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夏日人们都忙碌纷纷, 远在河城的赵老太收到梁萤给她寄送的青州小食,有葛根粉,桂花藕粉, 林林总总好多种。
赵老太不识字,让李疑给她读梁萤写来的书信。
李疑坐在矮凳上讲书信里的内容, 言语里不乏欢喜。
赵老太摇蒲扇, 兴致勃勃道:“我这辈子还没去过京城呢, 想来比河城要繁华得多。”
李疑笑道:“照眼下这个速度, 咱们俞州多半明年就能打到京畿去。”
龚大娘暗搓搓道:“日后岂不是要入驻那金銮殿?”
李疑点头, “一统九州, 定是要登那天子宝座的。”
提到这茬,赵老太拍大腿道:“我这个乡野老婆子算是长了回出息,竟也稀里糊涂攀了皇亲国戚。”
李疑失笑,感慨道:“从安县起家到现在,也差不多快九年了, 我们这群蛮鸾山的人也真是走了大运,明明是一帮土匪, 却眼瞧着步步高升, 现在回头想想, 着实不可思议。”
赵老太道:“我马如会这辈子也算是慧眼识人。”
龚大娘:“也该是老赵家有上苍护佑,最初阿萤三番五次往外逃,若不是你押着秀秀去寻回来,外头那样的世道, 只怕早把她折了。”
赵老太:“这也怨不得她, 宫里头长大的孩子,哪见过这吃人的世道,想来那些时日她吃过苦头也悟明白了, 要么随波逐流,要么揭竿而起。
“若是换作我,是没那个胆量敢去反的,且还是一个娇弱女子。
“如今回头看看她一路走来的筹谋,步步谋划,皆是剑走偏锋险中求胜,若没有她做主心骨把周遭的人们聚拢起来,又哪有俞州今日的强盛?”
李疑应道:“是啊,从无到有,每走一步都不容易。
“我记得最险的一步是俞州夏氏进犯临都的那次,若非她弄出火药来,只怕咱们这帮人早就回蛮鸾山了。
“还有一次便是楚王派兵十万来打河城,若非她认祖归宗召集天下诸侯把钟林大军化解,只怕俞州危矣。”
赵老太:“我倒觉得汶阳大军来犯才是险中之险,关乎俞州存亡。”
李疑拍脑门,“我倒是把这事给忘了,东州一战当真惊险。”
他们就这些年的经历唠了起来。
李疑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过两日我就要往永庆那边去了。”
龚大娘好奇问:“去永庆作甚?”
李疑:“眼下俞州境内安定,待郑曲他们打下一个城池,我得带人过去把土地下放了。这阵子老夫人要多加注意着身子,大伙全都忙碌,恐顾不上你。”
赵老太笑眯眯道:“你们尽管去忙,我不会拖后腿。”
之后李疑又同她说了些其他,没过两日就带人动身前往永庆。
待一行人抵达永庆那边时,郑曲和姜怀已经接连收服了两个郡城。
现在治内的人手紧缺,临都那边也调派了三人过去。
胡志国许久不曾与李疑相见,两人唠起俞州兵的情形,皆是感慨。
姚氏给他们备了小酒,二人坐在一起说起这些年的经历,言语里无不欣慰。
胡志国道:“郑校尉说俞州军目前已经有二十万人了,这一路横扫下去,还会收编更多的兵丁,打进京畿指日可待。”
李疑点头,“阿萤来信说争取明年打到金銮殿。”
胡志国抿了口小酒,“这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我们永庆这边的粮已经下调到十三文一斗,我胡志国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李疑:“盐价也要下调,估计压到一百四十文一斗,以后待各方局势稳定下来,把粮价控到七八文一斗,方才能刺激当地的人口增长。”
胡志国点头,“是这个理,这些年战乱,各地的人口锐减大半,想要让底下的老百姓多添丁,除了世道太平外,还得让他们有温饱,兜里有盈余,方才能促进添丁。”
两人都是治内的一把好手,深知底层的不易。
永庆是他们的发源地,可以说当地的治理极具代表性。
现在郡内粮食充足,教育也跟上了,商贸往来频繁,乡县的物资丰富,道路四通八达,世道太平法治清明,案件也大大减少,是俞州所有郡县要效仿的典范。
以后东州梁州青州也会走同样的路子,把永庆的模式复刻过去。
翌日两人前往郑曲他们打下的城池办差,因着知道要打豪绅恶势力,姜怀等人索性攻下一座城后顺便就把当地的豪绅和地头蛇强盗土匪那些一并清理了。
这样胡志国他们过去了直接下放土地,速度要快捷得多。
郑曲和姜怀联手协作,但凡收服一个地方,当地的兵丁就全部收编走,只留少许给胡志国他们差遣。
当地老百姓对俞州军的入侵一点都不抵触,因为他们不会乱杀无辜,只针对当地恶霸和有钱有势的人。
毕竟对于这些窘困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处于被盘剥的阶层,自然盼着上头能劫富济贫。
通常打下来的城池无非是两个套路,取缔徭役和土地下放。
后头的人跟不上,前头的人则先替他们把豪绅手里的田地充公,下放通告让当地修路扩宽,尽早取缔徭役。
昌元郡这边的老百姓顶着烈日扩宽修路,趁着休息的空档,人们坐在树荫下唠嗑。
他们七嘴八舌议起永庆那边的粮价,一斗比这边足足少了十文钱,且官盐也便宜不少。
想到以后土地下放,他们的日子也会跟永庆那边一样,人们似乎觉得汗流浃背也值了。
一妇人拿汗巾擦脸,说道:“永庆那边的军爷说他们当地的县里到处都开办了学堂,以后连乡下都会开办,我可盼着呐。”
她旁边的男人道:“学堂好,日后娃娃们也有了出路。”
“是啊,我们这辈人吃些苦头没什么,就盼着自家的孩子能谋得一份前程,莫要再像我们这般活得稀里糊涂。”
“等上头把土地分到手里,日子不就有盼头了吗?”
“衙门说把路修好了就取缔徭役,我就想不明白,咱们村的路挺好的,何苦还要扩宽折腾?”
“嗐,听说是为了方便以后的商贾和衙门运送物什,话又说回来,路扩宽了,咱们自己出行也方便。”
秋老虎一过,天气便渐渐凉爽起来,永庆这边的昌元、遂庆、巴城和云安等地陆续被郑曲等人攻下。
而另一边的甘宗群大军则沿着广郡横扫,从怀泽、龙营、平卢扫到益州。
因着手里握着强兵悍将,沿途郡城多数都俯首称臣,不敢与其抗衡。
奉三郎也从鲁郡往江原方向攻占。
三支队伍一路攻打一路收编兵丁将士,但凡愿意投诚的就收编,不愿意的就用武力打服,简单粗暴。
秋日时俞州军以极快的速度扩张,赵雉在梁州那边留下三千兵由程大彪镇守。
那些兵全是自己人,以防两州生乱,用于辅助俞州的从事们搞土地下放。
待州内大趋势稳定下来后,梁萤把陈安留在这边,同赵雉往东州去了。
东州这边的许正英等人忙得脚不沾地,甘宗群他们攻占城池的速度委实太快,他根本就追不上,只喊干不完的活计。
梁萤过去时,许正英同她大吐苦水,把她逗得失笑,调侃道:“许从事还嫌甘老将军快呐,我听说他们攻打下一个城池之后,就顺道把当地的豪绅和地头蛇全打了,并且还把修路取缔徭役的公告也提前下放,替你们做足了准备。”
许正英:“郡县太多了。”顿了顿,“估计到入冬时就会打到益州去,一旦益州攻下,就直接跟泉州那边怼上了。”
梁萤:“跟泉州迟早都有一战。”又道,“永庆那边扫到江原,离沧州也不远了,跟广阳侯难免有一战。”
许正英摸下巴道:“照咱们这个速度,只怕明年真得把金銮殿打下来。”
梁萤点头,“我等这一日等了许久,掐算下来,明年就是十年了。”停顿片刻,“这十年走得可不容易,哪一步不是险中求胜,绝地求生。”
许正英:“确实挺不容易。”
两人正说着,不一会儿下头的官员来寻,许正英匆匆去应付。
待他出去后,梁萤走到窗前,眺望外头的深秋。
从十四岁,到明年的二十四岁,这条路走得委实不易。
十年。
她用十年的时间把整个世道颠覆洗礼,用一双纤纤素手推动历史巨轮高速行驶。
按说她算不得聪明过人,毕竟从一来到这里就吃过不少亏。
前一世被娇养在温室里,殷实的家庭把她保护得很好,几乎不曾接触过社会,穿过来也不过二十的年纪,留学生身份。
一个未曾离开过校园的富家女,一朵被娇宠在温室里的雏菊,开局就是送命题。
能在这样的世道苟活下来,运气占了很大的成分。
更或许赵老太说得不错,她天生的富贵命,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哪怕遇到难题,也能绝地反杀,逢凶化吉。
望着外头的深秋景致,有时候她无比庆幸自己不曾被这个世道驯化。
或许从头到尾她的思维都是现代人的思绪,从来不会把自己融入进这个落后的世界里用当地人的眼光去看待它。
她讨厌这个吃人又落后的世道,宁愿被折损死亡,都不愿意苟且偷生。
她无比怀念曾经的钢铁丛林,怀念车水马龙,怀念那些快节奏的都市生活。
也许是一路走来实在太匆忙,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孤独埋怨。
把一个现代人丢弃到这个落后了数千年的鬼地方,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
吃人的封建礼教,思想上的鸿沟,生活上的贫瘠落后,且还是战乱年代,随便哪一条拎出来都足够毁灭一个人的意志。
梁萤觉得自己是不幸的,同时却又是幸运的,因为她在这里找到了一群人,带领了自己的团队一点点把她不满意的地方逐一打破。
封建制度吃人,那就把它变革成社会主义。
思想落后,那就用教育去洗礼。
生活物资贫瘠,以后就开拓海外引进物种改良。
道路不方便运输麻烦,那就修路搞官邮快递。
女人地位低下被三从四德束缚,那就把教育从娃娃抓起用权力去扶持她们打破那些愚昧的约束。
生产力低,就加大力度开发冶铁业促使整个社会进入蒸汽时代。
但凡她看不顺眼的,统统打破陈规。
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现代人。
别跟她说随波逐流保住性命再筹谋后路,与其被这个世道驯化痛苦愚昧地活着,还不如清醒地去改变。
哪怕前路充满着未知的荆棘,哪怕很容易就死掉。
那又怎么样呢?
谁都躲不过一死。
甭管她是否会死在逃亡的路上,还是被这个世道磋磨,至少曾不顾一切去拼过,努力过,闯过。
就算半道上被折损,至少,她来过。
在她梁萤的字典里,没有苟活的委曲求全,只有生与死的抉择。
十年时间把她从天真的蠢萌中彻底蜕变,看透这个俗世,却不世俗。
她喜欢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更喜欢处于主导者的角色。
一个超越这个时代数千年的人,她虽然嫌弃这个世道,却对这里的古人充满着敬仰。
毕竟他们是祖辈。
落后的时代造就了落后的生活背景,但并不能阻止这里的人们积极向上。
粮食不够吃,只要土地充足,他们愿意用劳力去换取。
盐湖的晒盐法,铁矿的冶铁炼钢,造纸业的传承,黑陶的烧制,胡志国的水渠灌溉系统,以及在火药制造上吴元的超高领悟力,无不彰显出这群人蕴藏的巨大力量。
她从不认为自己来自现代就高人一等,在他们跟前,她除了记忆里的那些知识外,匮乏得一无是处。
不会晒盐,不会冶铁,不会造纸,也搞不出什么水泥玻璃牛痘抗生素。
但她会用超前的眼光去给这些古人先辈提供良好的土壤,去激发他们的创造。
一个曾拥有五千年历史的国度,她从来不会认为本土的理念就比西方的差。
相反,留学经历让她从博物馆看到许多盗窃的历史。
她来到这里,不是创造者,而是要给创造者们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们明白读书除了入仕外,还能搞研究开发。
甭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海里游的,人类在历史上的想象力都是极其丰富的。
我来了,我改变体制,孕育创造土壤,只为再一次从染血的历史里扶起这些先辈用他们的智慧去创造曾经的盛世大唐,和铮铮铁骨大明。
他们并不清楚近代史上那些屈辱悲壮的曾经,可是梁萤清楚,刻骨铭心。
而现在,她要推动历史的车轮碾碎那些屈辱,用一双纤纤素手,扶起这个时代的先辈们再次翱翔。,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