冷场尴尬而已。 女人驾车离去,易冷出去溜达一圈,在服务部买了两包卤鸡爪,一盒烟,一瓶白酒,拎着回去给凌师傅,他是讲究人,人家帮他值夜班,不得有来有往。 顺便他从柜子里拿出登记册,这上面所有车辆登记信息都有,那辆白色的路虎极光是最新登记的,车主叫卞琳,易冷回忆起一楼大厅墙上看到的集团组织人事架构图,卞琳是国际推广中心的副总监。 造船厂集团的架构复杂,序列最顶端的是党委办公室兼董事长办公室,书记也兼董事长,管一切。 的关系就像是市长和市委书记一样。 副总级别的领导一大堆,除了副总们还有三总师,纪检书记,他们的级别也从副厅到副处不等,比如马晓伟就还是副处级,级别和职位倒挂了,正常来说他应该是正处。 再 生产包括船舶分段部,总装部,涂装部,机电部等,运营包括运营部,市场部,质量部等,行政有保卫宣传法务审计等,后勤范围就大了,财务人力资产等,各种三产公司,子公司分公司,都是为了生产和运营服务的。 部是处级,视中心就是科级,国际推广中心是市场部下设的一个机构,主要负责翻译与外联,负责人叫主任, 一个没什么资源的股级干部就能开得起路虎极光,似乎有些可疑,但易冷并不在意,人家是美女,又会说外语,开啥都不奇怪。 对于查案,他也不在意,这事儿本身就很操蛋,国安和公安来查才是最合适的,让他一个退役的外勤特工查,等于让速滑选手打冰球。 那么为什么还要动用自己,作为一个混过机关也出过外勤的老鸟,易冷能给出很多合理的解释,领导考虑的肯定更全面,有些事,做比做成更重要,上官老师是在帮自己,只有上了项目,很多事情才能名正言顺。 所以他一点压力也没有,反正快死的人,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天色已晚,易冷并未离开船厂范围,而是在厂里到处闲逛,熟悉环境。 造船厂太大了,船厂小区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居民区,与之相比只是附属物而已,重工业企业充满了钢铁巨兽般的阳刚之气,沿着海边数十台龙门吊,巨大的船坞,宏伟的车间厂房,空气中都弥漫着钢铁的腥味和工人们的雄性荷尔蒙。 高明上任以后,生产区严格许多,没有通行证的话,即便是厂里人也不能到处乱走,易冷溜达了一圈,居然没能接触到生产一线,慢慢走回去,路过办公大楼,抬头看看上面,董事长办公室和总经理办公室的窗户都亮着灯。 秦德昌和高明的搭配非常默契,后者本就是前者提拔起来的干将,师父和徒弟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造船厂是一艘航母,那秦德昌就是舰队司令,高明就是船厂,董事长掌握战略方向,船长负责战术层面。 两位大佬都没下班回家,其他人哪里敢走,整座楼都灯火通明的,易冷下停车场看了看,确实大部分车辆都还在原地,卞琳的白色路虎居然又回来了,停的歪扭七八。 易冷摸了摸机盖,还是热的,说明车主刚下车没多久,其实他也没啥目的,纯粹就是技痒,对于任何人的任何信息都想收集一下。 正要离开,忽然地上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个拴着玩偶的钥匙串,钥匙平平无奇,就是一般的家用防盗门钥匙,玩偶有点意思,是一个小企鹅,名字叫pororo,国内并不算特别知名,比米老鼠唐老鸭火影忍者机器猫差了很多,但在韩国可是国宝级的卡通形象。 易冷将钥匙揣进兜里,上电梯,直奔市场部所在楼层,见人就问有谁丢钥匙了么。 现在是下班时间,大家都百无聊赖的坐在工位上等着老大先走,易冷刚问了两个人,忽然一个职工大喊道:“高总办公室熄灯了!” 于是上上下下都忙着开路,几分钟内市场部走了个干净,门都锁了,并未看见卞琳出现。 整个大楼的人都在挤电梯,楼梯里也挤满了人,易冷在楼道里闲逛,十分钟之后,大楼就变得冷清起来,他溜溜达达,上了整栋大楼的最高层,也就是董事长和总经理办公的楼层。 平时很少有员工到这里来,基层职工不敢见大领导,看到影子就腿肚子转筋,其实这样不对,大领导犯不上整小兵,他们反而需要在小兵面前维持亲民人设,所以见了大领导只管开善意的玩笑,领导会很乐于和你互动。 忽然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身材是真棒。 这个女人就是卞琳。 在车里只能看到波涛汹涌,看不到细直白的大长腿,现在看到全貌,见多识广的易冷都不忍赞叹。 卞琳穿着裙子和衬衫,这会儿正在整理衬衫,把下摆塞在裙子里。 或许是为了照顾领导的审美和习惯,每间办公室门口都摆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痰盂,这是个稀罕物件,在正常写字楼里不会出现,也就是在船厂这种老国企才会保持传统。 卞琳用手掩住胸口,弯腰往痰盂里吐了一口什么。 易冷躲在角落,不让卞琳看见自己,大晚上的女职工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多尴尬。 他走防火通道下到看到卞琳。 “这么巧?”卞琳说。 “捡到一串钥匙,我从一楼问到这里,再往上就是董事长总经理的楼层了,我可不敢去。”易冷笑呵呵拿出手中的钥匙。 卞琳眼睛瞪大,先翻自己的包,果然没了钥匙,一把夺过来:“哎呀谢谢你,是我的钥匙,差点回不了家。” “找到失主就好。”易冷憨厚地笑笑。 “你贵姓啊,改天请你吃饭谢你。”卞琳甜甜地笑着,酒窝很勾魂。 “免贵,我姓黄,我请你吧,等有机会。”易冷回答的也很客气,改天等于二月三十日,永远等不到的,真想请人吃饭就是明天后天你有空么。 卞琳连交换电话号码的意思也没有,只是轻快地瞄了一眼腕子上的卡地亚坦克,似乎很赶时间。 这很正常,卞琳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对一个来路不明的中年男人产生任何兴趣的,她已经过了只看颜值的年纪,对男人看重的身份地位财产。 电梯里只有他们俩,一股尴尬而不安的气氛开始出现。 易冷却依然饶有兴致地和她攀谈,说你喜欢pororo啊。 卞琳有些出乎意料,一个大男人竟然知道pororo。 “是啊,我对韩国文化很感兴趣。”卞琳说。 “你是韩语翻译?”易冷眉头一挑,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怎么知道?”卞琳更加诧异了,“我本科就是学朝鲜语的。” “朝鲜语很多发音和汉语接近……”易冷开始卖弄,但是电梯速度太快,又来到地下停车场,气氛再度微妙起来。 地下停车场和陌生男人的组合,对于女人来说是一种危险。 易冷呵呵一笑,没出电梯,按了一楼,卞琳松口气,摆摆手说我先走了。 这个女人是韩语翻译,又疑似高明的情人,嫌疑颇大。 …… 船厂行政系统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进行二面。 第一次面试测的是简历和岗位的匹配度,二面测的是你的工作能力,但二面不是总经理来面,而是一个分管市场的副总。 易冷直接把他侃懵了,因为易冷之前的掩护身份就是跨国公司的高级经理人,他太懂了。 他面的是市场部副总,是执行层面的领导,工作方法是最重要的,当然对于公司的发展方向也要有精准的把握,易冷高屋建瓴讲了一通,大致内容和秦德昌在办公会上讲的大同小异,水平比另外几个竞争者强多了。 很快黄皮虎的简历就放到了高明的桌子上。 高明是近江理工大学上的本科,华中科技大船舶海洋工程系上的研究生,进厂就跟着秦德昌,今年才四十五岁,简直是帅的玉树临风,不要不要的。 高明做事一丝不苟,商务场合从来都是西装革履,严丝合缝,上班时就把西装外套脱下,换一件工作服,敞开的领口里永远是洁白的衬衣领子和温莎结的领带。 因为年轻,头发几乎还是全黑的,又因为脑力消耗大,两鬓略有些斑白,更添一份成熟稳重,高总走路永远带风,说话做事永远雷厉风行,如果说秦德昌的威信覆盖全厂职工,那高明就征服了全体女职工和年轻人的心。 谁不喜欢这样一个年轻有为又帅又酷的霸道国企老总呢。 高总的情史更加让人钦佩,他老婆是研究生时的同学,郎才女貌非常般配,三年前夫人患了乳腺癌,病退在家,整天化疗,高总不离不弃,家庭和事业都不放弃,这份勇气毅力,就够年轻人学上一辈子。 高明看了黄皮虎的简历,第一印象是不喜欢这个人,太油滑了,太投机了,他问人事,这个人和开饭店那个黄皮虎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同一个人。”hr回答道。 高明不置可否,在用人问题上,他有发言权,但没有最终决定权,这次面向社会招聘副处级经理人,显然是因人设岗,为了某个关系户设的岗位,听说还是有编制的,进国资委的人事档案,这机会抓住了,等于弯道超车。 所以这次竞争很激烈,别看竞争者不多就四个人,个个手眼通天,学历高的吓死人,相比之下,硬件实力最弱的反而是黄皮虎,只有本科学历,职业生涯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大项目。 但人家关系硬,黄皮虎和秦德昌这对忘年交的故事,高明是知道的,所以他虽然更加欣赏竞聘者中另一位高校副教授,还是保留了意见,把问题放在领导班子会议上民主解决。 秦德昌牢牢抓着单位的财权和人事权,抓不住这两个还能算是一把手么,他的威信如日中天,也不搞一言堂,他先要听别人的意见。 会议上讨论进新人的问题,主管人事的副总看好黄皮虎,高明时刻注意着秦德昌的微表情,见老秦眉眼舒展,急忙也跟着发表意见,说黄皮虎这个同志实战能力很强,我也看好他。 总经理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还能说啥,秦德昌拍板,就他了。 又表决了几个事情后,高明提出领导要带头按时下班,我们不走,作效率。 这是变相在给秦德昌提意见,老书记哈哈一笑,说好好好,我带头按时下班。 高明又说,后勤腾出一套别墅来,董事长可以搬进去住,这也是迟到的福利分房,不违规。 …… 易冷接到通知后,换了一身严肃的行头来厂里报到,毫无特色的藏青色夹克衫,同色西裤和黑皮鞋,年初闫爱花给他烫的渣男烟花烫已经捋直了,接点自来水往头上一抹,头发向后背起,领导范儿自然来。 先在人力资源部报到,又去见了几位分管主管领导,高明没接见易冷,只是对他的工作做了安排,半年内什么都不用干,跟着学,跟着看就行,但又不给他安排跟哪个领导,连办公桌都没有一张。 用黄皮虎,已经是高明的妥协退让,怎么用,就得自己说了算了,不分配具体工作,或者分配不擅长的工作,也是一种变相的穿小鞋。 易冷乐得如此,他就喜欢到处溜达。 人力资源部给他办了一张工卡,上面有照片和职级,造船厂等级森严,在工卡和吊绳颜色上有显著的区分。 一般工人的工卡就是一张信用卡大小的芯片卡,连吊绳都不用,平时装在身上,打考勤和进大门时用,在车间干活的时候根本不戴。 劳务派遣、三产普通职工的工卡是白边的,用白色吊绳。 机关人员用的是蓝色吊绳,蓝边工卡,比如向冰和简小天这种级别。 再上一级就是中层干部,用红色吊绳和红边工卡,看着就显赫,就与众不同。 领导班子用金色吊绳和金边工卡,马晓伟就刚换发了金吊绳,挂在脖子上走路都虎虎生风。 易冷领到的是红色吊绳和工卡,他也不挂上,窝成一团塞在口袋里,到处溜达起来。 中午在食堂吃个饭,下午继续溜达,一直溜达到下班,打个卡走人,然后把大背头换成低调的三七分,换上蓝色帆布工作服,挂上白色吊绳和工卡,来到地下停车场当他的管理员。 白色路虎极光驶来,试图倒车入位,却怎么都倒不进去,易冷上前帮着指挥,女司机忙乎半天终于倒进去,下了车四目相对,还不是卞琳么。 “啥时候请我吃饭啊?”易冷笑问。 卞琳看着他的工卡:“你在这上班?” “我管理整个停车场。”易冷双手一张,霸气十足,“你喜欢哪个车位,我帮你留着。” 这架势仿佛在说:“你看,这是朕给你打下的江山。” 卞琳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师傅真逗,把车门一甩,拎着打包袋袅袅婷婷的走了,只留下一股香味,打包的可能是烤鸭。 “我帮你拎吧。”易冷在后面喊道。 “谢谢师傅,不用了。”卞琳头也不回。 易冷回过头,看到一辆黑色汽车鬼头鬼脑停在拐角处,不进车位也不走,于是上前询问,那辆车竟然一脚油门走了。 这个人可能是在盯卞琳的梢,易冷提高警惕,到地面上查看,果然看到这辆车已经停在地面停车场,他记住了车牌,走进办公大楼,上十五楼市场部。 现在是下班时间,人基本上走完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国际推广中心门口放着一束玫瑰花,上面有标签:to卞琳.. 易冷拿起花束走进办公室,就听到低低的啜泣声,卞琳正坐在工位上哭呢,看到有人进来立刻停止哭泣,坐直了问道:“找谁?” “给你的花。”易冷奉上红玫瑰。 卞琳顿时怒了:“你这个师傅怎么回事?我们认识么?” 易冷赶紧解释:“花摆在门口,我帮着拿进来的,不是我送的。” 卞琳楞了一下:“哦,不好意思,师傅,帮我扔出去吧。” 易冷说送花的人可能就在附近,你注意安全。 一听这话,卞琳吓坏了,说师傅别慌走,我收拾一下东西,你陪我一起下楼。 易冷等了一会儿,卞琳把零碎扫进lv水桶包里,急火火跟着黄师傅下楼,她个头一米七,穿着宽松牛仔裤和白色卫衣,脚上一双阿迪,走起路来一弹一弹的,像是在跳舞,与昨天的职业裙装相比,更添一些少女感。 这样的尤物在办公大楼里出没,不招蜂引蝶才叫奇怪。 易冷护送卞琳上了车,目送她开出地下停车场,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溜小跑上了坡道,果然看到路虎极光被那辆黑车拦停。 卞琳下了车,正和一个男人撕扯着,那男人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竟然跪了下来。 易冷上前喝止:“你这个师傅怎么回事,又没过年你瞎跪什么。” 卞琳也喝道:“简大永,我不可能和你有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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