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 摇啊摇,
一摇摇到外婆桥……”*[1]
叫不醒几乎是昏睡的余玉,时间紧迫, 请柬上冥婚的时间就是今天, 但现在已经是早上五点了。
危机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罗诗琴并不清楚,她只能在一切危险到来之前做好自己能做的所有准备。
她留下小雷云照顾余玉, 随后独自一人前往村子内探索。
第一次进到余家村, 罗诗琴对这个地方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小学妹对幼时生活地方的短暂描述。
翠绿的草丛和泛黄的芦苇荡,被雨水擦过的蔚蓝天空和棕黄泥土大道上的村民与土狗。远处近处不时有袅袅炊烟, 然后是极能勾起馋虫的饭菜香味。
但走出屋子后,顺着小道来到村子路上,罗诗琴很难不怀疑余玉描述时是否加上了她自己的故乡滤镜。
草的确是翠绿的,但长势旺盛得像是坟头的杂草丛一样有半人高。田地的泥水中插着三两根咽了气的草秆——或许这就是余玉口中的芦苇荡。
左右看了一圈, 灰雾笼罩的村子里, 罗诗琴能看见的地方的屋门无一不被紧闭。
只有轻飘飘的童谣从村子深处传来, 一声又一声, 一遍又一遍,似乎在指引着她。
作为《囍》的配角,罗诗琴无法看到自己头顶上的人生书, 而还在老屋里昏睡的余玉, 她的剧情也没办法涉及这里。
总之, 现在一切罗诗琴只能自己判断是否前进。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黄符纸, 垂下眼眸。
虽说罗诗琴无法看到自己的人生书,但不代表《囍》无法观测到她的行动。
就像是一位作者在用上帝视角来写作时,读者不仅能看到余玉此刻昏睡的剧情,也能看到‘罗学姐’独自一人探寻村子秘密的剧情。
她不能放松警惕, 也不能露出胆怯心态。
“呼……”
穿着鹅黄色短袖外套的女生呼出了口气,神情镇定自若,抬脚走向了童谣所唱的地方。
“外婆夸我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
还有团子还有糕……”
童谣声越发近了,罗诗琴眼前的灰雾逐渐散去,直到她走得足够近时,露出了眼前真实的场景。
无数个棕灰色的土包起伏,如同绵延不绝的小山丘。
散落的白色纸钱从天上飘扬着撒落,落在土包上,散在杂草间。
昨晚见到的女生背对着她站立在土包前,垂落的手上还抓着一簇星星点点的野雏菊,仔细一看,已经有不少土包前放了一支野雏菊。
“摇啊摇,摇啊摇,
一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桥》的童谣从女生口中缓缓唱出,清明的女声却带着不能言说的哀愁与怜惜。她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中的野雏菊被分发完毕。
“起得真早。”
她转过身,云鱼儿露出笑颜,眼神慈祥地看着伫立在原地的女生:“早上好,罗诗琴。”
“余玉呢?”
“还在睡,大概是到老屋子里面了,睡得格外沉。”
“真是辛苦了——她怕黑,有给她留灯吗?”
罗诗琴想了想自己留下会发出闪电光的小雷云,煞有介事道:“留下了一盏小夜灯。”
云鱼儿点点头,又看着她笑了:“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毕竟是从冥府来上大学的,”罗诗琴推测着《囍》的作者对‘罗学姐’这个配角的描述,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的身份镀了层金光,“鬼而已。”
云鱼儿怔愣了一下,随后好奇道:“真的有冥府吗?我醒来后,一直没有鬼差来接我,还以为民间故事里的黑白无常只是故事呢。”
“先前冥府鬼口暴增,紧急关闭了接待大门。”罗诗琴努力构造着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冥府,以求对方相信后,让人生书起到点作用——虽说云鱼儿头顶上没有人生书。“最近才放开政策。”
云鱼儿讶异道:“所以你是鬼差?”
“不,”罗诗琴果断道,“我是外交官。”
人生书!我转正不当实习生啦!
云鱼儿:“前所未闻……听上去和我们国家机构很相似。”
罗诗琴:“毕竟是被社会主义光辉照射到的地方嘛。”
云鱼儿:?
“所以,”她晃了晃脑袋,把这些听不太懂的词抛在脑后,缓缓道,“你是来抓我的吗?”
“什么?”
“就像故事说的那样,逝世的人成了孤魂野鬼后,长时间不去轮回,就要被抓走。”
罗诗琴否决:“我们还是很鬼性化的,倡导柔性劝导,而非暴力逼迫——以及,那不是我一个外交官要做的。”
“我不是来拆散大家的,我只是来加——来和大家进行沟通的。”
云鱼儿:?
“好吧,”她迟疑道,“但是现在还不行。”
罗诗琴看着她,轻声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你们?
罗诗琴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停滞,随后抬头看向了云鱼儿身后的土包。
随着她的开口,土包上缓缓出现了无数道穿着新娘服的女鬼。
罗诗琴:……
即便她对鬼故事有着极强的免疫力,但突然面对这种情况,对她来说也是有点超过了吧?!
罗诗琴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绷住了脸上的表情,神情淡淡地扫过这群死状相似的鬼嫁娘。
“什么事需要这么多鬼去?”
云鱼儿毫不迟疑:“抢婚。”
这下轮到罗诗琴发出问号了。
“她们都是邵家村冥婚的受害者,”云鱼儿后撤一步,以便让面前这位冥府的外交官更好的看清她们,她表情严肃道,“她们也不希望有更多女生被迫进入这场冥婚——这不应该存在。”
的确。
罗诗琴仔细看了看鬼嫁娘们的样子。
虽说都带着写着‘奠’字的红盖头,但她们的动作比起麻娘来说格外的温顺安静。
有的鬼嫁娘呆坐在坟包上一动不动,有的鬼嫁娘和另一位凑在一起不知道在交流着什么,还有的拨弄着自己坟头上的淡色野雏菊,总之所有鬼嫁娘都非常安静。
她们都穿着和麻娘一模一样的嫁衣。
“那你呢?”罗诗琴的眼神放在了眼前的女生身上,“你不是余玉的童年伙伴,但对她又格外的熟悉——那么你到底是谁?”
《囍》【最新章节评论区】
[呜呜呜好可怕,另外问问只娘,云鱼儿真的是女主的童年伙伴吗?]
[作者回复:不是。]
虽说《囍》的评论区活跃读者一如既往的少,作者的回复也是惜字如金,但这条评论是罗诗琴能找到的最有用的一条评论了。
云鱼儿:……
云鱼儿:“你很敏锐,也很大胆,也幸亏你是玉宝的朋友。”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面前的女生笑道,眼神诚挚,“我的名字是早伍云,小时候同村人叫我云鱼儿。”
“我也是余玉的外婆。”
罗诗琴:……
听到这里,她的记忆迅速调动,使罗诗琴快速回想起这学期刚开学,大家谈到自己假期的情况时,唯独余玉对过年时发生的事情笑容有些勉强。
“——家里,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去世了。”
“——过了一个迄今为止最糟糕的新年。”
原来是这样啊……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云鱼儿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只是忽然醒过来就发现回到了这儿。”她快速解释了自己的情况,随后看向这位冥府外交官,语气带着点恳求:“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别告诉玉宝我的身份?”
罗诗琴皱眉,有些不解:“但是……”
“她很怕鬼,”变成鬼后却意外恢复了年轻,外婆小声道,“我怕我吓到她。”
“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
“哒哒、哒哒哒——”
“呜呜、啊呜啊呜——”
回忆随着这刺耳又透露着诡异喜庆的唢呐声结束。
罗诗琴连跨几步迈到修缮好的纸糊窗户边,透过旁边模糊的磨砂玻璃往外看。
原本空无一物的院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放满了东西,只不过因为这磨砂画质,让人看不太清。
而另一边,余玉猝不及防听到这刺耳的唢呐声,脸上的神情逐渐恍惚,不自觉地迈开步子走到紧闭的木门边,抬手——
“余玉!”
一只手按在她的手上,云鱼儿惊怒大喊:“不能开!”
屋外的唢呐奏出的曲子越发高昂,不绝于耳。
因为云鱼儿的喊声,小学妹的眼神短暂清明了一下,但不多时又陷入混沌之中。
‘黄道吉日——’
‘佳偶天成——’
‘喜事双双缘不断,恭请新娘接嫁衣——’
细碎的人声在余玉耳边不断回响,她眼神怔愣,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吊住一样不断上扬。
“成亲……”
女生笑道,眼神怔愣:“我要成亲了……”
“我要成亲了!!”
她一把甩开云鱼儿的手,抓在木门把手上,妄图下一秒将木门大开。
“砰!”
罗诗琴一脚踹在门上,将微开的古红色木门又踹紧,一手擒住忽然变得癫狂的小学妹将她拖离门边。
“放开!放开我!”
被罗诗琴全力压在地上的女生嬉笑着,忽然大吼一声:“我要去成亲!我要成亲啦哈哈哈哈!!”
“……”
一时间,唢呐声与欢喜声交织在一块儿,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在场所有人与鬼的耳膜。
木门不开,唢呐不停。
尖锐的唢呐声和不时出现在耳边的细碎人声让罗诗琴难受得想吐,但她也仅仅是皱了下眉,随后将头顶上的小雷云按在余玉的脸上,自己起身一把拉开了木门。
云鱼儿惊愕得几乎没办法发声阻止她。
“虽说冥府外交官大都只是来进行商谈的存在,”
站在门口的女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宽敞的院落里,齐刷刷的一排纸人的墨渍眼珠,她忽地勾唇,露出诡谲的笑容。
“但有一句话说得很棒。”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手指夹缝中,一张标注着‘天降正义’的黄符被阴暗天空招来的狂风吹得呜呜作响。
女生稍一用力,黄符纸便如同世间最坚固的长刃一样挺拔,疾射向大批纸人所在的方向!
“轰隆——!!”
只见天边雷光乍现,天空瞬间被乌云完全浸染,虽然只闻雷声不见落雨,但怎么看都是风雨欲来的场景。
天降下的火光吞噬了所有前来送聘礼的纸人,在一片哀嚎与怨毒的咒骂中,擦着朱色腮红的纸人们消失得一干二净。
宽敞的院落里,只剩下那像是棺材一样的聘礼箱,以及整齐放在上面的,和土包堆的鬼嫁娘们身上,如出一辙的猩红嫁衣。
“吱嘎——”
原本院落外通向灶厨的木门被缓缓打开,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灶厨里面的东西,但那双织金的红色绣花鞋正在半空中晃荡。
绣花布鞋晃荡来晃荡去,吊在灶厨门口的麻娘发出诡异的笑声。
忽然,吊住它脖子的长绳一松,被吊死的鬼垂落在与罗诗琴平行的高度。
那条写着白色‘奠’字的红盖头飘落在地上,而罗诗琴也是第一次正式看清麻娘的脸。
惨白的脸上被紫红色的细小血管切割,大块大块的尸斑被粉块印得左一片右一片,黑灰色的眼珠还有点点猩红,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罗诗琴看。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麻娘的嘴。
唇的四周一片乌黑,细看还有被血色浸湿的细线,将皮肉扯紧死死缝合在一块儿。
“新嫁娘……鬼嫁娘……”
艰涩又模糊的发音在客厅里回荡,鬼嫁娘扯动着无法大幅度张合的唇,抬起手臂指向屋内被迫躺在地上的余玉。
“——她就是下一个新娘。”
面前的女生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感到担忧与害怕。
一人一鬼对视许久,直到又一阵寒风刮来,罗诗琴才缓缓开口:
“到底是那群鬼东西指定的新娘,还是你需要一个顶替你悲惨位子的替死鬼呢?”
麻娘:“……”
它没有作声。
“回答我。”
女生眼神锋利,似乎要透过它早已被腐坏的身体,刺进它同样被同化得腐臭的灵魂之中。
“不……重要……”
它疲惫且嘶哑地开口,被缝上的嘴唇溢出黑红色黏稠的血珠。
“戌时,”吊在房梁上的鬼嫁娘丢下了最后一句,“成婚。”
语毕,它的身体被脖子上的长绳攥紧,拖进了灶厨最深处的黑暗里。
罗诗琴看了一眼看不见东西的灶厨,又看了一眼院落里那棺材一样的聘礼箱和嫁衣——值得一提的是,里面所谓的聘礼,塞的是满满当当的纸扎元宝与纸扎牲畜。
她冷笑一声,转头又回到了客厅。
刚刚发生的事情,余玉只听到了一星半点。她是在那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后醒过来的,小雷云变回了先前的模样,再度趴在她的脑壳一动不动。
云鱼儿蹲在她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直到她清醒过来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学姐?”
她迷迷糊糊地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罗诗琴,随后眼睛瞬间瞪大:“学姐?!你怎么开门出去了?!”
“门外的纸人都收拾干净了。”罗学姐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现在还没办法离开这里。”
云鱼儿蹙眉,显然也听到了刚刚她和麻娘的对话,有些担心道:“戌时是什么时候?”
罗诗琴:“晚上七点到九点。它们大概会在晚七点来鬼请新娘吧。”
余玉:???
看着一脸迷茫的小学妹,罗诗琴简单给她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谁穿了新娘服,谁就要去配冥婚,做那个什么鬼的新娘??!”余玉一脸不可置信,“它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死了还要找老婆?它怎么不一步到位找个孙子呢!”
云鱼儿:“冥婚如果不能完成,这个地方没人能够离开。”
余玉气急败坏:“什么强买强卖的鬼东西!”她说着,眼神却放在了身边的云鱼儿身上。
她迟疑地开口:“云鱼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你先前说自己不是死于配冥婚,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这件事?”
虽说从始至终云鱼儿对她们的态度都很亲和,但余玉实在是不想到最后被鬼背刺一下。
她起身溜到最有安全感的学姐身后,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云鱼儿,嚷嚷道:“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是不是敌方派来的卧底!”
云鱼儿哭笑不得,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罗诗琴,缓缓摇头:“我其实在曾经,也差点成为所谓的冥婚新娘。”
罗诗琴:?
好家伙,还有故事??
“大概是我十八岁的那年,我和朋友一起外出旅行……”
紧接着,云鱼儿讲述了一段关于“女大学生外出旅行被拐,途中高烧不断被卖给人结冥婚”的故事。
“但我运气很好,赶上了那块地方正巧打击拐卖。是警察和记者联合将我们刚被拐的那一批人给救了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里已经被拐了很多女孩子。”
“令人无奈的是,绍家村的人看不起生女儿的人家,生女儿的人家又选择溺死女儿,等到后来儿子需要老婆时,又从外面拐年轻的女孩进来冲喜。”
云鱼儿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这一段血泪铸就的过去。
“我在新闻报道上看到了绍家村最早被配冥婚的女人,她就是麻娘。”
麻娘是八十多年前的女人了。
据村历史记载,她是隔壁村卖给绍家村的女人。但麻娘当时被卖,自己并不知情。
“当年大概是闹了饥荒?总之,麻娘被她父母送进大户人家家里当仆人,每个月赚点银子送给家里。”
大户人家很大方,虽说麻娘是下人,但对麻娘也很好。
即便麻娘辛辛苦苦赚钱给家里,也仍旧比不上一笔咬定的买卖。
她被骗回了家,被骗着穿上了嫁衣,被骗上了花轿,被骗进了棺材。
缝上了嘴,不敢告阎王。
钉上了钉,不敢做厉鬼。
和死人拜堂成亲后,亲家拿上麻绳勒死了儿媳,给自家在地下的儿子送去永远乖顺的媳妇。
麻娘成了第一个配冥婚的活人,但不是最后一个。
直到多年后,云鱼儿被拐,如果不是那群人民的英雄,将会有更多的女生被缝上嘴,钉上钉。
“那既然已经被抓了,”余玉不可置信道,“为什么还会有?”
云鱼儿:“因为它们的脑子,”她抬手,敲了敲脑门,“永远记着这一点,哪怕是死了,也不会忘记。”
被害者被压迫,哪怕想逃离也会畏惧曾经遭受的痛苦,最后被迫成为施暴者的同伙。
而施暴者,早已被深深钉刻在旧时代的腐朽规矩中,满脑子都是“这本该如此”。
在一片寂静中,罗诗琴忽然笑了,看着茫然的两人,她意味深长道:
“——好巧,我很擅长打破所谓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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