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迁（1 / 1）

谢晚凝匆匆忙忙和宋慈恩、许墨染等人告别，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便赶回了谢宅。

一路上，她心中惴惴不安，小厮也没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如今的谢宅，像刚孵化出生的小鸡，面对稍大一点的风雨都无抵抗之力。

进了垂花门，谢晚凝才察觉，谢宅里似乎人人都一副欢喜模样，仿佛是遇到一件大喜事。

张嬷嬷见到她，笑得眼尾漾起花：“六娘子回来啦！快进屋，快进屋，郎君和娘子等着你呢。”

宝锦也笑眯眯地帮她掀开了门帘。

进了屋内，谢信和王氏都在，脸色带着喜色。王氏见了她，忙起身把她牵住，坐在软塌旁：“你爹爹升官啦！”

“真的？”谢晚凝一喜。

“是真的，”谢信点点头，一向克制自矜的人，也显露了几分意气风发，“圣上念我往日功绩，特提命我调任户部，官拜侍郎，月旬之后就要上任。”

“哇！”谢晚凝惊喜，为父亲感到骄傲，“爹爹是从从五品变成正四品，连升两级呢。”

谢信笑笑，又有些感怀：“这次宫乱之后，朝廷急需用人，圣上督促吏部急事急办，所以近来官员任免调任就会比较多。我也是适逢机遇啊。”

“那是爹爹素日工作勤勉、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呀。”谢晚凝觉得圣上这是有识人之明。

王氏也高兴，忙问：“那谢府那边，大哥二哥他们呢？这次也有调任吗？”

“他们？”谢信收敛了喜色，面色渐沉，最后只幽幽叹气，“宫乱之时，大哥的见风使舵，圣上和朝臣都有目共睹。这一次，大哥被左迁为司天丞。“

也就是说，谢恭不仅被降了级，还从实权部门调往偏冷部门。而且因为本朝连续几任皇帝都不信神佛，这谢恭进了司天台，几乎没有再被重用的可能。

这对谢府来说无异于最大的打击。

王氏和谢晚凝皆皱眉，她们都能想象到谢老太太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至于二哥，”谢信眼看着谢府没落，显然还是有些难过，“递了帖子给吏部，但哪怕朝廷急着用人，也拒绝了他。”

“如今，增开科举，又会涌现一群新秀，二哥估计也没有出头机会了。”

王氏闻言，也跟着叹息。

借着祖上的荫庇，自己不奋发图强，又能风光到几时？偌大的身家，曾经的荣华富贵，也是转眼随风消散。

“对了，爹爹，”谢晚凝见气氛低迷，想着转移父母的话题，“今日我到含光门，恰好得见新诏，正想回来跟爹爹和娘亲商量。”

“我想参加女子的制科考试。”

“哦？”谢信夫妇对视一眼，再看向女儿，眼里带着惊喜、欣慰。

“你可有把握？”谢信起了兴趣，问向女儿。

谢晚凝甜甜一笑，伸手揉了揉鼻子：“不算有把握……但还是想试一试。”

“哈哈！”谢信大笑，揉揉她的额发，“没事没事，晚儿能有这份上进心，就已经很好了。咱们就且去试一试！如果不行，那爹爹再供你多读几年书，你多试几次。”

王氏嗔笑着拍了一掌郎君：“咱们晚儿这么优秀，自幼跟着你博览群书，哪里用得着多试几次？一定是，一次就高中！”

谢信跟谢晚凝互相看了一眼，朗声大笑起来，谢晚凝害羞地扑到王氏怀里撒娇：“娘——”

谢信开怀地看着妻女，忽然福至心灵：“我说刑部那个杜老头当初为什么指明要晚儿嫁入杜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哼！”

“杜尚书？”谢晚凝坐起身，和王氏一同发问。

是了，当时谢家长房小儿子出事，谢家和杜家想联姻，杜尚书却点名要三房的谢晚凝嫁给杜津飞。

“对，杜老头这次有从龙之功，如今成了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谢信细细分析，讲给她们听，“这么一看，这杜老头说不定之前就琢磨过站在谁的一边，早早就选定了当时的长公主，晚儿不过是他选择之后的后招罢了。”

“如若没有这次宫乱，晚儿嫁入杜家，对他老杜来说也不吃亏。”谢信冷笑，“真是好算盘。”

谢晚凝点点头。这么说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在上一世，没有宫乱，没有女帝登基，而她在杜家内宅受欺辱，杜尚书也熟视无睹，无非是因为她这一颗棋子，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价值罢了。

言谈间，却见张嬷嬷进了屋里：“郎君，娘子，谢府派人过来，送了帖子，要请郎君和娘子过府一叙。”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谢信开口：“我去一趟，你们就不用过去了。”这种时候下帖邀人，仍是摆着高姿态，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既然已经分家，各过各的，就不必再委屈自己，他去走个过场也就够了。

王氏和谢晚凝明白谢信的意思，帮他整理衣帽，把他送出了门。

谢晚凝随后也和王氏请示，要去打理书房，准备备考一事。王氏忙放了她走，只叮嘱女儿要注意休息。

临至睡前，谢晚凝也未见父亲回府。

第二日，待她醒来，便听说父亲曾半夜回来过，又早早出门去上朝了。她只能和王氏商量，要买几本书册，便带着冬青出了门。

京城的铺子，集中在东、西两市。

西市以绸缎、绢帛、药材、食麸、瓷器的买卖为主，多胡商，纵有书肆，也多卖传奇、游记之类的畅销书。

而东市近宫城，尤其近国子监，书肆里售卖的书册，内容便丰富多了，也容易找到孤本、大师论著等。

谢晚凝和冬青坐在马车上，穿过了京城的大街，直奔东市。

东市店铺林立，成衣、首饰、高档器皿、稀奇古玩不一而足，即便是书肆，也大大小小各具特色。

谢晚凝要找的书，是前朝郑玄对《诗》、《礼》的注疏，和当朝孔颖达的《五经正义》。这些都是科举考试的热门书籍，谢信曾经在谢府谢老太傅的书房中阅读过，在东市的书肆里应该不难找到。

但谁知，谢晚凝却被书肆老板赶了出来：“走走走，我们这里的书，不售卖给小娘子。”

冬青忙护住谢晚凝，气愤难当，忍不住争辩：“你这里的书册都是售卖的，我们也带了足够的银子，你怎么还能看不起人呢？”

书肆老板扫了她们一眼：“我哪里看不起人？本书肆，自开店以来就对天下士子开放，可买、可借阅，以前是这样，今后也这样。但是，我就是不卖给女子。”

“如今圣上开恩，特允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新增制科，女子也可以成为士人、中举、入朝为官，店家难道不知吗？”谢晚凝和店家商量，“店家，我们带够了银两，不会亏欠店家，您让我们选购到我要的书，我就会离开。”

“呵，这是要拿圣上旨意压我吗？”书肆老板翻了个白眼，“呸”了一声，“圣上允女子考试，那是圣上的意思，我卖不卖书给小娘子，那看我乐不乐意，圣上难道还能强迫我等不成？”

“现在，我就明确地告诉你们，这书，我绝不卖给你们这些小娘子，因为我就是觉得，卖给你们，是对这些书的侮辱，是浪费！你们再看，也考不上！”

“你！”冬青气得跳脚，想冲上去继续理论。

谢晚凝一把拉住了她：“走，不必和他吵，不与傻瓜论短长，我们再找其他书肆。”

冬青点点头。就是，换其他店家就好了，总有愿意好好做生意的吧？

可是，等她们俩将东市的书肆逛了十之八九，仍未买到。所去过的书肆，有的店家直接挥手赶她们走，有的店家笑着说没有这几本书，可明明他身后的木架子上就摆放展示着。更有甚者，店家将大门关了，留了一扇仅一人通过的小门，挂了个木牌：“女子不得入内。”

书肆的大门前，也有几波同样来购书备考的女孩子，皆是被拒。其中有一个女孩掩饰不住失望的神色，惶惶然：“难道，这条路真的走不通吗？”

一旁的士子笑得幸灾乐祸：“放弃吧，回去乖乖找个郎君嫁了，别痴心妄想做梦啦！”

冬青担心谢晚凝，惴惴不安地问：“六娘子，怎么办？”

谢晚凝拍拍她的手，安抚她：“没事，我们再找找看，如果买不到，就想办法去借。”找朋友、找认识的人，或者请父亲出面，再不济，就绕个远路，不看这些注疏了，看其他前朝人的注疏——方法总比问题多。

谢晚凝带着冬青继续找，如今只剩最后这一条街了。

远远的，谢晚凝就看见了一条青灰色的店幡，上面用隶书写着“青云书肆”四个大字。

这隶书写得浑厚大气，谢晚凝总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当她走近，准备拾级而入时，背后有人叫住了她：“哟，这是谁呀？这不是我们家那位才名远播的六娘子吗？”

谢晚凝转身，却见街上立着三个人，还都是老熟人——谢家长房的谢雅琴、二房的谢幼仪，还有，刑部杜尚书家的杜津飞。

谢晚凝无语，一时间，其他两人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也不开口。

唯有谢雅琴紧紧盯着她，语气并不友好：“才听说，妹妹昨儿在含光门前大放光彩，不想今日就得以一见，真真是好缘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