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长啸未绝,其声直透山林,但此刻他却只感到体内气息浩荡奔腾,诸脉气劲,转瞬之间尽归于一,好似百川归流,涤荡四体,煞是舒爽,而那体内缓缓腾起的暖意,更是与外界冰寒之气相抗,好似春暖花开,雪融草长,透出一股勃勃生机,他此刻周身俱拢在舒适之中,但心下却是无比叹服:“孟谷主这是在以自身上乘功夫,助我再行经络,想来这转瞬之间,功力又有进步。”
不久之后,墨止胸中气息才缓缓休止,孟元秋松开手掌,上下打量了一番墨止,不禁笑道:“你这孩子,我始终不曾看错,是个大材,但世间习武之人,好似过江之鲫,便是大材,我这几十年间也见了不少,你可知,我为何对你偏偏倾注心血?”
说着,孟元秋自顾自地负手朝着谷内行去,墨止连忙跟上,说道:“孟谷主是因我曾在暗云庄中,救了雪晴妹子。”
孟元秋点了点头。道:“这倒不错,除此之外呢?”
墨止微微皱眉,问道:“莫非还有他因不成?倒恕晚辈愚钝。”
孟元秋笑道:“若单单是你救了我家姑娘,我大可赠你一两丸续命之药,也算对你有个交待,但流芳崖、刃风谷、无易三秋诀,皆是我谷内不传之秘,我又为何单单带你前去?”
墨止心下一动,不禁也自问起来:“是啊,如此说来,孟谷主确是待我不同寻常。”
见墨止始终不曾开口,孟元秋淡淡说道:“我且问你,你知不知,晴儿待你之心?”
他这话一出口,墨止登时心中一凛,其实孟雪晴冰雪秀致,和顺可爱,确是他生平不曾见过的温婉女子,入谷之前,孟雪晴早已与自己表明了心迹,只不过当时,墨止自忖命在旦夕,未敢多言,但此刻他性命早已无碍,此刻这般事由点了出来,他倒猛然间不知如何回答。
孟元秋回首略略瞥了一眼,又在问道:“我再问你,你对晴儿,可是一般心思么?”
墨止被他接连两问,饶是他往日里词色锋利,但此刻却好似连中两记闷拳一般,情爱之事,于他而言,实是极少想到,但骤然之间想到孟雪晴一颦一笑,却是着实心动,想起那日两人被困深山,孟雪晴自以为便要死去,倚靠在自己肩头那般满足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想到此刻,墨止便道:“我对雪晴妹子,便如妹子待我一般,全然赤诚真心,此事万万无假,在下当年愿舍命相救,便是今日,便是往后,我都愿舍命守候,绝无二话。”
孟元秋听了,头也不回,竟也不知什么表情,仍是缓步向前,许久未曾再言,而墨止说完那一番话,也是脸色略略泛红,只觉得心下也是一派尴尬,更不敢再起话头,只是默默跟着孟元秋上前,两人便是这般无语无话,不多时,便见了一桩香木静舍,立在一堵山壁之前。
墨止回头望去,只见这风雪暂歇,身后白茫茫地好似锦绣一般,也不知走出了多少山路,忽然听到孟元秋说道:“此处,便是我孟家祠堂。”
孟元秋往日里落拓大度,但此番开口,语气之中,却全然一派肃穆,墨止吓了一跳,连忙束手行礼,只见这此地三面皆是山壁,风雪不侵,静舍之中,燃着暗黄色的烛火,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自屋中缓缓飘出,依稀可见门内立着数不尽的排位,想来当皆是孟家先祖名讳。
孟元秋说道:“你既然对晴儿也是一般心思,那你便在此立誓,此生不可负她,我家姑娘生来待人诚恳,对你更是没有二心,自你入谷以来,她便天天吵闹着要我救你性命,她自己虽羞于启齿,但我这做父亲的岂会看不出来?我设法救你,除了我自己惜才之心,便是看在我家女儿份上,这一点,你可明白?”
墨止点了点头,说道:“谷主大恩,墨止绝不敢忘。”
孟雪晴“啧”了一声,满脸嫌弃,说道:“谁要你对我立誓?我要你发誓不可辜负我家晴儿。”
墨止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脑海之中,却忽然想到那一缕嫩柳鹅黄的倩影,只见着一柄青剑,映竹碧绿,佳人立于竹林深处,似嗔似怒地看着自己,耳畔似也传来那银铃儿般的话语。
“臭小子,莫非你已忘了我吗?”
墨止心念之间,忽然想到叶小鸾的音容笑貌,不由得心神一震,额上顷刻间已生出汗珠来,孟元秋何等眼光,登时喝道:“小子,莫非你心中还存有他意,不愿立誓不成?”
墨止定了定心神,心下念道:“小鸾当年一见,满心复仇,所要杀者,却是沐川叔,这一折我是绝不可使她得手,如此一来,便如当年她所言者,再见之时,便是敌手,如此,又岂能携手终老?何况如今她身入启暝宗当了门下弟子,启暝宗与我身背血仇,这段情缘,当也断了......”
想到此处,墨止心下又起一阵苦涩,但口中仍道:“谷主见责,晚辈并非三心二意之人,只是想到出谷之后,诸事繁杂,一时之间,心下苦闷罢了,要我立誓,又有何难?雪晴妹子与我患难相随,生死之际不离不弃,人生可得如此知己,夫复何求?墨止今生必不负孟家妹子,若有违此誓,只教我孤苦暴死罢了!”
孟元秋听了,这才略略点头,道:“晴儿自幼丧母,虽日日看着开怀,偶尔还贪嘴一些,但心中苦闷,我也只能略窥一二,原本似我家姑娘,不需你如此立誓,好似强买强卖一般,但她羞于开口,也只好由我这老父亲当个恶人,逼你立誓了。”
墨止笑道:“孟谷主说笑了,您与晴儿妹子父女神情,晚辈看了也钦羡得很。”
孟元秋说道:“你既然来此立誓,我也不会教你白来,你如今要出谷远走京师,手上没有一件趁手兵刃可是不成,饮冰剑失落百年,如今虽是被你寻回,但百年无人照料,嵌于狼脊之上,鲜血侵染,剑心有损,实是不利出谷,如今带你来此,此地除了是我孟家祠堂之外,仍是一间剑室。”
说罢,孟元秋返身便走入祠堂之中,不多时,便带着一柄长剑又走了出来,墨止只见这那长剑三尺两寸,金格赤鞘,煞是惹眼,他自从入谷以来,只觉得寒叶谷事事简朴素色,却不知原来此地还藏着如今艳丽的一柄宝剑。
只见着孟元秋陡然间飞身半空,手中长剑霍然而出,日光倾斜之下,剑身折射出万道锐芒,好似金鳞迸发,又似雄军列阵,锋锐之气,莫可当之,在孟元秋手中挥舞若飞,恍惚间隐有龙吟震鸣,墨止目光被那般耀目光泽所阻,只见着孟元秋剑法华美灿烂,但却并非孟家剑法的“飞剑”之道那般夭骄潇洒,浑然是另一般妙诣展现,想来便是寒叶谷另一门绝学所在。
孟元秋这一套剑法一共一十二路,不多时便已使练完毕,墨止看得入神,待得孟元秋收剑在鞘,这才大呼过瘾,不由得说道:“孟谷主方才这一套剑法可是处处朝着夺人兵刃法儿去的?”
孟元秋忽然眼中一亮,道:“你此前可曾见过正卿使练这套剑法?”
墨止摇了摇头,道:“不曾。”
孟元秋心中暗想:“这一套玉箫剑法,专是我苦思冥想而得的功夫,旨在以剑可剑,以剑卸武的法门,他却只看一眼便瞧出其中关窍所在,确是人才,当初正卿可是练了十日,方才想透这一点......”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点头微笑,又将这一套玉箫剑法种种变化奥妙,逐一说明,继而口传心法,待得墨止全然记下,也已过了个把时辰,这才算传授完毕。
孟元秋望了望日头,说道:“你也算记得快的,只是这套剑法要旨并非在‘攻’,实则是以攻代守之道,究其本质,在于一个‘卸’字,你日后使练这套剑法,心中可万万不可有伤人筋骨的念头,否则便违背了这剑法本质,如此伤人伤己,切记切记。”
墨止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孟谷主再传神技,晚辈心下感念,还请谷主承我此礼。”
孟元秋却是忽然将他扶住,说道:“罢了罢了,我又没将我孟家剑法和内功心法传授,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习武启蒙在沈沐川,后续踏上武道却在雍少余处,你日后该行礼的,却是他们两人,你今日承诺不负晴儿,于我已是足够。”
说到此处,孟元秋忽然眉头一紧,问道:“你此去出谷,可要先秉明御玄宗中诸位长老么?”
墨止听他如此发问,也不禁眉头紧皱,说道:“说到此处,晚辈倒有一点始终盘桓心间,今日前辈提及御玄宗,晚辈也如实说出,还望前辈与我一道分析清楚。”
他顿了顿,说道:“晚辈怀疑,御玄宗之中,便有启暝宗的暗桩留存,而且地位武功均是不低,怕是至少都已有了长老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