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永庆的那天, 赵老太和胡志国等人在城门口相送。
临行前梁萤道:“老太太就拜托胡太守照料了。”
胡志国点头,“你们路上也要小心些。”
梁萤握住赵老太的手,“待我们过去把河城安置妥当, 便来接你过去团聚。”
赵老太笑眯眯道:“且放心地去,那边的老百姓还等着分土地呢。”又提醒道,“到底是才攻下来的城池, 大意不得, 定要处处防范为好。”
梁萤“嗯”了一声, “你老人家放心,我有袖箭在身。”
二人叙了许久, 他们一行人才打马离去。
赵老太目送他们,感慨道:“小姑娘长大了。
“我记得才到蛮鸾山的时候稚嫩又天真,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行事稳重且有主见,着实难得。”
龚大娘道:“算起来明年得有十九岁了。”
赵老太瞥了她一眼, 意味深长道:“这日头过得真快。”
一行人在外头站了会儿,才回太守府去了。
路上龚大娘道:“阿萤跟秀秀倒是挺匹配的, 文治武功,一个擅于治内, 一个擅于攻打, 如今他们把俞州给夺了, 以后老赵家说不准还真会飞黄腾达。”
赵老太心中欢喜,“这两个孩子是挺有意思。”又道,“我马如会这辈子没什么出息, 但相看人,还是有一套的。”
龚大娘笑道:“现在回想起来也真不可思议,从蛮鸾山到这儿, 这才多少年,从一县之长到一郡之守,再到俞州牧,竟变化得这般迅猛。”
赵老太:“我也不曾想过秀秀会做官,虽然只有半桶水。
“当初我相中阿萤,就觉得贼有眼缘,她那面相生得极好,妥妥的富贵命,一辈子就该被供着养着。
“想来我们赵家得祖宗护佑,稀里糊涂给了这么一段天赐的姻缘。
“起初我还怕那小子把人给唬走了,也幸亏他不算太笨,把人追回来了。
“现在看到两人相处得倒也和睦,不曾红过脸,可见是合得来的。”
龚大娘:“也得秀秀多谦让着些。”
赵老太:“那可不,我若有阿萤那脸嘴和才干,还不得飞上天去?”
龚大娘失笑,说道:“阿萤那孩子,若说是官家娘子,可信;若说是富家千金,也可信;哪怕是王公贵族的金枝玉叶,说出去只怕也是信的。”
赵老太道:“官家娘子便罢,倘若是那金枝玉叶落到这儿来了,我老赵家岂不得被朝廷刨祖坟?”
龚大娘:“……”
赵老太想了想又道:“话又说回来,依目前的局势,老赵家的祖坟迟早都得被朝廷刨。”
龚大娘:“……”
她可真看得开!
一路快马加鞭从永庆抵达雁门郡时,梁萤等人在此地落脚宿了一宿,奉三郎引周太守前来接见。
之前奉三郎就已经同周太守说起过永庆郡内的情形,他根本就不信老百姓会借粮给他们打仗。
因为大家都很穷。
梁萤失笑,说道:“倘若家家户户都有十多亩地种,且有蚕桑副业,只上交三成赋税,没有徭役与租子在身,他们凭什么还会穷困啊?”
周太守被噎了噎,没有吭声。
梁萤道:“我不清楚雁门郡里的情形,就拿我们永庆来说,几乎每家都能分得近二十亩的田地耕种,无需再额外上交租子给豪绅,也没有徭役在身,再种桑养点蚕茧来卖,只要不是太懒的家庭,粮食是足够吃的。
“这次我们借粮,一个最差最穷的县都能借出两千多石粮,且还是老百姓自主借给太守府的,他们总不至于连口粮都不给自己留,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太守默了默,问道:“如此说来,咱们雁门郡也能这般?”
梁萤:“自然可以。
“只要把豪绅打下来,衙门只要他们手里的田地,不要钱财,把土地按户籍下放均分,禁止土地买卖,就能彻底解决窘困的问题。
“说到底,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和恒心去做。
“永庆隔壁的临都也都开始打豪绅分土地了,那许太守有把老百姓放到心上,看到永庆这边富庶,故才跟着学。”
听她这般说,周太守也不由得蠢蠢欲动。
不过梁萤让他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搞土地下放的时候,待俞州那边的局势稳定下来再说。
周太守虽然窝囊,但在治内上还是挺有一套的,同梁萤他们就郡里的治理议了许久。
这边的盐价极其昂贵,近三百文了。
梁萤当即亲笔写了一份公文信函给周太守,印上自己的印章后,让他差人送到永庆,胡太守会安排贾丛修把官盐送过来,直接压价到每斗一百六十文。
周太守很是欢喜,只觉得那女郎做事爽快又干练。
他们原本是要第二日就动身前往河城的,结果周太守邀他们到乡县去看了看。
当地妇人跟永庆不大一样,永庆那边的妇人多数会种桑养蚕,也会做纺织,这边的妇人则是做麻绣。
所谓麻绣,就是将麻剥皮捻成纺纱,而后织成布。
麻布主要有两种色,一种是本色,一种则是染成靛青。
妇人们会用“十”字针法在麻布上刺绣,花样繁多,都是简洁亮眼的图案。
梁萤颇觉好奇。
这算是当地的一大特色,多数都是做来自家用,可做围裙、布袋、门帘等,也仅仅是在郡里时兴。
梁萤在永庆那边极少看到这种麻绣。
她生了心思,说道:“能给我带两匹走么,这般好的东西,藏在这里着实可惜了。”
周太守当即差人给她弄了两匹。
郡里只有几个县,豪绅也没几个,当地人很少种桑,都是种麻的多,几乎家家户户的妇人都会麻绣。
梁萤在这里看到了可以搞钱的产业链。
她同周太守说道:“待俞州那边稳定了,你这边把土地下放,我给你想法子养衙门。”
周太守半信半疑,“就凭麻绣?”
梁萤点头,“平阴那边的黑陶全郡都有,你这边的麻绣我也能带过去。
“待官盐过来了,我把平阴的朱家黑陶也引进来,你们衙门先免半年商税,看他们能否存活下来,可行?”
周太守:“行。”
梁萤:“倘若朱家黑陶能在这里立足,你们衙门也能抽取一笔商税用于开支,对大家都有利。”
周太守应道:“这是自然。”
梁萤:“所以一开始衙门就得扶持他们,免半年商税,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扎根儿生存。”又道,“他家的黑陶刚开始半死不活,后来被我用官盐带货盘活了,现如今一年给衙门上交的商税可不得了,你这边的麻绣也能效仿。”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周太守到底是信了。
用官盐带黑陶,哪个角落里都能铺到货,只要不是太差,总能卖些出去的。
在这里耽搁了两天,梁萤才打马前往河城。
他们抵达河城时,城内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秩序也逐渐在恢复。
先前两郡只有几千人,如今加上降服的俞州兵已经有上万人。
那些兵见识过他们的厉害,不想再受被轰炸的阴影,个个都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赵雉将其收编入伍。
投降的兵里有很多都是当地人,见土匪对待老百姓的态度和睦,心里头才稍微踏实了点。
傍晚梁萤等人入城。
听到他们抵达的消息,赵雉欢喜前去接迎。
当时他穿了一袭玄色大氅,整个人英挺悍利,显得意气风发。
梁萤见他生龙活虎的,心里头颇觉欣慰,想来不曾受伤。
赵雉故意打趣,朝她行拱手礼道:“恭迎王功曹大驾。”
梁萤还礼,“赵太守辛苦了。”
赵雉笑着拉过她的手,是真真感到高兴,指着四通八达的街道,说道:“这地方贼他娘的大,比永庆气派多了。”
梁萤好奇问:“城里有多少人?”
赵雉:“据说有十一万。”
听到这个数字,梁萤咋舌,吃惊道:“这么多?”
赵雉点头,“要不然夏氏怎么会在此地驻扎呢,我仔细瞧过,里头的街巷布局当真了不得,永庆城是没法跟这里比的。”
梁萤东张西望,实在好奇得紧。
这应该是除江原外,她见到过最大的城池了。
当然,除了京城。
一行人前往州府,梁萤问起这里的秩序。
赵雉答道:“目前城里已经恢复秩序,俞州兵降服数千人,共计有一万兵左右。”
梁萤很是高兴,“那挺好。”
赵雉又道:“夏氏被追赶到四宜去了,让广陵跟他们狗咬狗,明儿我让姜都尉带兵去攻平中。”
梁萤:“如今俞州的主力已经瓦解,在攻城之前且先劝降,能磨嘴皮子就磨嘴皮子。”
赵雉点头,问:“那你说差谁去磨嘴皮子?”
梁萤应道:“让陈安去,他能让广陵结盟,想来也有本事劝降平中太守。”
赵雉:“那便依你之意。”
梁萤想起雁门郡的周太守,同他说起郡里的情况。
赵雉低头认真听着,仿佛对这些枯燥的内政一点都不乏味。
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但就是喜欢听她说话,不疾不徐,如涓涓细流,总是充满着憧憬生机。
他也会时不时笑着附和,毫不犹豫给她称赞,从不曾恶语相向,也不曾有过任何质疑。
对于他这种草莽来说,谁厉害谁就是老大,甭管男女,你行你上。
这种观念可比迂腐文人开明多了,不会觉得被女人凌驾就是丢颜面,也算是一种慕强心理。
梁萤也有慕强心。
有时候觉得他也算是能耐,单靠几千兵强吞俞州,虽说有火药相助,但终归得靠血肉之躯去拼杀。
特别是在扶阳被困时,她也是捏了把汗的,害怕这个男人被折损在扶阳。
也幸亏他命硬,扛了过来。
毕竟被上万大军围困,想来那时候心里头也会发怵。
晚上赵雉给她备了当地的特色菜,居然有炮豚,八珍之一。
有点像烤乳猪。
吃起来的口感没有炙烤的硬,有点像煮,但又比煮肉香,一点都不油腻。
这是梁萤第一次吃,完全打破了她对猪肉的偏见。
因为这个时代的猪肉品种跟现代完全不一样,再加之没有阉割过,所以大多数处理出来的味道都比较重。
她忍不住贪吃了两块。
赵雉问:“如何?”
梁萤满足地点头,“好吃。”又道,“给三娘他们送些去。”
赵雉给她留了些,而后才差人送到隔壁。
谭三娘和李疑等人同姜都尉一起唠家常,鉴于他明日就要同陈安去平中,没有饮酒。
炮豚送过来,李疑撇嘴道:“那两人不知在嘀咕什么。”
谭三娘掩嘴道:“你懂什么,这么久没见,总有些悄悄话要说的。”
此话一出,人们皆露出暧昧的表情。
赵雉忽地探头看他们,问:“瞎嘀咕什么呢?”
众人连忙道:“吃酒吃酒!”
不一会儿梁萤也坐过来。
大家许久未见,又齐心协力把俞州这事料理了下来,委实高兴。
人们就俞州和永庆两边唠嗑。
听到永庆那边借粮的情形,众人无不开怀。
陈安戏谑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以后没粮了就找老百姓借。”
姜都尉道:“那也得手里有粮才行,临都就没法借出来。”
梁萤:“明年就能借了。”
当即把临都那边的安排同他们说了说。
赵雉道:“是得让许太守早些过来才行。”又道,“这边经过战乱,百废待兴,需要人手。”
梁萤问:“扶阳那边目前是什么个情况?”
张议说道:“城里的豪绅已经被打了,乡县的还没有。”
梁萤点头,看向李疑道:“扶阳就由李二过去打豪绅分土地,如何?”
李疑应道:“可。”
梁萤:“明日姜都尉要去平中,张议你一并过去,待那边打下来后,顺道就把土地的事处理了,如何?”
张议应声好。
梁萤看向陈安道:“陈安身上的任务最是重要,待把平中的事情了了,便去一趟京城,花钱找关系给朝廷上贡,讨个俞州牧的名头下来。
“拿到俞州牧,便可顺理成章把其余三郡收入囊中,顺便也把广陵给收了。
“到时候姜都尉就是姜校尉,在坐的诸位想做什么官都行。”
说罢还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永庆、临都、雁门、扶阳、河城、平中,六个郡都是我们的管辖地,倘若再把俞州的琅琊、四宜和丹乌打下来,那就是九郡。”
陈安道:“广陵可是一块肥肉,若也把它打下来,以后便可在广陵、河城和永庆三处设重兵抵御外敌。”
姜都尉点头道:“河城是鹰头,永庆与广陵则是两翼。
“在永庆设兵,可保临都和雁门;在广陵设兵,可保丹乌和四宜;在河城设兵,可保平中、扶阳和琅琊等地。
“若有外来者进犯,甭管他打哪里,都能迅速回击。再加之把土地下放,让老百姓手里有粮,日后俞州富庶,必当称霸一方。”
这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只要老百姓手里有粮能养他们的兵,和黑火-药的助力,日后定能与各方诸侯较量。
在场的人们全都野心勃勃,彻底膨胀了。
他们个个眼中放光,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因为这些蓝图并不是空想,它极有可能会实现,毕竟他们现在正在去执行。
梁萤喜欢他们的野心,因为野心代表着她的体制将会遍布俞州大地。
她始终相信,没有人能挑战这样的体制,它就是老百姓需要的。
只要老百姓需要它,那他们就是利益共同体。
一旦利益捆绑到一起,对公家衙门是百利而无一害,不论是养兵还是养民。
想想身后站着十个郡老百姓支撑的威力,那是相当厉害的,足够她日后去挑战这个腐朽的王朝,和整个封建体制。
她要把这个王朝推翻,把体制重建,达到她理想中的政通人和,海晏河清。
用现代人跨时代的力量去重建乾坤。
那将是一场伟大的变革。
让法治清明,让女性走出重围,让天下再无战乱之苦。
哪怕会从尸山血海里踏过去呢,他们这群执行者仍旧不会回头。
用体制去推翻统治,用火药去轰炸腐朽陈规。
所到之处,必当重获新生,欣欣向荣。
第二日一早姜都尉领兵去攻打平中,临行前梁萤再三叮嘱,同陈安说道:“能动嘴皮子就动嘴皮子,尽量减少伤亡。”
陈安点头,“我晓得。”
一行人送他们离去。
之后李疑也带了兵前往扶阳,把土地下放了。
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对待豪绅的手段早已没有最初那般温和。
但凡是商贾,所有田地充公,乡绅则会留下适当的自耕地,其余充公。
如果遇到不愿意配合,非要见血的,那官兵会让他们见识什么叫烧杀抢掠。
在土地的处理上,这群人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因为它关乎到以后能不能从老百姓手里借粮的利益。
如果说夏氏占据俞州是最大的地主,那他们想要瓜分夏氏手里的田地,唯有打死才能解决根源问题。
封建君主制跟社会主义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系,怎么可能会融合到一起呢?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现在把土地下放仅仅只是开头,往后还会禁止人口买卖,彻底解放所谓的奴籍。
你可以雇佣,但人生是自由的,不存在什么家生子。
奴籍娶奴籍,生出来的孩子就叫家生子,他们都是主人的牲口,且还他妈代代相传。
这制度简直有毒,完全有违梁萤作为现代人的底线。
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眺望偌大的城池,它虽然遭遇战火摧残,但那种古老的巍峨仍旧叫人看着心潮澎湃。
这偌大的城池被他们攻占下来了,往后将承载着他们登上诸侯纷争的竞技舞台,开辟出一场伟大的体制革命。
梁萤负手而立,任由冷风吹动发丝散乱,看向远方的目光坚定,纤秀身躯好似迎风的旗帜,通身都散发着领袖力量。
哪怕她手无缚鸡之力,哪怕她是这个时代最易受到攻击诟病的弱女子。
那又怎么样呢?
回想初来这个世道的天真,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委实被家人保护得太好,完全是娇养在温室里的娇花,一下子被空降投放到这里,纵使有点小聪明,也总逃不过被社会的毒打。
但她不会逃避曾经的愚蠢与天真,只会去正视它,因为唯有去正视,才能用力量去把它改变。
赵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见她没有披斗篷,用大氅将她裹进怀里。
头顶上传来他熟悉低沉的嗓音,“在想什么?”
梁萤抵在他温暖结实的胸膛上,忽悠道:“我在想,什么时候能打到京城去。”
赵雉失笑,俯视她道:“野心倒不小。”
梁萤也笑,调侃道:“若是打到了京城去,你老赵家的祖坟估计真得冒青烟了。”
赵雉:“还会有祖坟吗,多半被朝廷给刨了。”
梁萤:“……”
赵雉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脑袋,“城楼上风大,且同我下去。”
梁萤手贱地掐了掐他的腰,暗搓搓问:“身上有没有伤,我瞧瞧。”
赵雉撇嘴,“没个正经。”
她来到这里到底任务繁重,李疑张议他们全都分派出去了,姜怀又带兵去攻平中,目前城里秩序平稳,不敢搞土地下放打乱,便暂时清理州府里的各郡档案。
这活计可不简单,毕竟是统管六郡的州。
也所幸这些年俞州太平,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毕竟要养那么多俞州兵和夏氏这个大地主。
现在降了的州府旧班子还有不少人,他们算是正规军,对这群土匪又惧又怕。
但文人骨子里那点清高迂腐简直跟永庆的葛老儿如出一辙。
对土匪嗤鼻,对女人不屑。
很好,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先前夏氏出逃,有带走亲信高官,目前州府里只留下一些从事。
赵雉虽然是土匪,好歹买了官的,跟广陵那帮起义的叛贼还是有区别的。
这也是梁萤为什么要安排陈安去朝廷上贡讨俞州牧回来的意义,只有讨回名头,他们才能出师有名,以剿灭叛贼的名义夺取三郡和广陵。
在梁萤了解河城内部的详细信息时,另一边的姜怀等人带兵去了平中。
那平中太守府里原本只有不到一千兵在镇守,结果因为河城的战事,一下子汇聚了大量逃兵,增添到了四千人。
倘若是对付广陵那些乌合之众,他们肯定不会怂。
但遗憾的是他们没被分到广陵手里。
韩太守一夜间抱了四千兵,本是高兴的事,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那帮土匪又来攻城了。
逃亡过来的兵领教过土匪们的凶残,根本就不想再受轰炸打仗,全都消极怠工。
韩太守一时拿不定主意。
太守府里有主战的,也有主和投降的,争论不休。
文官主战,武官主降。
最后都尉干脆罢工,让功曹带兵去跟土匪打仗,着实把马功曹气坏了。
韩太守就这事纠结不已,底下两个儿子都是主战派,所幸他养了一个有主见的闺女。
小女儿韩二娘待字闺中,虽才及笄,却很有一番学识,同自家老子说道:“爹莫要听大哥二哥瞎掺和,虽说你手里握有四千兵,可他们皆是逃难过来的。
“先前河城一战,那些逃兵都知道土匪们的厉害,连州府几万兵都干不过他们,你一小小的郡守,何必去以卵击石?
“再说了,现如今扶阳与河城都是那帮人的囊中物,逃难到四宜的州牧等人又跟广陵兵胶着,根本就无暇来管你,一旦你拉开战火,到时候求助无门,那才叫糟糕呢。
“咱们先且不论局势,这会儿金都尉都撂挑子罢战了,你难不成让你的两个儿子去上战场打土匪不成,你就舍得?”
那俩儿子可是韩太守的命根儿,当即变脸道:“这怎么行!”
韩二娘:“那爹派谁去跟他们打呀,难不成逼那些逃兵立军令状?小心他们反了你。”
这话把韩太守说得如坐针毡。
韩二娘进言道:“爹听我一句劝,俞州大势已去,夏氏犹如丧家之犬,我们这些地方郡守也没有兵与永庆抗衡,得保住自己手里现有的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韩太守试探问:“如何保住现有的?”
韩二娘:“派主和的去同他们谈判,若谈判不拢,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韩太守没有吭声。
韩二娘一番游说,费了不少口舌,最后才把韩太守说动了。
既然金都尉罢战,那便差他去跟前来攻城的土匪议和。
韩二娘把议和的内容写到纸上,首先得保持郡内原职不变,不能侵害郡内百姓利益,条款皆是围绕郡内稳定为主。
金都尉原本还有些忐忑,结果去往敌军大营交涉,不曾想,那边看过议和文公后,一口就爽快答应了。
金都尉:“???”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陈安抱手理直气壮道:“我们永庆兵可是俞州老百姓的活菩萨,我们打过来,不是来拆散你们的,而是来加入你们的。”
金都尉:“???”
加入你们什么鬼?!
他过来还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折返回去了。
城门口的韩太守见他这么快就回来,心想坏了,肯定是没谈成。
金都尉的脑子还有些懵,进城同韩太守道:“他们允了。”
韩太守:“???”
这样就允了?
金都尉又道:“不过他们有一个条件,说什么把土地公有制,会把郡内所有商贾乡绅侵占老百姓的土地全部回收重新分配下放给老百姓,确保他们人人有地种,家家有余粮。”
韩太守一时有些听不明白,他旁边的马功曹忍不住道:“把土地公有制?”
金都尉点头,“你马功曹家中好像有一百多亩,他们进来了,你家的田地除了自耕地外,其余的都得充公。”
马功曹顿时急了,脱口道:“这不就是强盗吗?!”
金都尉理直气壮道:“可是你家的田地就会由衙门分发给老百姓耕种了呀,他们只交给公家三成赋税,不用再交四成租子给你,自己能得七成粮,老百姓自然愿意。”
马功曹焦急地看向韩太守,说道:“郡朝,这可万万使不得!”
金都尉冷哼道:“你家有田产,自然不愿意交出来了,可是为着你家的田产,却要让底下的将士们去拼命流血,且还不一定能把你家的田地保下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马功曹:“你!”
韩太守做了个手势。
两人闭嘴。
他看向金都尉,问:“除了这个条件外,还有什么条件?”
金都尉摇头,“暂时没有了。”
韩太守问:“你再仔细跟我讲讲怎么把土地公有均分了?”
金都尉当即同他详说这事。
马功曹内心惶惶。
外头给他们两日时间做考虑,倘若两日后没有答复,那就攻城。
这对于有土地的人来说自然不愿意议和,可是对于没有土地的人来说,自然不愿意打仗送命。
金都尉是个比较聪明的人,怕主战派生出事端来,故意在军中透露土匪们提出的条件。
大多数士兵手里都没有田地,自然是愿意议和的。
谁都不乐意为了有地的那帮富商官僚去打仗卖命,一点好处捞不到不说,还不一定保得住他们的利益。
不仅如此,城内的老百姓们听到风声说土匪要来给他们分地,让每家每户都有田地耕种,全都沸腾起来了。
因着金都尉有意怂恿,底下的士兵和老百姓全都涌到太守府,要求议和放外面的土匪进来。
马功曹和有私田的官员皆被气得暴跳,骂骂咧咧说金都尉要造反。
不用金都尉出面反驳,那些士兵就叫嚷起来,甚至想要打他们,义愤填膺道:“你们这帮狗日的畜生!你们的命是命,我们这些兵的命就不是命了?!”
“是啊,我们凭什么要卖命去保你们的田地,且还不一定保得住!”
“外头那帮土匪连河城三万兵都能攻打下来,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们能守得住平中?”
“不要跟这帮贪官污吏辩理,他们就是一群祸害,人家都说了,进城来只把土地下放到户,不会动我们分毫,我们还有何理由去大动干戈拼个你死我活?!”
面对那些兵蛋子和老百姓的闹腾,马功曹等人不服气硬刚。
外头的吵嚷韩太守都听到了,他背着手来回踱步,韩大郎和韩二郎默不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太守才道:“你俩可还要主战?”
韩大郎嗫嚅道:“爹……”
韩二郎犹豫道:“可是我们家也有三百多亩田地。”
韩太守嗤笑,“那你就为着那三百多亩田地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拼命吧。”
韩二郎:“……”
韩太守:“你俩要主战,就自己去带兵,我看除了马功曹他们,估计一个兵都不会替你们卖命。”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颇有几分窝囊。
如今外头的老百姓和士兵都闹得凶悍,太守府不敢惹恼他们,最终经过一番权衡,还是开城出降,迎那帮土匪们入城。
能这般顺利讲和,姜怀等人很是高兴。
城里的士兵和老百姓不用受战火侵害,自然也很高兴。
张议曾搞过土地下放,入城后首先就是干这差事。
纵使马功曹等人不乐意,也没法掀起浪来。
这边有四千兵,太守府既然降了,姜怀把所有兵收编入伍,要集中到河城,而后再进行分编做安排。
为防四宜那边的夏氏生乱,暂且仍有重兵把守。
陈安见郡内没生出岔子,便折返回河城,接下来他还得前往京城上贡讨俞州牧的官职下来。
得知平中被顺利收服,梁萤颇觉欣慰,她并不想俞州到处都留下战火的痕迹,因为后续的修复总归需要时间。
提起前往京中的事,上贡需要许多钱银,赵雉差平头等人同陈安一起进京,让平头拿信物去蛮鸾山取。
为着这个官,恶龙囤积的财宝都被掏空了。
这项任务艰巨,陈安到底人生地不熟的,还需要现找关系门路。
梁萤对他却有信心,当初他有胆量前往安县求助他们这群土匪,后又说服广陵结盟攻河城,在嘴皮子上的功夫可想而知。
“这一路山高水远,在路上可要万分小心。”
陈安点头,“王功曹且放心,陈安定不辱使命。”
梁萤严肃道:“我还是那句话,发现苗头不对就跑,就算没能讨回俞州牧,也不能把你折进去了。”
陈安:“我明白。”
梁萤:“且记住,咱们这帮乌合之众一个都不能少,日后把俞州打下来,还得与诸侯竞技,往后的路长得很,断不能折在了半道儿上。”
陈安笑道:“都记下了。”
之后赵雉又同他说了好一阵儿。
离开河城那天,他们亲自送一行人离去。
站在城门口望着陈安等人打马而去的身影,梁萤一字一句道:“我们这帮人,在没走到最后之前,一个都不能少。”
赵雉“嗯”了一声,“一个都不能少。”
曾经他们只有李疑,奉三郎和程大彪,而后是张议,胡志国,胡宣,陈安,陶二郎,许太守,姜怀……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团队里来,共同协作,完成这场体制的变革。
梁萤对未来充满着信心。
回到州府后,忽听官兵来报,说贾丛修前来拜见。
梁萤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赵雉道:“我给你讲个笑话,那老小子从我们的盐井里薅羊毛,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把这些年挣的钱银全都砸到田产上去了,临都和俞州都有他的田地。”
赵雉:“……”
他默了默,“那不是白干了?”
梁萤点头,“上回太守府借粮,他送粮来,愁眉苦脸的,一脸委屈的样子,可把我笑死了,你说这都是什么眼光,全都打了水漂。”
赵雉也忍俊不禁,“多半连肠子都悔青了。”
梁萤掩嘴道:“那可不,我若是他,只怕跳楼的心都有。”又道,“他这回来,多半是为着临都的盐井。”
赵雉微微蹙眉,“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是亏空,如今又拿了俞州,倘若长此以往,恐难支撑。”
梁萤:“你且放心,现在我不打算让贾家做私盐了。”
赵雉:“???”
梁萤严肃道:“永庆和临都的这些盐井,得先算计着把俞州供应上才行。
“现在我们管辖六郡,有一百多万人口,供盐量大大的增加,不能再把官盐私卖出去,以后贾家只能做官盐,禁止官私混卖。”
赵雉:“你心中有数就好。”
梁萤继续道:“以后盐税只能收集到州府手里,无需过各郡太守府。
“待局势稳定之后,各县和各太守府取缔他们的军事权,把所有兵丁聚集到州府分配,以免他们日后握兵生出乱子。”
赵雉:“这法子甚好,必须把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削弱各郡太守府的军事,他们只管行政治内,郡里至多留一两百兵守城巡防,至于乡县那些地方只留差役。”
当初他们就是从县到郡起家的,深知这些地方握了兵权意味着什么。
为了彻底遏制这种隐患,那就乘机削弱各地方官手里的兵丁,全部聚集到州府进行分配,专门用于镇守关卡等重要城池,防止外来者进犯。
稍后梁萤接见贾丛安,那老儿又屁颠屁颠送上贺礼,恭喜他们顺利夺得俞州三郡。
梁萤很没良心地笑着调侃他,说道:“你这是诚心诚意来恭喜我的吗?”
贾丛修表忠心道:“王功曹说笑了,贾某自然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的。”
梁萤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你这会儿来得正好,我正要同你说件事。
“我把俞州管辖地的所有盐井都授权给你,但以后禁止官私混卖,只准卖官盐,且只在我们的管辖地贩卖,你可愿接受?”
贾丛修愣了愣,小心翼翼试探问:“这又从何说起?”
梁萤:“随着打下来的城池越多,盐井的供应量就越大,我总不能满足你贾家的私欲,而不顾辖区里的老百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贾丛修连连点头,“王功曹说得是,还是老百姓的需求更重要。”
梁萤:“所以我要收紧盐井,你若愿意只做官盐,在我指定的区域贩卖,那咱们还能继续合作下去,你若不愿意,那我便要另寻他人。”
贾丛修断然不愿舍弃这份香饽饽。
哪怕卖官盐要少赚许多,但因着需求量大,累积下来也有不少铜子儿了。
“贾家当初得王功曹扶持,吃水不忘挖井人,断不敢为着自己而损老百姓的利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萤点头,很欣慰他的识时务,说道:“倘若日后我发现你还在偷卖私盐,是会把你贾家抄家灭族的,明白吗?”
贾丛修被唬住了,连声道:“不敢!不敢!”
梁萤缓缓起身,想了想道:“现如今我们把俞州夏氏的数万军瓦解,且又派人进京上贡,求俞州牧的官职下放,永庆和临都那边以后便能彻底得安稳。
“你是安县人,永庆这些年的变化是亲眼看到了的,当地的老百姓可富裕许多?”
贾丛修点头,“家家户户都能借余粮出来,可见太守府有把他们放到心上。”
梁萤:“前两月我也曾问过各地方县里的人口流动情况,这两年添了不少户头进来,想来老百姓都是愿意来永庆扎根的。”
贾丛修道:“这是自然,进来扎根的老百姓能分得田地,还不用服徭役,且郡内又太平,真真是政通人和。”
梁萤很满意他的夸赞,说道:“以后永庆会容纳更多的人进来,故而我想把它扩建大一些,不知贾老可有兴致参与永庆的城池建设啊?”
贾丛修:“???”
城池扩建不是太守府去干的吗,关他什么事?,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