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哥廷根大学。 即便有着战乱的影响,哥廷根依然保留着学校最精彩的节目,即数学俱乐部每周定期举行的会议。 数学俱乐部是数学活动的自由天地。俱乐部不拘组织形式,没有负责人.没有会员,也不收费。由于俱乐部在哥廷根,而哥廷根的名望使俱乐部演讲变成非常高级的活动。外国科学家经常来到这里报告自己最近的工作,但更经常的是哥廷根自己的人,他们在这里自由地发表演说,报告自己的新成果、新思想。 像往常一样,希尔伯特拉低帽檐,随便找了个座位翘着二郎腿,一边品尝着咖啡,一边听着台上的演讲。 一个已年过七旬的老教授,颤颤巍巍地走到黑板前,脱帽行礼后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本次我所讲的是常微分方程,这里通常用字母x(或字母t)表示常微分方程中的自变量,而用y(x)表示其未知函数......” 板书还没写完,希尔伯特就看不下去了,把咖啡放下,轻蔑道:“演讲尤其是数学演讲,必须高度简要、清晰,就像我吃蛋糕对你的做法不感兴趣,只需要把你的亮点‘葡萄干’摘出来即可。我亲爱的同事,请恕我冒昧,你写的这么多,恐怕还不知道什么叫微分方程吧?” 老教授气得发抖:“我敬重你的数学才华,但也不能就此狂妄到说我不懂微分方程吧,我在第一段就将其注明了,若是离得远看不清我不怪你,可污蔑一个绅士这就不能忍受了。” 希尔伯特笑笑,自信地走到台前,拿着教鞭指着其中一行说道:“我亲爱的同事,为了得出这个结论你肯定在家没日没夜干了很久,可是我告诉你,俄国数学家李雅普诺夫在其论文《运动稳定性的一般问题》中开创了非线性微分方程研究新方向,提出的运动稳定性理论,完全用于解决方程解初值扰动不影响原方程解的趋向。” 本来只是想把这一行给擦了,可擦完觉得后面的一行也不合适,数学就是这样,环环相扣,最后直接将后面的板书全给擦了,进而书写为正确的论文。 希尔伯特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不好意思,一不留神把你的成果全给擦了,不过也没事,反正不知道是被淘汰多少年了,无关紧要。” 老教授见状,当即眼前一黑,被挤兑的差点昏过去,还是旁边的助手眼疾手快,给扶住了他,颓然挥挥手。狼狈地离开会场。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一个莫须有的路障给绊倒在地。 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希尔伯特则重新坐回椅子上,再次品尝起咖啡,示意下一个演讲者上台。 旁边的同事有些不满:“你不该这么对待那个老教授,早前对于我们学校数学院的发展,他做过很多贡献,看在当初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保留一丝颜面。” 希伯特满不在乎,对着老教授离开的地方挑挑眉:“不是我不顾及昔日同事的脸面,而是他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微分方程啊,你们看,他离开的方向不是正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吗,肯定是去查阅论文去了。” 同事无奈,知道对方就是这么一个风格的人,只好作罢。 看到这阵仗,接下来上场的年轻演讲人就有些战战兢兢,颤抖着声音鞠了一躬。 “各位老师,大家好,首.......首先声明一下,这篇论文原作者不是我,是神秘东方国家汤姆程教授所完成的《类域论》的最新研究,看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这个,特意将我的心得拿出来和在座的各位分享。” 尽管有刚才的前车之鉴,能亲自得到希尔伯特的评论,哪怕只是批评,也是一种荣誉,所以尽管做好了最坏的预期,世界各地的年轻数学家们还是愿意到哥廷根数学俱乐部发表演说。 即便如此,年轻人讲起话来还是磕磕绊绊,甚至几次不小心掌握不住力道,直接把粉笔给摁断了,台下的人不停地看向希尔伯特,脸上充满了戏谑,希望给予这个年轻人迎头痛击。 “奥古斯特,怎么样,咱们要不要对这位可怜的年轻人赌一下。” “赌什么?” “赌他写到第几行被希尔伯特赶下来,我认为是第三十行之前,赌注是100马克。” “好啊,那我就赌十行之前吧,这小家伙一点都没准备好,还拿的是别人的论文,这样只会提高希尔伯特的要求,真是可怜的小绵羊啊。” 这时,一个年轻人直接掏出一沓马克放到桌子上。 “我要一千马克,赌希尔伯特老师会允许这个同学把演讲全部进行完毕。” “维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有些数学天分,然而能坐在这里的,谁又会缺少这点天分?年轻人可不要太过狂傲。” “这你们就错了,我可不是对这个同学看好,而是对他后面的汤姆程教授看好,高傲的日耳曼人啊,是时候把你们的头颅低下来了!” 说完话,维纳便不再与这些人进行无效的争执,连今年数学界名气最大的天才都不知道,可见这些人与刚才的那位老教授相比,也都是半斤八两。 可出乎意料的是,希尔伯特一开始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花在咖啡上的时间比看演讲的时间还要久,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爱的咖啡居然被他放在一边,直接换到第一排座位,脸上竟然凝重起来。 看到板书完成,直接忍不住站起来,鼓起掌,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现在的演讲比过去差远了。在我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很讲究演讲艺术,演讲人对自己究竟要讲些什么以及怎样才能讲好,考虑是很多的。现在的年轻人却不这么干,在哥廷根尤其如此,我想世界上最差的演讲恐怕就是在哥廷根做的。今年情况更坏,我压根儿就没有听到一次好的演讲,最近尤其糟糕。不过,今天下午有个例外......” “居然能有朝一日看到主理想定理的证明,这意味着类域论遗留近三十年的难题被解决了,所有关于类域性质的猜想都是正确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 后面的过程就相对简单多了,一群人在希尔伯特的带领下,开始紧锣密鼓的对程诺的研究进行论文进行剖析,越深入越能领会其中思维的缜密,甚至将所有可能引起争议的地方,都提前做好了补丁,让人找不到可以纠错的地方。 教授甲感叹道:“以汤姆程教授的论文实力,就是我那些不争气的学生们看到,也能按照步骤一步步推理出来,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想,克罗内克青春之梦就是他本人证明出来的,还能在基础上精益求精,在此一道已经超过我们太多了。” 教授乙笑道:“不过也不是没有缺点的。” 教授丙好奇道:“思维如此缜密,每一步都可以反复推敲,哪还有什么缺点?” 教授乙解释道:“最大的缺点就是他不是日耳曼人,甚至没来过我们哥廷根学习过,据我所知他们政府刚刚与我们宣战,在德意志帝国利益面前,这就是最大也是最致命的缺点。” 希尔伯特听到这话,脸色一沉:“科学是没有国界之分的,在国家生活中,每一个国家,只有当它同邻国协调一致,和睦相处,才能繁荣昌盛。国家的利益不仅要求在每个国家内部,而且要求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中建立普遍的秩序——在科学生活中亦是如此。” 不过两国处于交战国的政治背景,希尔伯特在会后除了公开表示对《国民》杂志的高度认可外,对远在东方的汤姆程教授也是丝毫不吝啬夸奖,直接把他关于类域论的猜想重新命名为“希尔伯特—程式类域的定理”,以半官方的身份,代表欧洲哥廷根学派,承认了程诺的地位。 看着眼前有些颓废的教授赌徒二人组,维纳兴奋地从他们手中把马克拿走,仔细数了数,确认数目正确,笑道:“两位先生,如果你们回去后对《类域论》的研究很感兴趣,会发现那里处处充满着程式定理和程式公理,我之所以敢下那么大的赌注,可不是随随便便靠的直觉,你们日耳曼人终将迎来落日。” 两人不服气,表示没将论文联系到那位教授是他们的失误,可也没必要这么嘲讽,再说了区区一千马克,他们也完全看不在眼里,神秘东方的汤姆程教授还没炫耀,哪里轮得着维纳在这里趾高气扬。 维纳将钱拿在手里,拍了拍说道:“说来也是赶巧,谁让这个汤姆程教授就是我的学弟呢,当着我的面说师弟的坏话,自然不会给你们好脸色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美国普林斯顿那边是又喜又忧。 普林斯顿数学系主任范因喜的是,他果然没看错人,这个汤姆程不声不响居然又做出这么大的成就,在他看来甚至将这门学科简化到不能简化的程度,本科生入学便可体会到其中的魅力,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几个教授围在一起啃论文,还不一定能脱稿二次证明的程度。 忧的是这个汤姆程中间除了回答过几次共性问题外,再也没回复过其他的问题,甚至连他亲自邀请的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聘请书,都给搁置了下来,弄得他一直以为是德国哥廷根给半道截胡了,后来多方打听知道是他自己给误会了。 这心里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结果人家的新论文直接把他们的《数学年鉴》给抛在了一边,自己发表在他自己的杂志上,莫名让范因生了一种小怨妇的感觉。 “想发论文,上我们这来啊,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改动,全场有责编自动进行校对语法错误的那种,稿费全程拉满。“ 维布伦抬起头来,笑道:“院长,据我所知汤姆程虽然没有接受我们的聘请书,但同样也没有接受哈佛的,我们普林斯顿机会还是有很多的。” 范因叼着一个烟斗,吸了一口拿在手上:“对我们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况且以汤姆程的年龄,未来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学术成果,到那个时候,我们普林斯顿的教授聘书,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维布伦笑着开玩笑道:“到那时,我们就以普林斯顿数学院的名义,直接邀请他来当院长就是了。” 不料范因竟然真的认为这主意还不错,沉思片刻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愿意来,并且继续保持这个述评不断出学术成果,真当上数学院院长,也是我们占了便宜,到时候他当院长,我当校长,互不影响嘛。” 维布伦瞠目结舌,带着酸酸的语气说道:“如果这样的话,董事会那里会不好交代吧,毕竟这么年轻就可以当普林斯顿的一院之长。” 范因不屑道:“那些家伙只会把效益挂在嘴边,如果我亲自告诉他们汤姆程过来的价值,相信会比我更疯狂,试问有这么一个可能将数学院提升为哥廷根学派的等级,那将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上流人士挥舞着支票,前来赞助我们,‘富兰克林’的魅力,可不是谁都能抵抗得了的。” 维布伦本来还想继续争辩几句,但到最后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这些都是白费口舌,要知道以汤姆程的年龄来看,还远没有到达学术巅峰的年龄,未来能继续再做出些什么学术成果,谁都不好说,但只要中途不夭折,那他所在的地方势必会慢慢成为新的数学中心。 在这一行业,人与人之间智力的差距,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犹豫了一下,维布伦重新摆正心态,问道:“可是院长,眼下汤姆程连我们教授聘书都没接受,后面再谈别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范因成竹在胸:“这个简单,汤姆程不是邀请我们年底去参加他们的科学年会吗,那时我将亲自带队前去邀请他,让他亲眼看看我们普林斯顿的诚意。” 就这样,类似的剧情同样发生在英国、法国、意大利等地,人们再次将目光投向东方这块现代科学贫瘠的土壤上,难以想象居然在石缝中开出了别样的花,这其中所提到的于1917年年底举办的首届科学院国际交流年会,也开始引起国际学术界的注意。 顺带着,虽然《国民》杂志还比不上他的前辈《科学》和《自然》,但已经有稳稳占据第二梯队的样子,对科学院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成果。 坐三望二争一,日子还长,慢慢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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