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安赶往杜阳那边时, 常山王卫斌正在庄园里遛马。
春日万物生长,一派生机勃发,那马儿身形健美, 在马场上恣意飞奔。
常山王春风得意。
他同下属丁展谈论起汶阳甘将军攻打俞州一事,丁展认为俞州多半会栽在汶阳和金林两军手里, 毕竟实力悬殊委实太大。
常山王道:“俞州虽然没多少兵, 但那火器却威猛, 就算两军要把他们吞并,也得费不少心思。”
丁展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过坐山观虎斗, 让他们三家斗得越凶狠才越好。”
常山王:“金林王太守是个喜欢占小便宜的人,此人心胸狭隘,成不了大器。
“汶阳甘宗群是朝廷里的老将, 心盲眼瞎被楚王收服,也是个脑子拧不清的, 他俩凑到一块儿, 倒是挺配。”
两人正议论着, 忽听差役来报, 说探子打听到俞州那边差人去了允州宝郡。
听到这话, 常山王不禁愣住。
丁展诧异道:“允州离俞州那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他们跑到这边来作甚?”
常山王挑眉, 问道:“可知因何缘故来了这趟?”
差役答道:“不知。”
常山王做了个手势, “继续盯着。”
差役退下。
常山王再也没有遛马的兴致, 满脑子都是困惑,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节骨眼上俞州那边派人来作甚?
丁展也是一头雾水, 困惑道:“难不成是来求援的?”
常山王翻了个白眼儿,“待允州发兵过去,只怕那边连灰都没了。”
丁展闭嘴。
陈安抵达杜阳后匆匆送上拜帖到王府,常山王正准备外出,接到仆人送来的拜帖,一下子就乐了。
他还奇怪那俞州的举动,却不曾想居然找上门来了。
“去把丁展他们找来商事。”
仆人应声是,下去寻人。
待陈安由王府家奴引到前厅时,那边坐了好几位常山王的心腹下属。
陈安朝常山王行跪拜礼,常山王做了个起身的手势,说道:“俞州正是混战的时候,你们的大长公主怎么还有心思把人往外派?”
陈安笑了笑,答道:“这不是给常山王你送机会来了吗?”
常山王挑眉,不卖账道:“前阵你去了一趟允州,这会儿又来我杜阳,其心不正。”
陈安还是保持着笑脸,“常山王说笑了,我们俞州被困不假,可是允州和杜阳的机会到来也不假。
“上次大长公主召开讨伐大会,杜阳这边积极响应打楚王的泉州,是个硬茬儿,我等万分佩服。
“只不过那允州实在狡猾,还想坐山观虎斗,从中捡便宜,好在是有惊无险,最后双方总算协作夺了泉州,重创楚王。
“我俞州斩钟林大军,你们杜阳剿泉州老巢,双剑合璧方才把楚王的一半兵力给削掉了,着实不容易啊。
“这次楚王跟俞州死磕,派了汶阳十万大军前去围剿,楚王手里只留下京畿那点兵力,杜阳和允州可还坐得住?”
常山王瞥了丁展一眼,没有吭声。
丁展忍不住道:“你俞州休要给我们挖坑。”
陈安摆手,“允州那边已经蠢蠢欲动,若不是碍于杜阳这边侵占老巢,只怕早就打到京城清君侧了。”
听到这话,常山王坐不住了,皱眉道:“你可莫要诓我,何政那老乌龟岂有这般大的胆子?”
陈安摇头,“允州手里握了一十多万兵,现在甘将军被拖延在俞州,倘若允州发兵去夺京畿,那甘将军难不成还能飞过去救援?”
常山王:“……”
陈安双手奉上求援信函,说道:“所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是你们杜阳和允州再次协作掌控京畿的机会。”
丁展上前接过,呈递到常山王手里。
校尉冉济冲道:“你俞州被围困,却来拖我们杜阳去蹚浑水,这算盘响得只怕连京城都听到了。”
陈安看向他,“此话差矣,你们攻占了京畿,俞州能得什么益处?”又道,“就算甘将军得知楚王被围剿,也是爱莫能助,我俞州除了能稍稍动摇他们的军心外,该打的还是得打。”
冉校尉沉默不语。
常山王看过信函后,说道:“允州那边真打算攻京畿?”
陈安点头,忽悠他们道:“目前楚王手里只有十六万兵,京中两万禁军,升平十四万,若非杜阳紧邻允州,他们防范被你们趁虚而入,岂会白白错过这次的机会?
“话又说回来,俞州被楚王围剿本与诸位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可是一旦俞州被吞并,那金林迟早遭殃,楚王的实力就会再次壮大,到时候全力围剿允州和杜阳,你们可受得住?”
常山王沉默。
丁展不痛快道:“你休要危言耸听。”
陈安:“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
“眼下楚王视俞州为眼中钉肉中刺,把火力集中在打压俞州身上,才让诸位有得机会喘息。
“一旦俞州被灭,楚王势力壮大,下一个目标又会不会是他的老巢泉州呢?
“那允州的眼光可要深远得多,想趁着楚王把兵力集中到俞州时趁势起兵,可是碍于你们杜阳在旁边虎视眈眈,这才不敢贸然行动。
“我过杜阳来,也是想问问常山王可有兴致像当初夺泉州那样去夺京畿。
“唯有你们两家协作,才能把楚王彻底镇压,日后各路诸侯再怎么能耐,也是你们何卫两家的天下。
“就看常山王有没有这个胆量去取。”
这番话说得常山王蠢蠢欲动。
当初那楚王能打到京畿,他们卫家怎么就不能去清君侧呢?
常山王道:“陈从事且先回驿馆,待我们商议后再做决策,如何?”
陈安点头,“还请诸位尽早做下决断,若是晚了,俞州扛不住围剿,便不能彻底拖住甘将军了。”
常山王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日便给答复。”
陈安行礼告退。
待他走后,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冉校尉激动道:“倘若允州真有那个心夺京畿,不得不防。”
丁展道:“怎么防?防得了允州,可防得了楚王?”
冉校尉:“……”
丁展看向常山王道:“属下以为,陈安所言不假,一旦俞州被楚王吞并,那金林多半也跑不了,到那时楚王的实力再次膨胀,他岂会对泉州坐视不理?”
常山王点头道:“此言有理。”
说罢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孙荣,问道:“公孙将军,你以为呢?”
公孙荣紧皱眉头,“这确实是剿灭楚王的一个好时机,不过……”
“不过什么?”
“我担心的是汶阳十万大军最后的归处,倘若我们把楚王围剿,那甘宗群岂会束手就擒?”
常山王若有所思,“那老头儿古板迂腐,只怕没那么容易降服。”
丁展道:“既然已经打到东州去了,说不定会直接占据东州?”
公孙荣:“他若占据东州还好,就怕入了俞州的口袋。”
这话把众人唬住了,全都看向他,露出一脸诧异。
公孙荣继续道:“那甘宗群总归是朝廷的旧部,倘若被大长公主招安,俞州无异于如虎添翼,我们岂不是亲手缔造了一头猛虎出来?”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常山王露出奇怪的表情,“倘若甘宗群这么容易被招安,那一开始俞州就会向他抛出橄榄枝才对。”
公孙荣道:“家主可知当初甘宗群是如何被楚王收服的?”
常山王道:“清君侧?”顿了顿,“据说甘宗群不满朝廷腐败,这才被楚王以清君侧的名义说服反了朝廷。”
公孙荣点头,“那现在你觉得他对楚王满意吗?”
常山王:“……”
公孙荣:“是不是觉得他心盲眼瞎,脑子拎不清?”
常山王沉默。
公孙荣道:“与允州联手进京没什么大问题,棘手的是汶阳军该如何处置,倘若只有几万军,倒还不足为惧。”
冉校尉插话道:“公孙将军的意思是,汶阳那边有可能还有军队驻扎?”
公孙荣捋胡子,“一个小小的俞州,就让楚王这般大动干戈挥军十万,我倒是不怎么信的。”
常山王心思活络了,“难道攻打东州那十万军是假的?”
公孙荣看着他道:“去汶阳一探就知。”又道,“兵不厌诈,到底有多少人去攻打东州,只有将帅才清楚,那俞州也没法去数人头,对外说挥军十万,你怎知真假?”
常山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即差人去汶阳探情形。
接下来他们继续讨论甘宗群大军的问题,那边三角鼎立,最好让他们狗咬狗弄得筋疲力尽才好。
为了稳住俞州拖住汶阳大军,他们同陈安表达了意愿,只要允州愿意进京,他们就愿意进京。
陈安心中欢喜,又马不停蹄去往宝郡,从中牵线搭桥,把这事撮合下来。
他两头怂恿,说杜阳常山王早就想进京了,若非防范允州,断然不会白白错过这次的机会。
何政本就有野心图谋京畿,听此一说,索性答应协作。
于是陈安做中间人,把双方约到泉州商议进京讨伐楚王一事。
为了避免扯皮,先约法三章,把各自夺取京畿的地盘划分好。
不仅如此,还有他们的老巢也要维持好。
总之把利益捆绑,效果做到最大化。
在这边商议进京讨伐楚王时,另一边的张议也风尘仆仆赶到了建水,给广阳侯府送上拜帖。
上回广阳侯被赵雉戏耍,本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这会儿听到俞州那边居然厚着脸皮派了人来,不禁被气精神了。
邱长史说道:“那俞州忒不要脸,这会儿被楚王围剿,罪有应得。”
尤校尉接茬道:“是啊,他们俞州的浑水,跑来招惹我们,家主可莫要着了俞州那帮土匪的道儿。”
广阳侯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那帮土匪又想在我头上打什么歪主意。”
下午张议得以进府拜访。
广阳侯没给他好脸色,抱手像打量一条死鱼似的盯着他瞧。
张议厚着脸皮行跪拜礼,更厚颜无耻道:“鄙人张某特地给侯爷送沧州和苏昌两地来了,不知侯爷可有兴致去取?”
此话一出,广阳侯不卖账道:“你们这帮土匪,心眼子跟蜂窝似的,上回才上了你们当,害我跟楚王咬了一嘴狗毛,这次又想来诓我,没那么容易。”
张议忍着笑,严肃道:“侯爷言重了,这会儿俞州被楚王发兵围剿,汶阳十万大军尽数在东州,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
“京畿等地除了京中的两万禁军外,升平还驻扎着十四万军,眼下允州和杜阳准备联手发兵进京讨伐楚王清君侧,一旦他们挥军入京,侯爷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这话把在坐的几人唬住了。
尤校尉半信半疑道:“你方才说什么,允州那边要进京讨伐楚王?”
张议点头,说道:“上次楚王在泉州和东州两地损兵折将,我们好不容易才削掉他一半的兵力。
“如今他视俞州为眼中钉肉中刺,竭力打压俞州,把汶阳大军调过去与金林合谋围剿,现在战事胶着,京畿一下子就空虚起来,正是允州和杜阳联手进京的好时机。
“上回他们协作瓜分了泉州,这一回同样可以进京镇压楚王,说不定已经筹备粮草,准备入京了。”
广阳侯根本就不信他的鬼话,冷声道:“你若说常山王有这个贼胆,我倒是信的,可那何政就是个老乌龟,他岂有这个胆量敢进京?”
张议摇头道:“侯爷此言差矣,倘若我俞州被汶阳大军吞并,那金林又能保得了多久?
“上次大长公主召开讨伐大会,费尽心机才把楚王的势力削弱,如今允州那边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又起来?
“倘若汶阳大军吞并了俞州和金林,楚王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夺回他的老巢泉州?
“到那时候,允州和杜阳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广阳侯沉默不语。
张议继续道:“现在甘将军被拖延在俞州,京中只有十几万大军驻扎,若不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攻占京畿,一旦俞州守不住,则为时晚矣。
“建水这边离沧州和苏昌近,明明可以收入囊中,侯爷为何迟迟不敢取,无非是忌惮楚王驻扎在京畿的升平大军。
“如今楚王自顾不暇,被允州和杜阳围剿,不正是你夺取沧州和苏昌两地的好时机吗?”
广阳侯指了指他,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邱长史道:“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馅饼,定是你俞州又要图谋什么。”
张议失笑,“我俞州图谋什么,对你们建水有什么影响吗?
“俞州离京畿和允州天高地远,我张议来一趟得跑断腿。
“大长公主派我们出来,也无非是想解俞州之困,诸位若是压住了楚王,多少也能动摇汶阳大军的军心,能给俞州喘息之机。
“除此之外,俞州能得什么利?
“京畿是允州和杜阳的,沧州和苏昌是你广阳侯的,俞州能占到什么便宜?”
尤校尉不客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欲图谋汶阳大军。”
听到这话,张议被气笑了,没好气回怼道:“我倒是想图,可是得有这个本事去图谋不是?
“那汶阳十万大军送给你们建水,我们俞州吃不消,你建水要不要?
“现在东州炮火连天,被金林和汶阳前后夹击,倘若甘宗群那老梆子能拉拢过来,何至于我跑断了腿,千里迢迢来了这趟?”
尤校尉闭嘴不语。
广阳侯又问了一句,“允州那边真要发兵攻打京畿?”
张议点头,“侯爷若是不信,可以等等看,毕竟那么多人,藏也藏不住。”
广阳侯陷入了沉思。
张议道:“鄙人以为,这对建水来说是绝佳的机会,一旦侯爷攻下沧州和苏昌等地,那楚王若是落败从京畿逃了出来,这边也可以截了他的退路。
“到时候允州,杜阳和建水三方拿他,无异于瓮中捉鳖。
“可若沧州和苏昌等地没有被侯爷你夺下,就会成为楚王日后东山再起的地盘,你岂容得下他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复起?”
广阳侯抱手不语。
张议这才送上梁萤的求援信函。
这事关乎着建水的前程,需得仔细筹谋才行,广阳侯把张议打发回驿馆。
人们就允州和杜阳讨伐楚王一事商议,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理所应当。
不可思议的是两家世仇居然再次联手,理所应当的是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分化楚王这个强敌。
陈安确实说得不错,一旦俞州被汶阳大军吞并,楚王的实力将再次雄厚起来,泉州那边肯定守不住。
在这种危机前提下,两军联手倒也在情理之中。
先前建水一直不敢夺取沧州和苏昌,确实是因为升平大军驻扎,怕被楚王揍。
如今京畿混乱,正是他们建水浑水摸鱼的时候。
想到这里,广阳侯不禁蠢蠢欲动,说道:“倘若允州那边当真发兵讨伐楚王,沧州等地我们是夺还是不夺?”
尤校尉道:“如此良机,自然不可错过。”
邱长史道:“是啊,趁着京畿那边混战时,我们攻沧州等地,就算楚王气恼,也无济于事。”
成俊发话道:“还得看汶阳那边有没有留余兵镇守。”
广阳侯道:“派探子走一趟,想来大部分都去了东州才是。”
成俊:“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楚王被讨伐后,汶阳军的最终归处,倘若他们落入俞州的口袋里,那才叫冤枉。”
广阳侯翻白眼道:“甘宗群那老梆子,出了名的老迂腐,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俞州若是能把他招安,也得是俞州的本事,我建水反正是没这个本事的。”
尤校尉也吐槽道:“那老儿确实棘手,油盐不进,楚王当初打着清君侧的幌子把他拉拢,现在就算俞州想把他招安,前身始终是土匪,依他那刻板性子,是断然不会跟土匪为伍的。”
这话广阳侯赞同,“一根筋的人,又爱钻牛角尖,我建水容不下他那尊大佛。”
似乎一提到甘宗群,广阳侯就直摇头。
他不信那帮土匪跟他融合得下,就算有什么大长公主的噱头,单凭这个就想收服他,未免太过天真。
那老头就是个刺球,一不小心没把握得住,还会扎手。
倘若俞州能把他招安,又哪里会打起来呢?
在没有等到允州那边发兵过来之前张议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之后他一直在建水等待,等陈安那边的反馈。
而先前杜阳派探子去探汶阳是否还有兵丁驻扎,探子回来上报说还有两万多人。
这意味着甘宗群并未把将士全部带走,攻打东州那边估计有七八万人。
何术有点发愁,说道:“倘若我们发兵出去,汶阳那两万多兵在后头追咬,又该如何是好?”
陈安提醒他们道:“诸位莫要把建水广阳侯给忘了。”
众人不由得愣了愣。
陈安:“沧州和苏昌离建水近,这么大的一块肥肉摆在广阳侯的眼前,倘若不是因为升平驻了兵,他岂会无动于衷?”
常山王问:“你的意思是他会浑水摸鱼?”
陈安不答反问:“倘若是常山王你,又会不会趁着楚王被围攻时捡便宜占呢?
“只要他出了手,那汶阳的两万军多半会被他拦截下来。
“毕竟建水的利益与允州这边是捆绑到一起的,他也盼着楚王落败好捡便宜,若把那些兵放过去,于他有何益处?”
这话没有人反驳。
不管什么理由,只要从各自的利益出发站得住脚,那就出不了岔子。
现在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成熟,允州和杜阳开始筹备粮草前往京畿讨伐楚王。
春耕的时候,各地的老百姓都忙着翻整自家土地种下希望时,东州这边战火如火如荼。
那甘宗群不愧为老将,在把鲁郡的将士们消磨得疲惫后,忽然发起十日猛攻。
赵雉等人在箭雨与火球中顽强抵御,尽管他们早就用火药桶反杀,还是扛不住汶阳大军的前仆后继。
甘宗群的指挥战斗名不虚传,知道怎样有效避开他们的反击范围,从而进行合理布局。
他算得上朝廷里的顶级将领了,不论是作战兵法还是用人技巧,都是数一数一的,给赵雉和奉三郎上了一堂兵家战略的实践课。
是他们从安县起兵以来吃的第一场败仗。
一月底时鲁郡城破,郡内的所有火药都耗光了。
许正英等人匆匆撤退到延川,奉三郎为保住赵雉领兵断后,结果被围困。
赵雉咬牙折返回来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把他送走。
奉三郎旧疾发作疼痛难忍,被平头等人强行带离。
眼见赵雉被大军包围,奉三郎不由得热泪盈眶。
赵雉满脸鲜血,冲他声嘶力竭道:“走啊!”
数百名士兵围攻,试图将他斩杀。
赵雉孤身一人被困,一杆红缨枪浴血奋战,所到之处,狠辣无比,必见血腥。
他的悍勇令围攻他的士兵们胆寒,个个都不敢近身厮杀。
那男人盔甲上沾满血迹,明明灰头土脸狼狈至极,却好似孤狼般通身都是肃杀的凛冽不可侵犯。
远处眺望的甘宗群下令活捉。
众人不敢伤他性命,赵雉作困兽之斗,接连又斩杀了四十多人,甘宗群才亲自下场。
一人都是战场上的顶级将领,使的同样是红缨枪。
纵使甘宗群已经六十岁了,却老当益壮,武艺超群,与赵雉对打下来丝毫不落下风。
若是在平时,甘宗群的体力肯定比不上年轻人,但今日赵雉筋疲力尽血战,腿上又有伤,被红缨枪杆击打到腿上时,伤口裂开跪了下去。
枪头对准他的咽喉,边上的士兵发出欢呼声。
赵雉半跪在地,心想完了,今日多半得洗碗了。
甘宗群下令把他五花大绑。
本以为能顺利入城了,不曾想攻进城的汶阳大军并未捡到便宜,因为城内的百姓组织成一道道人墙,手持棍棒刀具聚集到饱受战火摧残的城门口,以血肉之躯围堵,不准他们入内。
汶阳大军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命的老百姓。
他们个个一脸仇视,男女老少全都拿着武器,明明心中害怕,却偏偏用血肉之躯汇聚成一道道人墙守住自己手里的田地饭碗。
校尉不敢屠城,当即上报给甘宗群。
人群中的老儿拄着拐杖冲对峙的士兵们破口大骂,义愤填膺道:“你们这些狗日的孙子,我们从地里头刨食辛辛苦苦养你们,就是为着有朝一日等着你们把刀枪对准衣食父母的?!”
“滚出去!滚出我们鲁郡!”
“对!滚出去!我们不要朝廷这帮祸害强盗!”
对峙的士兵忍不住还嘴,“荒唐!我们是朝廷的正规军,俞州那帮人才是土匪!”
离他最近的妇人破口大骂道:“我呸!臭不要脸的孙子!你是哪门子的朝廷,楚王的朝廷还是梁王室的朝廷?!”
这话把那士兵给噎住了,一时答不出话来。
妇人指着他们道:“畜生,你们哪个家里头没有娘老子的,哪个子弟兵不是从我们这些老百姓手里走出去的?
“我们被朝廷盘剥,受贪官污吏欺压,你们手里端着的饭碗是朝廷给你们的吗,是从我们这些老百姓身上压榨出来的!
“如今朝廷派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来砸我们的饭碗,不给我们活路走,今日谁若敢进鲁郡半步,我们定要与他拼命!”
人群涌动,反动情绪集体高涨,个个叫嚷着要拼命,还有什么俞州兵守不住了,由老百姓自己来守城等等。
汶阳兵不敢去捅这个马蜂窝,因为东州接下来还有几个郡要打,上头下了指示,以安内为主。
另一边的甘宗群接到校尉上报来的消息,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怕生出事端,顾不得疲惫,匆忙去探情形。
只见城门口涌入上万老百姓,男女老少乌泱泱的一大片,全都拿着刀具木棒等物,不准他们进城。
甘宗群身经百战,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问胡校尉道:“这是什么情况?”
胡校尉也是一头雾水,“回将军,属下也不知,那些老百姓个个义愤填膺,说什么我们要砸他们的饭碗云云。”
甘宗群道:“且先安抚,我亲自去问问。”
胡校尉忙过去安抚那些闹事的老百姓。
不一会儿甘宗群过来,胡校尉高声道:“各位乡亲们,这是我们的甘将军,大家有什么话好好说,勿要伤了和气。”
人群中的一老媪厉声道:“什么叫伤了和气?!若不是你们这帮强盗来砸饭碗,我们这些赤手空拳的老百姓何至于以卵击石?!”
这话甘宗群听着不对味,皱眉耐着性子问:“这位老人家何出此言呐?
“我们汶阳兵是朝廷的正规军,不是什么强盗,也不是来砸你们饭碗的。
“反倒是俞州那帮人才是土匪,把他们赶走,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啊。”
老媪不客气道:“我呸!什么朝廷的正规军,朝廷能取缔老百姓身上的徭役吗?朝廷能把土地分发给老百姓耕种养家糊口吗?
“你们这些狗官,个个官官相护,恨不得把我们老百姓敲骨吸髓,谁会来管咱们的死活?
“你说那俞州兵是土匪,我倒是要问问了,他们既然是土匪,为何还要把豪绅手里的土地抢来分发给老百姓啊,难道不该揣进自己的兜里?
“你说俞州兵是土匪,为何见不得老百姓被朝廷盘剥,在管辖地取缔了所有人的徭役,巴不得人人有地种,家家有余粮,这就是你口中的土匪?
“他们若是土匪,那你们这帮吸血水蛭又是什么东西?除了拿着老百姓供养的公粮来欺压我们以外,你们还会干什么好事?”
甘宗群听了不由得愣住。
一老儿也质问他们,拿着老百姓上交的公粮来砸衣食父母手里的饭碗,谁给他们的脸?
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甘宗群皱着眉头命人去把赵雉抓来劝退人群。
赵雉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的带了过来。
甘宗群指着他命令道:“你,把他们劝退。”
赵雉冷哼。
胡校尉把他推了出去,赵雉跛着脚被推到人群跟前,胡校尉催促道:“赶紧的!”
赵雉凌厉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嫌脏。
望着那乌泱泱的一片,男女老少全都手持武器聚集到城门口,这样的壮观情形不禁令赵雉想起当初安县打豪绅的场景。
他一时有些感慨,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我赵某未能守住鲁郡,在此给诸位请罪,对不住了!”
说罢忍着腿上的疼痛半跪请罪。
此举令在场的老百姓们动容。
他们望着那个被五花大绑,一身血迹的男人,哪怕他通身都是狼狈,半跪的身子仍旧挺得笔直。
那副铮铮傲骨撼动人心。
聚在最前方的老百姓自主跪礼,一批又一批的人陆续下跪,以谢俞州军这些月对鲁郡的守护。
望着那些陆续下跪的人群,这情形是赵雉怎么都没料到的,明明是个心硬如铁的大老爷们,却莫名觉得窝心。
他忽然觉得喉头发堵。
那情形不止赵雉受到了冲击,甘宗群一众大军也是震惊不已。
下跪的人群里有人高声道:“俞州军已经尽力了,我们鲁郡人会接着守!”
“对!我们鲁郡人接着守!”
人群纷纷响应,看得赵雉一时心神澎湃。
胡校尉怕他搞事,连忙把他拖走。
赵雉咧嘴笑,不怕死道:“甘老梆子,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什么才是民之所向,老百姓认可的才是他们的公家衙门,他们的朝廷他们的兵!”
这句话重重地鞭笞到甘宗群的心坎上,他阴鸷地盯着那个不怕死的年轻人,想把他碎尸万段,却又明白他是一枚重要的筹码。
甘宗群阴沉着脸做了个手势,赵雉被士兵拖了下去。
聚众的老百姓全都围堵在城门口,不让汶阳军进城,他们又不能大开杀戒,一时有些为难。
东州还有五郡没打下来,倘若每个郡都像鲁郡这般,近百万人的人口,那得杀到什么时候?
甘宗群暂且退回城外的大营,为了弄清楚东州郡内的详细情形,他命人去附近的乡下打听。
下午士兵带来两个乡民,甘宗群坐在大营里亲自询问。
乡民把东州目前的治内同他们细说一番,听到土地下放,取缔徭役,蚕农副业等等一系列惠民政策,甘宗群的内心大为震动。
他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城里那些老百姓为何会如此激烈反抗,说他们是来砸饭碗的。
这群土匪完全颠覆了他对土匪强盗的固有认知。
见他久久不语,乡民壮着胆子试探问:“官爷,听说鲁郡以后会归金林接管,是这样的吗?”
甘宗群回过神儿,“嗯”了一声,“是归金林王太守管。”
乡民发愁道:“那我们老百姓手里的田地还守得住吗?”
甘宗群默了默,答道:“得看当地的府衙如何处置。”顿了顿,“你们手里的田地原本就是从乡绅商贾手里抢来的,那是别人的私产,俞州那帮土匪罔顾朝廷律法劫富济贫,本就是胡作非为,倘若回收还给原主,也在情理之中。”
乡民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是我们没有耕地活不下去了啊,要交七成的租子养富人,给衙门服繁重的徭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谁又能来救救我们这些老百姓呢?”
甘宗群没有吭声。
乡民黯然道:“官爷是朝廷里的人,草民就只想问一问,你们朝廷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这些老百姓一条生路?”
胡校尉不想听他说这些,差人把乡民打发走了。
那乡民回去同村里的邻里说起在大营里问到的情形,更是把其他村民搞得人心惶惶。他们得知城内的老百姓已经聚众阻拦,皆生了靠自己保住手里田地的念头。
这股风一夜之间吹遍了鲁郡的其他乡县,传到了东州的其他郡那里。
而当赵雉被俘虏的消息传到俞州那边时,李疑慌得六神无主。
平头红着眼道:“当时大掌柜受了伤,为保三爷被汶阳军围困,现在只怕,只怕……”
梁萤强压下心中的恐慌,问道:“三爷现下如何了?”
平头:“旧疾复发,无法下地。”
梁萤沉默。
李疑惶惶不安道:“这该如何是好?”
梁萤冷静道:“你慌什么,若那甘宗群要夺下东州,势必会利用赵雉做筹码胁迫我们,只要他有利用价值,就有存活的机会,只要是活的,我们就有机会把他捞回来。”
李疑发愁道:“这要如何捞?”
梁萤没有答话,只道:“鲁郡那边一有情况立马上报。”
平头点头。
梁萤道:“勿要让老夫人知道了,省得她担忧。”说罢做了个手势。
把平头打发下去后,她背着手来回踱步,李疑眼皮子狂跳道:“也不知允州那边是何情形。”
梁萤沉声道:“靠允州那边是不管用的。”顿了顿,“你莫要着急,越到这个节骨眼上就越要沉住气。”
李疑:“那我眼下该做些什么?”
梁萤回答道:“等,等甘宗群的回应。”又道,“他既然把赵雉捉到了,自然会用他来跟我们交涉休战夺东州。”
这不,她确实猜得不错,为了接下来的顺利夺城,甘宗群亲自到关押赵雉的大营,命他写书信送往俞州。
赵雉穿了一身布衣,腿上的伤口已经由士兵处理过。
甘宗群见识过他的悍勇,想收为己用,坐到凳子上说道:“我看你小子是个硬茬儿,今日折在我的手里,也是你的命数。”
赵雉半躺在角落里,不屑道:“你甘将军攻下了鲁郡,却连城都没法进,不想办法进城,坐这儿跟我磨嘴皮子,传出去了只怕叫人看了笑话。”
甘宗群指了指他,“你能劝城里的老百姓散去。”
赵雉失笑,不客气道:“年纪大了耳聋眼瞎,那日甘将军难道没有听到老百姓说的话吗,没有我俞州军,他们自己也要守城,你们这帮朝廷的走狗大老远来砸他们手里的饭碗,谁乐意给你砸?”
甘宗群倒也不恼,只道:“土匪行径,抢别人的私产去劫富济贫,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雉犀利反问:“你汶阳打着围剿的名义来讨伐东州,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要把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回收,所有举动不过是因为楚王的私利,这难道不是土匪行径?”
“你!”
“什么狗屁朝廷,当年你甘宗群投靠楚王清君侧,那楚王是个什么东西,你活了大半辈子,心里头还没有点数?”
“休得狂言!”
“我若是你,还是先想想法办怎么进城的好,整个东州六郡全都把土地下放了的,你们这帮强盗来砸当地老百姓的饭碗,近百万的人口,他们岂会让你们得逞?”
“……”
甘宗群一时陷入了沉默中。
他是怎么都没料到,攻打东州难的不是俞州军,而是当地的老百姓。
说出去只怕会叫人笑掉大牙,城池攻下了,结果却没法进去,总不能把东州所有城池都给屠了。
这是一道棘手的难题。,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