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风和日丽。 “越长老,师尊很忙的。” “整座灵素峰上下需得打点,教导弟子,研习丹道与医术。她这会儿还在药阁,实在抽不出什么工夫与您闲聊。” 一位绿衫姑娘朝她欠了个礼,温声道:“我是她的徒儿,名唤桑枝。您有何事,可以先找我。” 灵素峰结界入口处,隐约见青翠郁色。 目光再往里头探去,一片幽深寂寥。 越长歌一指戳在下巴上,似乎有些心伤。 “可是枝枝,本座今日有些抱恙,故而是来看诊的。” 桑枝面露难色,以她这点微末修为也能看出,面前的女人气血畅达,肌肤白里透粉,嘴唇不描而红,更是瞧着甚有精神。 哪里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她好声气地回道:“越长老,您有何处又不对劲了?” “看不出来,就仔细看看。” 越长歌微微弯下腰来,忽地凑近了她,她的双眸一弯,笑得像只得道的狐狸精:“好孩子,躲什么呢。” 桑枝止住后退的趋势,她自内将结界掀起一个角,正欲屏气凝神,仔细看看她—— 结果自己面颊旁被飞快地香了一口。 她始料未及,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随后那缕香风轻笑一声,便不知廉耻地飘进了灵素峰的结界之内,踏着几阶石头向内走去。 “多谢了。” 桑枝回过神后,越长老已经走进去很远。她一时着慌,捂着自己红透的半边脸,在后面急急忙忙追赶她。 “等等!师尊说今日……” 可惜她的修为远不如长老高超。只见越长歌一路轻松上了山,快得仿佛只掠过了一道影子。 药阁之内,今日接了个有些棘手的家伙。 那病患整张脸颊发白,唇色也淡到几乎看不出,看起来阳寿已尽,实在不见半点活人的气息。 听闻她是宗内弟子,今天外出历练时遭遇不测,刚才才被同门救出,火急火燎送上了灵素峰。 越长歌见药阁之中有人,柳寻芹也在,于是并未进去打扰,择了一道木窗,自缝隙里观察情况。 “师尊……她丹田已经碎成这样。”一道略带青涩的声音响起,是个年轻弟子,似乎在发抖:“不,若是贸然以灵力灌入经络缝补丹田,太需精细,稍有不慎便是一条性命,我……我觉得做不好……” 柳寻芹坐在一旁,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抬眸瞥了她一眼,闻言也并没有想要帮徒弟的意思。 她的容貌本娟秀雅致,看上去只是少女体貌,可惜对待亲传弟子是出了名的严苛,只不过淡淡一瞥,带来的压迫感却很是吓人。 “倘若我不在,你便只管挖个坑将人埋了么。” 柳长老并无相帮的意思,她甚至就此搁笔,端然坐在了那里。眯眼盯着徒弟如何下手,薄唇似乎随时都要吐出下一句带有冷讽意味的反问。 那小弟子被她塞得说不出话来,抬起手,又放了下去。颤颤巍巍地,左顾右盼,看起来很可怜。 越长歌在窗外收回目光,倚在一旁,轻啧了一声。 无论对徒弟还是对自己,真是一点都不温柔。 她觉得站在这里等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便寻了阁前树下的一副石桌,坐在一旁。 这时那个叫做桑枝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站在越长歌面前,“长老,您怎么……” 还好越长老没有贸然闯进去。桑枝生怕被师尊责怪,看见这个女人乖乖巧巧地坐在外头,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好歹落下来一点。 今日天气明媚,一动还有些热。越长歌打着扇子,一眼瞥见桑枝,丝毫不尴尬,亲热地招呼她:“来,坐。” 这熟稔的劲儿,仿佛像是越长歌住在灵素峰似的。 桑枝无奈:“不,今天是晚辈站岗。” “坐着看和站着看有什么区别?” 越长歌将她一把拉下,她习惯性地想喝点茶水,磕点瓜子儿,再不济,桌上应该摆着点瓜果糕点。 手一伸,结果灵素峰都没有。 除了草还是草。哦,还有树。 看来人穷什么也不能穷掉对享乐的追求。哪怕黄钟峰再贫瘠,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一个也少不了。 越长老将手缩回来,改为支着下巴,她百无聊赖时,顿时同情起柳寻芹的徒弟们起来,不由得柔声问道:“枝枝,你们每日,除却修行看病读医书以外,还做些什么?你师尊陪不陪你们玩。” 桑枝睁大眼睛:“玩、玩什么呢,怎么可能?” 越长歌蹙着细眉,将手指拿出来,每念一个就弯一根,如数家珍:“譬如念念话本,弹琴唱歌,饮酒猜字飞花令——小家伙,你知道何谓曲水流觞吗?” “不知道。”桑枝摇头,被她生动的描述吸引,渐渐听入了神。听说黄钟峰没什么课业,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活动,似乎与她枯燥的生活大相径庭。 “越长歌。” “你离我的弟子远一些。” 一道凉薄的声音骤然响起。 越长歌将折扇一阖,笑容微僵:“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她给桑枝飞了个眼神,轻叹一声:“分解。” 桑枝一愣,扭头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她连忙叫了一声师尊好,然后马上站了起来,飞奔下山守在结界入口,消失得比土地公还麻利。 柳寻芹关上了药阁的门,才刚走出一步,便瞧见了越长歌与她的徒弟凑在一起。 老的举止不尊,小的聚精会神。 以她对越长歌这么多年的了解来看,能讲得这么眉飞色舞的,估计又是一些祸害年轻人的说法。 那女人方才笑得生辉,此刻尽收了起来,低眉顺眼的,似乎很是无辜。 又想干什么? “师姐。” 柳寻芹往后小退了一步,神色警惕,慎防她又如昨日那般裂着豁口扑上来,与自己肌肤相亲。 “本座失眠成疾。” 越长歌扶着桌子站起身,婀娜地转到她身旁,裙摆都扬起了一阵轻风。 她一指戳上自己眼底下,浅浅地蹭了蹭,叹一声:“特来寻你。给我开个方子可好?你看,都青了……” 柳寻芹不动声色地看过去,青倒是不见,只是被她自己的手指戳红了一小块。 她于是拨开她,负手独自走入林中。 “你这个境界,早无需睡眠。” “但是睡不着觉甚是难受,你未曾体会过?白天困得很,晚上睡不着。” 声音跟了上来。 “看来师姐的确是老当益壮了。你不知这人一难受,影响可大了,对身心都不好。” 柳寻芹目不斜视,穿过林中的羊肠小道。 “譬如,困着没法挣钱还债。” 这声音小了些,还是锲而不舍地跟着她。 柳寻芹脚步微顿,“所以?” “所以让你那苦命的师妹少赔点,成么?” 越长歌终于图穷匕见,她谈起这个,感情太深,语气都带了一丝哭腔:“整整十三株!医仙大人,算上妾身不吃不喝不睡两百年的俸禄,每月卖上千本均价话本,才能重回自由身。” “你自己都算好了,看来可以做到。” “等等。”越长歌连忙止住她这个想法:“太慢了,那时候你都飞升成仙了。怎么舍得欠师姐一分钱——” “等你还完,我再飞升。” 她依旧是淡淡的神色:“不急。” “……” 真狠。 越长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过。”柳寻芹脚尖点地,乘着一阵微风飘了起来,她飘荡的发丝亦悬浮在身后,看起来毫无一丁点重量。 藤蔓自她足尖下升起,盘旋扭曲如云,稳当地接住了她。 她坐在一根突然伸出来的蔓身上,双腿交叠,任由青衫垂下,遮住脚踝。 “你在急什么?” “废话。柳长老不懂妾身孤苦伶仃一人供养着整座峰脉的苦……这每日入不敷出的,压力也很大的。” 柳寻芹慢慢阖上双眸,开始听她的心跳声。 渡劫期修士耳聪目明,何况是靠这些本事吃饭的医修。她仔细辨别着细微的声响,可以感觉到面前的女人,心跳快了一点。 不多,就一点点。 “那么,若不用钱,你有什么可以补偿的。”她睁开眼睛,面上依旧无甚变化,轻讽一声:“住我这儿供差遣么。” 越长歌一怔,连尾音扬得高了一些:“……什么?” 柳寻芹瞧见她错愕的神色,忽地心里有些不耐烦。 但这种不悦也不知从何而起。 罢了。且让她老老实实地欠着。 柳寻芹还没来得及说“罢了”,面前的影子忽地一晃,往前走了几步,不可置信道:“——还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说。” 柳寻芹愣住。 意识到自己的奔放似乎撼住了她,越长歌轻咳一声,她千娇百媚地盈盈一个跪坐,一个手帕忽地捏了起来,擦掉了两颗泪珠,偏头啜泣道: “柳长老。” “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此言一出。 远山处树影摇曳,扑簌扑簌的声响,惊飞满山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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