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救我!阿娘救我!”
“陛下,求求你放过玉珍罢,求求你……”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公主上路!”
“阿娘!阿娘!我不要殉国守节,我不要殉国……”
大殿里一片哭天喊地的混乱不堪,三十多名后宫妃嫔和公主们皆被关在殿内绞杀。
三日前朝中叛臣与楚王里应外合攻破京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进了皇城,把禁军逼得节节败退,现在已经快攻进乾政殿了。
叛军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为保皇室体面,六十多岁的老皇帝把宫中的妃嫔和未嫁的公主们聚集到一处殉国守节。
刚刚躺下午睡的梁萤在这个节骨眼上穿越了,她忽觉呼吸困难,脖子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一般。
起初她以为是午睡做了噩梦,哪曾想意识迷糊间,耳边仿佛听到了惨绝人寰的哭喊声,脑子里也钻入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令她头痛欲裂。
剧烈的痛楚促使她猛地睁开眼睛,努力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不料眼前的一幕差点把她给吓尿了。
只见一锦衣华服的老儿提着利剑疯狂砍人,地上大大小小躺着十多具尸体,衣着奇怪、花容失色的女人们惊恐哭喊,两名内侍正勒紧白绫将她活活绞杀!
梁萤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觉脑子已经混沌成了浆糊。
在她的意识即将涣散时,突听“砰”的一声巨响,乾政殿的大门被叛军撞开。
下一刻,大殿内凄厉的嚎叫声震耳欲聋,交织着叛军的野蛮入侵,老皇帝被血腥斩杀。
两名绞杀她的内侍哪里还顾得上她,慌忙逃命。
梁萤软绵绵地倒下,落在一具尸体上,半边脸则浸入血泊里,那血还是温热的!
方才被逼着殉国守节的女人们本以为盼来了曙光,谁料那群禽兽见到这群软弱无助,纷纷露出贪婪的目光。
女人们犹如待宰的羔羊被叛军追得到处跑。
耳边惊恐的求救声刺激着梁萤的神经,脑中钻入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在混乱中掐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传入心间,梦魇是那样的真切与骇人!
梁萤整个人都魔怔了,她仅仅只是睡了个午觉而已,难不成是灵魂出窍?
思绪混乱间,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窥探。
那些惨绝人寰的场景令人不忍直视,她再也不敢细看,更不敢乱动,只能忍着作呕的冲动装死。
大殿里的不堪持续了许久才归于平静。
在装死期间梁萤的头脑也渐渐冷静许多,意识到她所处的地方是乾政殿,这具被绞杀的身体也叫梁萤,是北燕后宫的一名公主,现年十四岁,排行十五。
以及妃嫔们的衣着皆是褂襦,杂裾双裙,很有可能是魏晋南北朝后期的时代背景。
待行凶的暴徒满足兽-欲后,陆续离去留下衣衫不整的女人们。
梁萤不敢大意,硬是继续躺着一动不动。
不出所料,没过多时她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又冲进来一批叛军。
那些兵油子见到地上被糟蹋身亡的女人粗言秽语叫骂了几句,随后搜罗尸体上残余的珠钗财物,匆匆离开了。
梁萤手心里捏了把冷汗,外头的士兵发出疯狂的喊杀声,宫人混乱的哭嚎令她的精神受到巨大的刺激。
她想继续躺在地上装死回到那个温暖的午后,然而在陆续躲过好几批人进殿查看后,她终是在崩溃的边缘做出了自救躲避的决定。
凭着这具“梁萤”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她打算先躲藏到冷宫那边要紧。
匆匆把脖子上的白绫取下,她寻了一具瘦弱些的内侍尸体,忍着不适从他身上扒拉衣裳,顾不得满手鲜血,把外袍脱下,换上内侍深棕色的服饰。
从乾政殿的侧门而出,举目望去,花台里宫人的尸体面目狰狞,甚是骇人。
梁萤汗毛倒立,不敢细看,硬着头皮往崇阳门那边逃去。
甬道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鲜血遍地都是,隔着一堵宫墙,是宫人重伤后痛苦的呜咽声,听得人炸毛。
梁萤不敢逗留,跌跌撞撞逃离。
无奈这具躯体太过娇弱,又过度受到惊吓,两腿酸软无力,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吃力地扶着宫墙前行,又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好疼!
这真他妈不是做梦!
梁萤悲愤张望,自我安慰说不定能遇到英雄救美,说不定她拿的还是爽文剧本!
然而没等到英雄降临,却等来了仓促的脚步声。
方才受到过刺激,她一听到那声音就莫名害怕。
眼下逃跑是来不及了,她不做多想,当机立断往墙边一躺,咬牙把一具尸体的手臂往自己身上搭——装死。
脚步声从甬道传来,她紧闭双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一队身着盔甲的士兵匆匆从甬道穿过,他们对尸体并无兴趣,只冷漠地扫了一眼便跑了过去,并未发现异常。
待脚步声走远,梁萤壮着胆子睁开一丝缝隙偷看,暗暗松了口气,有惊无险。
直到那些士兵彻底消失在甬道里后,她才惊魂未定地爬起来继续跑路。
穿过甬道抵达太平宫那边,遇到一群宫女内侍惶恐乱窜。
梁萤混在其中,仓促往御花园躲去。
宫里的御花园面积巨大,有人工湖、假山石林、荷花池、马场等等,原身打小就长在宫里,自然熟悉那些建筑布局。
叛军对御花园兴趣不大,除非是追杀宫人,大多数都在搜刮宫殿里的财物,要么就是奸-淫掳掠。
梁萤不敢在白日里乱跑,便寻到假山石林那边躲进了一处狭小的石缝里,打算等到天黑前往冷宫避难。
从遭遇绞杀到现在的安全,仅仅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好端端从现代社会跑到这儿来了,举目无亲,且又是身娇体弱的女儿身,不管往哪里走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沮丧归沮丧,小命还是要捡的,她细细搜罗自己身上仅存的财物。
作为一名公主,也着实寒碜了些,除了头上的两朵绢花外,身上便没有多余的配饰,可见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并不宽裕。
梁萤把绢花取下,幸运的是底部镶嵌得有六片银叶子。
她仔细把银饰取下,在手中掂了掂,还挺有分量,应能值些铜板。
之后在石林景观里耐心等到夜幕降临后,她才偷偷从石缝里挤了出来,摸黑往荷花池去了。
途中忽见朝阳殿那边火光冲天,传出一片混乱声,她仰头张望,脑中冷不防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今日叛军攻入皇城烧杀抢掠,正是宫中最为混乱的时候,如果她不趁今夜混乱逃出皇城,在里头待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思来想去,梁萤决定铤而走险。
目前各个大门关卡都有士兵巡逻镇守,想要避开他们逃出去难如登天,但通到外面的除了陆路外,还有一条水路,那就是护城河。
梁萤平时热爱运动,游泳潜水自不在话下,不过需要考验的是这具身体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她折腾。
经过一番权衡后,她还是决定放手一搏,果断往人工湖去了,打算从人工湖边上摸到护城河,再从护城河潜水游出皇城。
英雄等不到了,那就做自己的英雄!
一直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行,坚持到子夜时分,梁萤才勉强到了人工湖与内护城河的接头处。
哪怕已经是初夏,河里的水还是很冷。
梁萤望着远处的火光,内心戚戚。
这单薄娇弱的小身板,走三步喘两步,多半是没法活着游出护城河的。
可白日里在乾政殿的遭遇委实毁三观,那些兵油子残暴得可怕,没有一个女人能得以幸免。
深深地吸了口气,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走这条死里求生,从接头处下水。
冰凉的河水浸入全身,冷得她直哆嗦,起初她很不适应,后来在水里多泡了会儿,才逐渐能掌控身体平衡。
河水涌动间,带动她往前漂去。
这一刻梁萤无比庆幸技多不压身,凭着对凫水的精湛技巧,她的身体也愈发灵活自如,顺着河水带动便能轻易漂出很远。
城中混乱,极少有人会注意河里的情形。
梁萤借着夜幕遮挡,沿途还算顺遂,不过也会遇到尸体,有宫人的,也有士兵的,她小心避开他们前行。
然而在水中泡了不到两刻钟,她就觉得身体开始吃力。
起初梁萤觉得自己能苟,哪曾想在水里硬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吃不消了。
若是往日,半个时辰足够她从城中游出去,奈何今日着实糟糕,一来体能太差,二来精力损耗严重。
更倒霉的是她运气不好遇到交汇处的暗流,眼见快要游到外护城河时,汹涌的河水拍打到身上,一下子把她冲撞得老远。
这真他妈是地狱模式开局!
在她丧失意识前,再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如果我有罪,请用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让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许是老天也觉得这个开局模式太过坑爹,当梁萤以为自己会回炉重造时,侥幸被河水冲出了护城河,吊着一口气卡在了泾阳河支流的一棵槐树根须上。
幸运的是河边住了一户人家。
本以为做了水鬼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午后,哪曾想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了说话声。
天色彻底亮开时,随着体温的回暖,梁萤渐渐有了知觉。
她浑浑噩噩动了动手指,眼皮裂开了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灰麻布帐子,混沌的大脑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了意识。
她还活着?
也在这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进来看她,高兴问:“小娘子醒了?”
梁萤发懵地望着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沙哑道:“阿婆,我还活着?”
那妇人姓曹,人称曹婆子,她应道:“欸,你还活着。”
听到这话,梁萤情绪激动,不由得泪雨如下。
她这条狗命可真他妈能苟!
见她悲恸,曹婆子连忙安抚道:“小娘子莫要哭,眼下城里乱得很,我瞧你颈脖上有勒痕,可见境遇糟糕,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万不能把福气给哭没了。”
这话听着委实窝心。
从昨日的崩溃到现在被老妇人轻言细语安慰,梁萤着实被感动到了,隐瞒姓氏含泪道:“王萤谢过阿婆救命之恩。”
曹婆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世道乱,从昨儿下午开始,门前的河里漂过十几具浮尸,你能遇到我们祖孙俩,也算是缘分。”
说罢叫钱进端姜汤来。
不一会儿小子端来一只陶碗,曹婆子说道:“这是我孙子阿永,你泡在河水里许久,多半受了寒,赶紧喝些姜汤发汗,若是发起高热就不妙了。”
梁萤半撑着身子,曹婆子伸手扶住,她接过陶碗忍着辛辣把姜汤尽数灌入腹中。
曹婆子叮嘱道:“这两天小娘子大意不得,就怕受寒发高热。”又道,“现在城里严禁百姓出门,不容易请大夫,可得多加留神。”
梁萤点头说是,似想起了什么,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颈脖上的勒痕,问:“阿婆家里有铜镜吗?”
曹婆子应道:“有。”
她去隔壁房间把铜镜取来,还顺带取来了梁萤之前穿的衣物,说道:“这是你的衣物,我没扔。”
梁萤道了声谢。
曹婆子出去给她备吃食。
拿起铜镜,梁萤仔细观自己的面容,只觉得陌生。
镜中的脸庞虽然稚气未脱,但五官生得姣好,鹅蛋脸,柳叶眉下有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鼻子小巧挺直,唇饱满且有唇珠,皮肤白皙细致,通身都是矜贵秀雅,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主儿。
乌发与雪肤相衬,就算再眼瞎也能猜出她不像平民身份。
瞥见椅子上未干的衣袍,她连忙翻找,把藏在衣袖滚边里头的几片银叶子抠了出来,所幸六片银叶都在。
梁萤微微松了口气,身上有钱,不慌。
稍后曹婆子送来一碗糙米粥,配着腌制的萝卜干,“小娘子将就着用些。”
梁萤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用了起来,萝卜干爽脆,带着茱萸的辛辣,入口特别开胃。
她心知对方肯定藏得有疑虑,便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说是宫里头一妃嫔身边的侍女,并把昨日叛军攻进皇宫烧杀抢掠的作为细说一番。
曹婆子接茬道:“前几日城门口也死了不少平民,若不是楚王下了禁令,我们这些百姓多半也遭了难。”
梁萤忧心忡忡问:“阿婆不打算离京避难吗?”
曹婆子无奈摆手,“离开京城又能去哪里呢,眼下到处都乱糟糟的,不仅仅是京城乱,其他地方诸侯纷争,听我儿说乱得比京城还厉害。与其流落在外,还不如守在天子脚下搏一搏捡命的机会。”
她说话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命贱如蝼蚁的无奈。
朝廷不作为,又生逢这个权政交替的乱世,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寻得到出路?
这个话题委实沉重,二人并未多说。
下午梁萤的精神状态还不错,结果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
曹婆子瞧着不对头,赶紧唤钱进去倒来一碗自家酿的高粱酒,随后又兑了温水稀释中和。
酒有散热的功效,曹婆子用高粱酒擦拭梁萤的手脚心,同时还用布巾敷额头降温。
遗憾的是忙碌了许久,梁萤的高热还是退不下来。
钱进问:“大母,她会不会死?”
曹婆子皱眉道:“别说胡话,这小娘子在宫里被绞杀得半死,还能从护城河里漂出来留着一口气在,可见是个命硬的。”
之后祖孙二人又死马当活马医折腾了近一刻钟,梁萤的体温才逐步下降,可见高粱酒起了作用。
曹婆子伸手探她的额头,满意道:“我就说命硬嘛,不烫了。”
她连续高热两晚,都是曹婆子用高粱酒兑水散热降温处理下来的,再加上白日里也在服用艾草姜汤,熬过了三日便没再发高热。
瞧着她身体好转,曹婆子很是欣慰。
这桩善事功德,可算是行到底了。
现如今城门被封,又严禁百姓出门,外头的情形他们自然不清楚。
这种人心惶惶的日子持续到六日左右,宫里传出消息,老皇帝殡天,新帝继位,是年仅十一岁的皇孙梁严。
新的皇帝上位了,改年号为兴元,大赦天下。
封锁了数日的京城总算打开了城门,之前在京中滞留的人们一听城门开启,一窝蜂离京逃命去了。
梁萤也打算离京,她已经盘算好了,准备前往蜀地避难,因为从曹婆子口中得知现今中原地区诸侯纷争,唯有蜀地那边稍稍太平些。
离去前梁萤赠给曹婆子一片银叶子以示感谢。
曹婆子推辞一番,架不住她执着,这才勉强收下。
那片银叶子能换不少铜子儿,曹婆子受了她的好处,替她备了简单的包袱。
梁萤谢了又谢才离开。
街道上人潮涌动,些许商铺也已开门营生。
目前梁萤的所有财物就是五片银叶子,她先去寻了一家当铺,拿出一片银叶兑换成铜板儿。
那当铺老板按市价兑换了四百八十文铜板。
若是太平时期,这四百多文的购买力还是相当可观的,无奈现在世道混乱,物价不稳,并不能供她挥霍。
换了铜板,梁萤先去买了两身粗布衣,而后才去卖脂粉的商铺里找乔装用的妆物。
那妇人给了她两个瓷瓶,她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闻起来无味,涂抹到身上能把皮肤变成病态的蜡黄。
这正合她意。
两身麻布衣和妆物就花掉她近两百文,梁萤觉着肉疼。
在商铺里处理好妆容,她看着铜镜里面容憔悴病态,且长了不少土斑的自己,很是满意。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头上裹着青蓝色的碎花头巾,身上穿着做工粗糙的蓝灰色麻布衣,皱巴巴的,再含胸驼背,一个瘦削单薄且久病不愈的妇人形像便呈现出来。
对这造型,梁萤十分满意。
她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含胸驼背离开铺子后,又买了干粮带在身上,跟随人群不慌不忙出城去。
这会儿出城管得不严,也没人盘问。
跨出城门后,梁萤长吁一口气,她终于能逃离这个令她恐惧的鬼地方了。
哪曾想她并未高兴得太久,不到半月便再次成了倒霉蛋,被掳掠进了土匪窝里干苦役。
本以为这辈子彻底完了,不料她居然在土匪窝里捡到了一只七彩山鸡。
土匪头子赵雉,用赵老太的话来说,我家儿子英武神俊,是十里八乡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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