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郎的事, 令小团体如鲠在喉。
放他回去,意味着他们的权力受到了阻碍。
权力受到阻碍,则意味着他们以后的政令推广将会受到质疑和反驳。
执行力将大打折扣。
掌控安县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有话语权, 偏偏手里有兵也不能为所欲为。
奉三郎说得不错,他们手里的兵大多数都是安县本地人,总不能让这群人把矛头对准自己的同乡。
整个安县有七八个乡绅, 十多个富豪商贾。
这些人个个手里都有钱有人, 一旦与他们矛盾激化,后果不堪设想。
屋里一时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拉长着脸, 满腹心事。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受挫。
梁萤怕他们打退堂鼓, 稳住军心道:“马家村的事, 我有法子化解, 给我三五日,我定会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把这些乡绅料理了。”
这话令众人面面相觑。
李疑欲言又止,但想了想, 还是作罢。
奉三郎半信半疑道:“王小娘子真有周全的法子?”
梁萤点头, “有, 这些乡绅我们容不下,必须分而化之, 若不然,总是一起隐患,随时都有可能出岔子。”
奉三郎:“可是……”
梁萤打断道:“我说有法子就有法子。”
奉三郎闭嘴不语。
接下来的两天梁萤都泡在一堆钱银马粮的账本里没出过门。
谭三娘忧心不已, 她私下里同李疑道:“要化解乡绅可不容易。
“那些人在民间个个都德高望重,备受拥戴,宗族之间的族长甚至能动用私刑处置同族乡民, 而无需上报到官府。
“这样的一群人,要不费一兵一卒制服他们,谈何容易?”
李疑也头痛道:“我琢磨了许久,都想不出一个周全的法子。”
忽然听到屋里有响动,两人赶忙噤声。
梁萤眯着眼推开门,问:“这都什么时辰了?”
谭三娘答道:“未时。”
梁萤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阴沉沉的,她出来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谭三娘:“???”
梁萤:“来了这儿这么久,还不曾出去看过,想到附近的乡下散散心。”
李疑连忙道:“我去把秀秀找来,你一人出去不放心,有他护着,我们安心。”
没过多时赵雉被寻了回来。
时下冬日寒冷,赵老太给二人披了斗篷御寒。
李疑备了马车,赵雉带了几名心腹和当地官兵护送。
梁萤慵懒地坐在马车里。
这两日她显然内耗得严重,眼下泛着青,精神也不大好。
赵雉皱了皱眉,说道:“若实在不行,那马二郎便留着罢,先莫要去捅那个马蜂窝。”
梁萤却较了真儿,恨恨道:“一个欺男霸女,目无法纪的混账东西,我岂能容忍?”又道,“倘若人人都像他那样凭着后台为所欲为,那我们掌控安县有何意义?”
赵雉闭嘴。
他知道她是个犟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
之后梁萤闭目不语。
赵雉怕她受凉,默默地把薄毯给她盖好。
马车出了县城,到附近的村庄,驭马的平头问:“王小娘子打算到哪里瞧瞧?”
梁萤隔了许久才答道:“去龙门村吧。”
一行人莫约行了半个时辰,便再也没法走了。
鉴于前两日下过一场雨,道路泥泞。
那小道狭窄,马车没法进去,马儿也不好走。
梁萤下地看着烂泥路,无比嫌弃。
要致富,先修路。
待把安县的各方面都稳定下来后,必须动员当地村民修路村村通。
赵雉见她穿着绣花鞋,一副嫌弃忸怩的样子,无奈弯腰把她打横抱起,一脚踩到泥泞里走入进去。
除了看马的人外,剩下的陆续跟上。
梁萤乖巧地缩在他的怀里,忍不住掐了掐强而有力的胳膊。
赵雉:“???”
那小路委实不好走,又湿又滑的,身后的一官兵不慎摔了一跤,跌了一屁股泥巴。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官兵气恼道:“这什么破地方!”
梁萤笑着道:“要致富,先修路。
“只有道路通畅了出行才方便,出行方便了,运送物什就容易,里头的物什容易运送出去了,才有机会换成钱银,做成买卖。”
人们听她说得有理,皆点头表示赞许。
一行人过了窄小的道路,视野便渐渐宽阔了些。
当地冬日不会下雪,会种冬小麦。
这个时候地里的冬小麦已经出苗了,望着那些翠绿的生机,无端叫人心旷神怡。
梁萤下地来,看着地里的小麦,赞道:“这庄稼好,来年定能丰收。”
当地官兵应道:“龙门村的土地最是肥沃。”
梁萤对这个村也有了解,户籍登记有六十户,莫约两百四十人。
若是在鼎盛时期,该村高达九十六户,有近四百人。
瞧见远处有个老儿在地里伺候小麦,众人朝他走去。
梁萤由赵雉搀扶,她老远打招呼道:“老人家,今年的庄稼可长得好啊?”
她用的是官话。
那老儿一听口音就知道他们是外地人,瞧着个个衣着体面,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老儿直起身子,也用官话问:“小娘子可是外地人呐?”
他说的官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有些撇脚,若不细听,还听不明白呢。
梁萤走上前,倒也没有隐瞒,回道:“我们是衙门的。”
许是之前在百姓跟前立过贞节牌坊,听到他们是衙门的,老儿竟然不恐慌,只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众人。
当地的官兵用方言同他说了几句,老儿心中了然。
梁萤见他脚上穿着草鞋,说道:“这么冷的天,老人家可莫要受冻了。”
老儿摆手,对他们的态度戒备又客气,“一把老骨头了,不怕冻。”
梁萤用随性的态度问起老儿家中的情况。
老儿皆一一作答。
说他家中四口人,自家婆娘去世得早,只留下一个独子。
自家崽近三十才讨得一个媳妇儿,家中有个十岁多的孙子。
这两日儿子卧病在床,下不了地。
儿媳妇要照看病人和孩子,地里的活计便是他在打理。
梁萤好奇问:“这块地可是老丈的自耕地?”
老儿摆手,“不是,是租来的,我家的地在别的地方。”
梁萤轻轻“哦”了一声,眺望整片麦田,“都说龙门村的土地肥沃,若是风调雨顺,一亩能产三石粮吗?”
老儿点头,应道:“若是风调雨顺没受天灾虫害,三石小麦不成问题。”
一斗十斤,一石十斗,就是一百斤,三石三百斤。
在这个落后的时代,一亩地能产三百斤小麦就已经是巅峰了。
这还是在土地肥沃深耕细作没有灾害的情况下,若是贫瘠些的地方,至多两百斤。
赵雉不明白她问这些做什么,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吭声,只静静听着。
阵阵冷风吹来,梁萤把耳际的碎发捋顺到耳后,问道:“老丈租种别家的耕地,得交多少粮给户主?”
老儿答道:“得上交七成呢,四成粮食交给户主,三成公粮上交给官府,自个儿能得三成粮。”
梁萤“啧”了一声,“上交这么多租子,可不容易。”
提到这茬,老儿打开了话匣子,无奈道:“那可不,可是不租种没得办法。
“像咱们一家四口的自耕地也不过五亩半,若是分到的田好,给的地就差,光靠地里刨食,哪里养得起家口。
“养不起家,就得去租种。
“咱们家租种了十亩地,两个劳力一年到头折腾下来,刨去交出去的租子,抠抠搜搜的精打细算勉强能糊口,要不然日子没法过。”
梁萤点头,“这日子确实艰难。”
老儿吐苦水,“除了交赋税,还有徭役要服呢,一丁每年服劳役二十日,男的服劳役,妇人则交绢,绵,若是不愿去的,就缴纳钱银。
“我们这些地里头刨食的农民,哪来什么钱银可缴纳,只有一身的劳力,做到死,一辈子就算到头了。”
听到这些,梁萤颇觉感慨,抱着手道:“这些年兵荒马乱的,村里只怕也折了不少人。”
老儿点头,“前几年隔壁郡的打了过来,咱们县遭了殃,死了不少人。
“后来又是干旱天灾,闹蝗虫,几乎颗粒无收。
“咱们村多的时候有近百户,这些年逃的逃,死的死,折了近半。”
两人就龙门村的情形唠了许久。
那老儿健谈,也愿意跟他们这群体面人唠唠当地村民的处境。
提起被杀的张县令,老儿粗言秽语骂骂咧咧,说那狗日的畜生肥了自己,却把他们这群百姓坑害得惨,委实该杀。
他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惧怕的,试探问:“那张县令不是个东西,你们来了,会不会跟他一样混账?”
梁萤失笑,严肃道:“自然不会了,我们都跟你们一样,被朝廷坑害得惨。大家都不容易,都想把日子过得好。”
老儿也不管真假,至少心里头听得舒坦,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眼见天色也不早了,梁萤沿着小道转了一圈,看了看地里的庄稼,逗留了两刻钟才打道回府。
在回去的路上赵雉心中很是好奇,问道:“阿萤问那老儿的生计,可是有什么打算?”
梁萤看着他,不答反问:“赵郎君觉得他们的日子好过吗?”
赵雉摇头。
梁萤正色道:“我们来的目的,是要让他们的日子好过。
“以前县里有一万多人口,而今去了大半,我们得把那些人口催生出来。
“只要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他们自然会生孩子,人口上去了,缴纳的赋税就多,劳力也多,这样方才叫太平。”
听到这话,赵雉认真地打量她。
起初觉得她只是某富贵人家的千金,不曾想肚子里的学问还挺多,可见学识丰富,且颇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要知道大多数女郎在后宅里学的都是女红、三从四德和管理宅院那些东西。
她却不。
她似乎不会女红,也没有三从四德的观念,并且丝毫没有男女避嫌的觉悟。
这委实罕见。
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梁萤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在想什么呢?”
赵雉回过神儿,“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中才会养得出你这样的女郎。”
梁萤愣住。
赵雉直视她的眼睛,神情颇肃穆,“在江原你劝我救贾丛安,可见其胆识。
“来到这儿,张县令被杀,你立马出主意在县里出乱子前掌控局势,反应敏捷,可见心智沉稳。
“把李疑、奉三和我阿娘当成说客让我留下,一张破嘴可会忽悠,把他们收买得服服帖帖。
“我们一帮子土匪,在县里把父母官杀了,反倒成了英雄。你看方才那老儿,竟一点儿都不怕我们,着实难以置信。
“你这样的女郎,我赵雉从未见过。
“我就是好奇,得是什么样的家教才能养得出你这样的……”
他想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奇葩。
梁萤抬了抬下巴,“你猜。”
赵雉想了想道:“你身上有守宫砂,细皮嫩肉的,还穷讲究,多半出自官家。”
梁萤顺着他的话头忽悠道:“我确实是官家娘子,父亲还是京官。”
赵雉一点都不觉诧异。
梁萤继续道:“楚王叛变你应是晓得的,当初叛军杀进京城,我的爹娘皆在那场变故中丧生。
“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惊慌失措逃离京城,原想寻一处太平的地方求得安稳,哪曾想半道上被黄皮子劫到了蛮鸾山。
“至于后面的,你也知道。”
赵雉盯着她细细审视,“王萤是你的真名?”
梁萤点头,“对,我姓王。”
赵雉:“家中亲人全无?”
梁萤:“无亲无故。”顿了顿,装可怜道,“赵郎君啊,你看我身世这般凄苦,以后可得多多罩着阿萤。”
赵雉冷哼,“你坑人的本事,我早就领教过了,休得讹我。”
梁萤撇嘴。
赵雉似想起了什么,戳了戳她的胳膊,不客气问:“你方才问那老儿的生计,是不是又有歪主意了?”
梁萤一改方才的不正经,严肃道:“我想在徭役上打主意。”
赵雉:“???”
梁萤认真道:“那老儿的生计你也听到了的,赋税和徭役压得底下的百姓喘不过气来。
“咱们才来安县,首要做的就是收拢人心。
“只有得到老百姓的拥护,才能把这个县令坐稳,若不然其他的一切都是空谈。”
这话赵雉是认可的。
“照目前看来,首要确实是维-稳,虽然手里有六百兵丁,却不能把矛头指向县里人,不仅不能对他们动粗,还得哄着他们别闹事。”
梁萤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底下的老百姓就是咱们的祖宗。
“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咱们是外头进来的,一旦没有聚拢人心得到他们的拥护,便什么都不是。”
赵雉问道:“所以你想免除徭役,收买人心?”
梁萤不答反问:“你若是百姓,听到这个消息,高不高兴?”
赵雉应道:“自然高兴,每年只按人丁缴纳公粮,没有其他苛捐杂税,是要轻松许多。”
梁萤:“那你可愿意拥护我这个决策者?”
赵雉点头,“这是惠民之策,自然愿意。”顿了顿,“不过……”
梁萤打断道:“你想问免除了徭役,府衙的开支和养兵的钱银从哪里来,是吗?”
赵雉没有吭声。
梁萤认真道:“如果我们连民心都无法聚拢,还谈什么养兵?”
这话很有道理。
赵雉沉默了阵儿,发出灵魂拷问:“免徭役,跟马家村的乡绅有什么关系?”
梁萤露出狡猾的表情,“你知道有个词叫黑吃黑吗?”
赵雉:“???”
梁萤轻轻抚掌,意味深长道:“对付那些乡绅富豪,就得黑吃黑。”
赵雉看着她腹黑算计的眼神,隐隐生出要闹大事的预感。
回去后,梁萤把李疑和奉三郎召集起来,小团体就免除徭役这一决策做投票选择。
李疑和奉三郎坚决反对。
赵雉则歪在太师椅上,不作表态。
奉三郎激动道:“免除徭役万万不可!”又道,“咱们得养兵,那可不是一笔小开销,一旦免除了徭役,以后的兵丁恐难豢养!”
李疑也道:“是啊,秀秀心里头应该清楚,以前在蛮鸾山的开支,养兵可是大头,如果连他们都养不起,谈何权力?”
奉三郎接茬,“王小娘子不知养兵的花销,我跟着贾老数年,他招兵买马,几乎是散尽家财,你免除了徭役,县里的几百兵丁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梁萤从头到尾都没有他们那般激动,而是认真地倾听他们的理由。
见赵雉一直没吭声,李疑不禁有些心急,问道:“秀秀你为何不表态?”
赵雉摸了摸下巴,“你们先说了再听她怎么说。”
李疑愣住。
梁萤丝毫没有他们的急躁,缓缓站起身,说道:“首先二位的考量很有道理,我没当过家,确实不清楚里头的难处。”
她停顿片刻,不紧不慢地发出提问:“我有一问,想请教二位。”
奉三郎道:“你且说。”
梁萤想了想,问道:“行在水上的舟,靠的是什么支撑它前行的?”
奉三郎理所当然答道:“自然是水了。”
梁萤点头,“那我们这些外人进了安县,又靠什么支撑我们立足前行呢?”
奉三郎怔住。
李疑似乎陷入了沉思。
梁萤反问道:“是靠贾丛安的旧部来支撑吗?”
两人沉默。
梁萤发出犀利拷问:“如果靠这些兵就能在安县为所欲为,那为什么我们要把马二郎给放回去?”
奉三郎为难道:“这……”
李疑似乎有些悟了,语重心长回答道:“民之所向,方才是众望所归啊。”顿了顿,“安县的兵,只能对外,不可对内。”
梁萤肃穆道:“当初我们披露张县令的罪行,是为收拢民心;开堂审案杀恶人,是为民心;现在的免除徭役,同样是为民心。
“只有民之所向,我们才能在安县立足筹谋后路。
“唯有得到了民心,这些兵丁才会心甘情愿为我们卖命,防住安县不受外人进犯。
“也唯有得到民众拥护,我们这些外人才有机会在安县立足,若不然他们凭什么要接纳我们这群土匪?
“他们完全可以在乡绅的主持下闹事,把我们赶出去自己做主,凭什么要听令我们这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土匪?”
这番拷问字字如针,深深地扎到李疑和奉三郎的心坎上,久久不语。
梁萤继续道:“李疑你秀才出身,我知道你有一腔抱负,期盼着政通人和。可是在无法立足之前,你的所有畅想都是纸上谈兵,空谈。
“现在我们首要做的是养兵吗?
“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获得当地百姓拥护,给我们立足的机会。唯有站稳了脚跟,才能去畅想以后的事。
“而免除徭役,便是又一次巩固地位之举,让当地百姓看到我们这帮人的诚意,是真心实意为民谋福祉,是真心盼着他们好。
“只有当地百姓愿意听令接纳了,我们才有机会在安县图谋,这才是长远之道。”
她说话的语气极其平和,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坚定力量。
那时赵雉觉得她身上好似会发光。
明明柔弱纤细,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强大能量。
那种平和,是属于女性独特的柔软,不疾不徐,用文化人的魅力一点点灌入胸腔,讲道理,举论据,让人从骨子里折服。
这不,李疑对她阐述的观点是服气的。
他是读书人,讲的就是一个道理。
他觉得她的观点很合现下的时势,先前自己的考量确实有失偏颇,遂起身朝她行大礼,庄重道:“李某,受教了。”
梁萤回礼。
奉三郎也起身道:“王小娘子当真有一番好学问,我奉三同样受教。”
梁萤回礼,问道:“二位对我提议免除安县百姓徭役,可有异议?”
两人同时摇头。
梁萤微微一笑,扭头看赵雉,问:“赵郎君你呢?”
赵雉淡淡道:“你说了算。”
梁萤心中欢喜,“王萤代安县百姓,谢过三位了!”
四人达成统一战线后,由李疑书写免除百姓徭役的告示文书。
他写得非常漂亮,说只要赵雉在安县境内一日,从即日起,官府只收取田地公粮,全体百姓将永不缴纳徭役。
这份告示贴出去后,县城里激起千层巨浪。
程大彪又像先前那般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围上来的百姓皆露出不可思议,一老儿半信半疑,质疑道:“免除徭役,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对啊,是以后再也不缴纳徭役了吗?”
“这怎么可能!官府个个都恨不得把我们扒皮拆骨,是不是诓人哄咱们空欢喜?”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质疑,程大彪指着告示上的官印道:“大家好生瞧瞧,这份告示是盖了印的,岂会是忽悠?”
人们还是难以置信。
因为全天下都在缴纳徭役,怎么可能安县不用缴纳?
对此程大彪是这样跟他们解释的,“其他地方缴纳,是其他地方的政令,但是咱们安县取缔了徭役。
“只要赵郎君在安县境内管控的一天,咱们就不用再缴徭役,诸位明白了吗?”
有人问:“万一赵郎君走了呢?”
程大彪回答道:“他不会走。
“要么是安县百姓不愿意接纳他,要把他赶走;要么就是外来者进犯,咱们的兵守不住安县,迫不得已败退。
“除了这两个原因,他会一直守在安县,护佑乡民,替百姓谋福祉。”
听到这番解释,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也在这时,李疑亲自走到告示墙跟人们解释这一惠民决策。
程大彪大声道:“大伙让一让,让一让,咱们的县丞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李疑迈着官步走到告示墙前,先朝围观的百姓拱手示礼。
众人见他白面书生,很有读书人的气度,皆噤声听他发言。
李疑慎重说道:“诸位,从即日起,安县境内的所有在籍百姓将免除徭役,只要赵雉在县里一日,这份告示就永远凑效。”
一人不客气问质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岂会这般发慈悲,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对啊,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人们又开始起哄闹了起来。
程大彪敲锣高声大喊:“肃静!肃静!”
众人这才噤声。
李疑不紧不慢道:“前两日我们衙门里的人去了一趟龙门村,跟一老丈唠了阵儿他家里头的情形。
“那老丈说他家四口人,分得自耕地五亩半,自个还租种了十亩地。刨除上交的三成公粮和租地的四成租子,一年到头勉强能糊口。
“你们信不信他家只能糊口啊?”
他质疑的态度激起了公愤。
有人破口大骂道:“你这狗官,站着说话不腰疼!”
另一个中年男子当即给众人算了一笔账,指着李疑道:“咱们来给县老爷算笔账!
“那老儿自耕地五亩半,倘若风调雨顺,一年能产粮十四石就已然不错了,除去缴纳的三成公粮四石二斗,自耕地剩余粮九石八斗。
“再来算租种的十亩地,一亩产粮二石五斗,十亩产粮二十五石,刨除七成公粮和租子还剩余粮七石五斗,一年到头自耕地和租地才得十七石三斗粮,供应四口之家糊口。
“这还是没有除皮的,那稻谷去了米糠,还剩下多少粳米?
“这还不算,四口人还有徭役要缴纳,妇人得缴纳绢、绵,男丁得服二十天劳役。
“一旦家中有人生病,遇到天灾人祸,无异于天都塌下来了,这日子还要怎么过?!”
有理有据的言辞得到了群众的认可,纷纷对李疑骂骂咧咧。
把十七石三斗粮换算成斤,便是一千七百三十斤粮,倘若是稻谷除去三成米糠,得粳米一千二百一十一斤。
四口人均分,人均三百零二斤左右。
这些口粮要承担一家四口的衣食住行所有开销。
因着发展落后,百姓平日里没有油水滋养,成年做劳力的男人饭量是非常大的,比不得现代人的食量。
就算种成小麦或高粱那些口粮,一样不够温饱。
再加上徭役这笔开□□更是雪上加霜。
这还是在风调雨顺的前提下,若是遇到天灾减产,那才叫绝望。
众人听到李疑质疑那老丈四口人的窘境,纷纷打抱不平,因为老丈就是他们的缩影,是千千万万中的代表。
人们义愤填膺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疑倒也不恼,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陆续闭嘴,倒要听他怎么去狡辩。
李疑笑眯眯问:“你们都认为那老丈的四口之家日子过得艰难,是吗?”
人们纷纷起哄。
有人高声道:“你若能耐,你去过那样的日子!”
李疑笑着摆手,“我可没这个能耐,受不了那样的苦。”顿了顿,“所以赵郎君体恤大家不容易,这才下政令免除徭役,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些啊。”
听到他这样说,众人这才没再骂骂咧咧。
有人还是不信任,问道:“当真从即日起不再征收徭役?”
李疑斩钉截铁回答:“只要赵郎君在安县管控的一日,就永不收取徭役!”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
李疑又向他们抛出一个问题,“诸位都知道赵郎君带来的一帮人是土匪,可是你们知道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做土匪吗?”
人们没有吭声。
李疑的语气有些激动,“那是因为狗日的朝廷不给咱活路走。
“敢问诸位,倘若大家都能吃饱穿暖,得正义伸张,你们愿不愿意去干土匪?
“那可是要被朝廷砍头的!
“你们好端端的,可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干违法之事,冒着拖累妻儿老母,受世人唾骂的名声去做土匪?
“我李疑不想啊,我是秀才出身,有大好的前程,也想着将来要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
“可是我却做了土匪。
“我的妻儿被霸凌,在逃乱中被杀,全家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那老丈是你们中的一员,我李疑同样是你们中的一员。
“我跟你们一样吃尽朝廷的苦头,受过不少磨难,你们在想什么,我们这群土匪也在想啊。
“诸位明白为什么要取缔徭役了吗?
“因为咱们生下来不是为了吃苦的,是要享福!要过好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
他说话的神情充满着激情与愤慨。
这番声情并茂的剖白打动人心,把在场的百姓们震慑住了。
在短暂的静默后,如雷般的喝彩声热烈响起。
有人高声道:“李县丞说得好!咱们生下来不是为吃苦的!咱们要享福,要过好日子!”
“对对对!咱们要享福!咱们要过好日子!”
在一片喝彩声中,所有百姓的情绪都被他调动起来。
人们一改先前的质疑,全都欢呼高喊万岁。
为了表达他们对李疑的敬重,甚至欢喜地上前把他抬起高呼万岁。
李疑又惊又喜,连忙道:“大伙别闹!别闹!”
众人闹了好一会儿才把他放下,他严肃问:“现在大家弄明白了免除徭役的真正意思了吗?”
人们连连应道:“明白了!明白了!”
李疑笑眯眯道:“那就赶紧去跟其他邻里报好消息去,要高兴,大家一起高兴!”
于是不少人散了去。
李疑心里头不由得美滋滋。
他背着手,迈着官步,怀才不遇几十年,总算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那种被众人拥护敬重的感觉贼他妈爽!
回府衙时,瞧见梁萤和谭三娘站在角落里观热闹,他暗搓搓冲二人竖起了大拇指。
梁萤抿嘴笑。
免除徭役的目的仅仅只是为土地国有制做铺垫。
接下来她会让他们见识什么才是无产阶级的力量,让当地的乡绅富豪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黑吃黑的威力。,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