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来回费了不少功夫,此时的路况实在糟糕。
而张之洞,深夜时分还在不断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着载沣。
他知道,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大事。
载沣听得不厌其烦,但想一想张之洞说的没有错,袁世凯几十年下来,培植了太多党羽,北洋新军以及北洋通商的大权基本都离不开。
但越是这样,他越想弄死袁世凯,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袁世凯罪名属实,不能不惩处。”
张之洞喉咙都干了,只能叹了口气:“就让他开缺回籍吧。”
载沣问道:“理由呢?”
张之洞说:“随便找个生病的由头。”
载沣没有听出张之洞话里的讽刺意味,感觉能够循序渐进来,等他的弟弟们控制了新军,再弄死袁世凯不迟。
于是他迅速拟了一道圣旨:“袁世凯现患足疾,步行维艰,着即开缺,回籍养疴。”
而这道圣旨甚至还没有盖上印玺时,讯息已经通过电报发到了天津。
袁世凯看了看电文,好在经过张之洞的求情,自己只是被开除。
袁世凯长舒了一口气,旋即又摇了摇头:“香帅的处境怕是不好过了。”
杨度问道:“袁大人,什么情况?”
袁世凯笑道:“到底是一帮乳臭未乾的小儿,没事,没事了!让厨房准备宵夜,我要好好谢谢帝师!”
袁世凯搬出了自己最好的酒,敬了李谕一杯:“大恩不言谢,袁某人一定记得帝师恩情。”
李谕说:“大帅客气了。按照常理,朝廷本来就不应随便罢黜重臣。”
他还指望着袁世凯埋葬大清呢。
袁世凯喝了杯中酒:“经过今天的奔波,我还发现一件事,汽车实在是个好东西。以前我只觉得它新奇有趣,没想到关键时候能够救命。对了,帝师在京郊的工厂就生产汽车吧?”
李谕说:“准确说,是生产核心的零配件。”
“零配件?”袁世凯说,“这哪成!要造就得造正儿八经的汽车。”
袁世凯不知道,其实李谕这种生产零配件的方式更加赚钱,风险还低。
汽车作为直接卖到消费者手里的终端产品,一般情况下对消费者负责的就是整车厂,而不是零件厂。
李谕只好说:“现在还没有整车生产的条件。”
“好吧,”袁世凯反正不太懂,“什么时候能够进行整车生产,袁某人一定重金资助。”
觥筹交错间,梁士诒拿着一封电报走了过来,对袁世凯说:“大帅,新消息。”
袁世凯说:“直接说吧,都是自己人。”
梁士诒说:“御史向摄政王载沣进言,希望让流亡的康梁回国,但被当即拒绝。”
袁世凯吃了一个鹌鹑蛋,笑道:“我早就猜到。”
如果按照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思路,载沣掌挖权力后,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尽量向流亡在国外的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开放,像民国初年所做的那样。因为不管康有为在1898年做了多少对不起慈禧太后和光绪帝的事情,其在国外流亡的这些年毕竟始终以保皇为号召,没有与革命党联手对付清廷。
而且光绪死后,康有为非常痛心,第一时间就在美国报纸上表示光绪肯定死于非命,里面有阴谋,要为光绪鸣不平。
现在慈禧太后不在,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回国参政的可能性至少在理论上出现。
因为康梁的名气太大,而且是搞的立宪改良那一套,与清廷的立宪政策不谋而合,如果摄政王载沣此时顺应潮流,任用贤能,说不定宣统元年的情形是另外一个样子。
然而载沣的各种操作完全就是怎么让大清尽快入土怎么来。既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就放太阳底下暴晒暴晒!
次日下午,唐绍仪才坐火车抵达天津,看到袁世凯终于没事放了心。
袁世凯指着李谕说:“你这个小兄弟真是个不得了的人。”
唐绍仪说:“那可不!疏才兄弟洞悉宇宙运行的规律,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李谕笑道:“应该感谢的是汽车。”
袁世凯说:“以后我就让天津商会多采购汽车,支持李谕小友的买卖。”
袁世凯又问向唐绍仪:“你去美国的行程准备得如何了?”
唐绍仪说:“后天就会登船。”
袁世凯被罢官前,管着外务事务,当时正在推动中德美建立同盟。
严格讲,是德国人最先提议的,因为他们发现日本与英国建立了同盟关系,英日同盟将会威胁德国、美国在远东地区的利益,于是拉着美国、中国准备建立同盟。
袁世凯认为此事可行,有两个列强撑腰不是坏事,虽说弱国无外交,但弱国更无军事啊,所以能在外交上尽可能多争取一点好处是最好的。
如今的美德两国对中国的态度不差,李谕与两国的往来也算有一点积极作用。
所以袁世凯派唐绍仪出使美国。
只可惜这件事被日本竭力阻挠,最终没能成功。
至于日本为什么竭力阻挠,大家肯定都明白,此时的日本已经开始有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念头。
袁世凯又问道:“香帅在朝中情况如何?”
唐绍仪略显无奈地说:“堪称处处掣肘。”
袁世凯说:“那帮年轻皇族,太自以为是。”
宫中的张之洞,的确是操碎了心。
昨天半夜刚发了圣旨,让袁世凯开缺回籍,今早又有御史上奏建议诛杀袁世凯。最搞笑的是,御史提出的理由竟然是袁世凯手上有兵,会造反。
前面张之洞刚说因为袁世凯手上有兵,杀不得,杀了他,北洋会造反。
结果御史竟然拿同样的事情反着说!
成何体统!
但这话载沣爱听,瞬间有点后悔半夜发出的圣旨,想要追回。
气得张之洞说道:“这个御史欺君罔上!”
载沣啧了一声,不满道:“张之洞,你为什么老跟我唱反调?袁世凯的狼子野心,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会不知道?你到底是装糊涂还是老糊涂?”
张之洞说:“太后临终前召见我,让我好好辅佐摄政王,因为他害怕,害怕大清真的会以摄政王始,以摄政王终!”
载沣脸上直接挂不住,竟然敢说自己会亡国?
载沣冷笑道:“你真以为老佛爷很待见你?你不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在地方窝了几十年?因为老佛爷知道,你办不了实事!你的洋务办得什么样大家清楚得很,离开了李中堂,你连个铁厂都办不好!只会说空话,还说什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全是空话!我之前说大清少了袁世凯还有别人替代,张之洞,你也一样,有你不多,没你不少!”
载沣说得太狠了,对张之洞而言堪称诛心。
张之洞脚底下一踉跄,恍惚道:“是老臣错了,老臣告退,见后再不会多妄言一句。”
袁世凯的猜测完全没错,张之洞没多久就被载沣怼得哑口无言,从此以后再也不想关心政事。
反正他的权力早就被架空,话都不让说,就啥也做不了了。
估计慈禧都不会想到,她生前一直唯唯诺诺、老实听话的载沣,当上摄政王之后竟然和变了个人一样。
可能他心里现在已经希望溥仪永远长不大吧。
——
李谕在天津时,正好去租界买了份报纸,看到今年的诺贝尔奖刚刚颁发。
于是发了电报庆贺获奖者,并且按照惯例,给《大公报》写了今年诺奖的获得者情况及介绍。
今年的物理、化学、生理学三个自然类奖项都值得大书特书,民众也会比较感兴趣。
比如李普曼的彩色照相;
生理学奖则是关于免疫相关;
而最出名的肯定是卢瑟福,获奖原因是1903年左右搞的放射性理论成果。
但他获得的竟是化学奖!
卢瑟福一向以物理学家自居,大学学的物理学专业,毕业后当的是物理学教授,进的是专门搞物理的卡文迪许实验室。
现在拿了个诺贝尔化学奖,真不知道诺奖委员会是不是故意的。
卢瑟福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即兴演说上幽默道:“在我的一生中,经历过各种不同的变化,但最快的要算这次:一夜之间我从物理学家变成了化学家!”
要知道,以前的时候卢瑟福有一句名言:“科学只有物理一个学科,其他的不过是收集邮票而已”。
然后……大佬卢瑟福就荣幸地收集到了一枚诺贝尔化学奖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