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不知不觉,一晃到了暮春,满山的浓艳日益颓靡,红的更红,绿的更绿。 听闻越长老搬来灵素峰,住了个小半月。这段时日,桑枝一直没有与她打过照面。 桑枝作为灵素峰的弟子,依旧度过着平凡的每一日。甭管是大罗金仙住在了这里,她还是挽着袖子修行或干活。 不过近来发生了一件小事。 昨日师尊外出远门,临行前独独交代她看管峰脉,督促同门,莫让她们太过懒散。 这件事让桑枝稍微有点受宠若惊,又觉得颇有压力。 师尊素来是个有条理的人。一桩一件,都与她说得很清楚。桑枝在心底里飞快地记着,不知为何,说着说着,柳寻芹却突然顿住。 桑枝疑惑地看着她。 柳寻芹的神色复杂了一瞬,而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她说:“至于你越师叔……罢了,你辛苦多看着点,莫让她太过分。” 桑枝愣住,那女人自然不是一般的人物,这几日不见,险些忘了这峰上还有一个不着调的老祖宗。 桑枝是那种能少担事就绝不出头的温吞孩子,每日只想着平平常常地过活。柳寻芹走后,她心里又压着事,只能祈祷越长老稍微能安分一些。不然这事她相当难办,再怎么说那女人也是长辈,她还能训她不成? 思绪渐渐飘远,此刻她人在药阁,手下有一些细碎的粉末,正用杵研磨得更加细腻一些。 “这是什么声音?谁在吹笛?” 灵素峰上林木丛生,一向寂静。除却药阁附近和弟子居附近能够听到一些人声以外,如此热闹,的确不多见。 桑枝略感诧异,远方有声音传来,像是乐声,经久不绝。 念及最近的“职责”之重,她难得多问了一嘴。 一个师妹答:“怕是越长老在吹笛子,你别说,她吹得真的好听。” 另一个师妹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羡慕道:“她写的话本子也好好看。上次她还送了我一本《师姐在上》。” “唉?这本我还没看过……打个商量,借我看看?” “不行,师尊不让我们看话本子。尤其是她写的。” “那你怎么看?!” “毕竟都送我了嘛。” 耳畔的笛声清越悠扬,自竹林中幽幽地透过来,仿佛有魔力一般。 桑枝脸色一僵,已无心去听师姐妹们的谈话。她丢下手头正在研磨的药粉,走出药阁,循着那阵阵笛声快步走去。 她越走越是心凉,这再往里头走去,可是师尊常常独处的竹林了—— 果不其然。 地上有一堆柴火,堆得甚是粗犷,似乎已烧了许久,连烟雾也逐渐散去,只飘出来一点焦香和竹香。 桑枝仰头一看,只见那绿色的竹枝上,被压弯了一根,正斜斜靠着一个美艳的女人。她叠着腿靠坐着,手中横笛,衣衫如幕帘一样,松散地垂在身下。 她看见她后,凤眸微弯,放下笛子笑道:“这是嗅着味道来的小馋猫崽子吗。” 只见那女人轻盈地落下来,在脚尖点地时,她弯腰从柴火里扒拉出几根竹筒。似乎很烫,待到捡起来时,令她还换了几次手。 竹筒被熟稔地剥开,一股糯米的甜香从柴火味中一下子突破重围。 越长歌也的确像是喂猫崽子一般,一看桑枝个子不高,竟还给她塞了两根,怜悯且慈爱地说:“枝枝这么瘦,多吃点。” 桑枝一左一右地握着竹筒饭,愣在原地,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娟秀竹林,颤声道:“越长老……您……师尊要是回来……” 越长歌不知何时又坐回了那根折弯的可怜竹子,她那长腿妖妖娆娆地晃着,看起来吃得很香。 灵素峰仍有一撮没有辟谷的小弟子,后厨自然是有的。但是大部分时候,没有谁去追求口腹之欲,菜色相当清淡。 她们也都清淡惯了,这些新鲜东西,桑枝倒是很少吃过……不对,应该是从未吃过。 滚烫的糯米香,竟让她猛烈地吸了一口鼻子。 “没事儿。”越长歌咽下去一嘴,冲她抛了个媚眼:“就少了一根竹子几堆柴火,你师尊她不会发现的。不过……不要走漏风声哦,乖乖,不然以后就没得吃了。” 尽管吃——横竖这糯米是灵素峰后厨薅来的,竹子也是柳长老心爱的竹林里薅来的。 为什么敢随便薅呢? 因为这整片竹林,自从蒙受大水冲了一波以后,都被柳寻芹记在黄钟峰的账上,总共一千零六根,一根也没少她的。 简直是裤衩子都赔干净了。 此时在吃饭,暂且不谈裤衩子。这竹筒糯米分有两种口味,咸口和甜口。里头包着的肉来自于不慎飞过灵素峰的鸟,至于红枣……越长老坦然地在医仙大人的药柜里顺了点。 不多,就一点点。 桑枝心想着,既然拔了出来,都切成这样,到底也不可能种回去。不吃白不吃。 她忧心忡忡地吃完了一整根,而后胃口大开,又忧心忡忡地吃完了一根。 最后打了一个嗝。 那女人似是瞧她有趣,笑了笑,懒洋洋地依在竹子上,抬袖时凝出了一颗小水珠,塞入了那孩子的嘴里。免得她噎死。 桑枝略有些惊慌地咽下水珠,一个嗝让她成功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她义正辞严地说:“越长老,山上不宜纵火,万一燃着这片竹林,要怎么和师尊交代?” 越长歌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噗嗤一声,又亲亲热热道:“拜托,本座可是水灵灵的水灵根呢,这是什么无谓的担心。” “……”好像也是。 桑枝苦着脸:“师尊让弟子约束您的行为。” “太好了。” 越长歌突然坐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她饶有兴致地看向那倒霉孩子:“自从柳柳走了以后,正巧无趣,缺个人来陪本座聊聊。日后你就天天跟着我。” 桑枝到底是在越长老的无耻之下一败涂地。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而下一瞬,整个人就被摁在了不知道从哪里长出来的椅子上。 “枝枝,看话本吗?” “要听隔壁鹤衣峰的八卦么?” “你知道本座方才吹的曲子,名字叫什么吗?” 桑枝微微仰头后去,睁大双眸——几日不见,越长老还是这么能聊,甚至更加健谈了一些。 那女人抚着额头轻叹一声:“这破灵素峰……半晌没个人说话,连只鸟都不往这里飞。对了,你们师尊几时回来?没了她的日子里,简直像是坐牢。” “师尊应是到养天宗了,还得过个几日。” “这样啊。说了跟没说似的。”越长歌思忖片刻:“兴许可以写个信,让她给带点特产。谁叫她死活不带我去玩。” “是、是吗……” “那指不定,谁不知道你家师尊那脾气。”越长歌话锋一转,立马顾影自怜起来,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前几日被柳长老下毒的事,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同时还不忘控诉柳寻芹狠心。 越长歌说着说着,见桑枝听得屏息静气,端正地坐在她跟前。 桑枝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点几下脑袋。 末了,越长歌突然顿住话头,笑了笑,没头没尾地夸她一句:“枝枝真可爱啊。” 桑枝一惊,脸色一下子滚烫起来,她平时做事总是无功无过,柳寻芹又不是那种常常夸奖徒弟的类型,更是从未被说过“可爱”。但同时又觉得心里头莫名涌上了一点暖意。 越长老比那些师姐还要风趣亲昵。桑枝与她对视,她总是能冲自己笑一笑,朱唇细眉,有些弧度便更添姝丽。 “您年轻时候,肯定有许多人喜欢。”桑枝看着她也觉得心情甚好,难得主动而青涩地开口,她又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嘴笨了,连忙道:“啊不,现在应该也是一样。” “是啊。” 那女人毫不避讳,甚是自得,倘若是只狐狸精有耳朵——这会儿肯定竖了起来,动来动去:“外门的,内门的,太初境的,外宗的……” “除了某位柳长老。” 越长歌向来是会留悬念的,这一句后,她故意不作解释。 引得那孩子心底像是有只小猫在挠,十分瘙痒,没憋多久,终于又追问道:“为何?” “我怎么知道。” “要不枝枝替我去问她?” 越长歌暗戳戳地撺掇她,一口气叹出了八个弯绕:“为什么要对一个幽默风趣、实力不俗的大美人如此漠然呢。” 她将指尖掐着,一点点张开,双眉微蹙,语气一下子甚是可怜。 “还忍心要她还那——么多的债。” 很有可能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不过也是啊。桑枝都有些怜惜她了,被越长老一顿忽悠,她成功忘记了保护竹林的事儿,甚至真心想要问问师尊,为什么不肯对越长老网开一面……假如她有这胆子的话。 她晕晕乎乎地走了回去,临到傍晚时躺在自己的床上,才恍然惊觉自己无所事事地度过一个下午。 往外头一看,竹林里又泛起了炊烟。桑枝急匆匆地冲出去,再次回到原地,发现事情又一次追悔莫及。 刚才路过时还长势良好的几个笋已经被挖了出来,在乳白色的高汤里翻滚。等等,那锅?! 果不其然,灵素峰后厨的锅也被薅了过来,连带着一根从地里挖出的鲜笋,剁碎、调味,煮了这一锅汤。 越长老正赞不绝口:“你们这山上的笋真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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