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生？
兰青青挑了挑眉。
龙王立刻会意：“哦, 他在人间的名字是巫有铭。”
之前去岸上请兰青青下龙宫的巫有铭。
兰青青了然地点头：“看来，他是您倚重的心腹了。”
倚重到接连两次的上岸任务都派给他来做。
“他不算太聪明，却是个细致妥帖的人。”
龙王淡淡地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交给他什么事, 他只知道一门心思去办好。我不讨厌这样的人。”
“他的修为，想必也很高了。”
兰青青说：“不然，殿下您也不会多次让他上岸去。”
龙王矜傲地点点头：“巫生的修为，在龙宫中可算翘楚, 即使放在天庭, 也可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了。”
凤君微微颔首：“天界的年轻一辈里, 少有巫生这般天资颖慧, 又勤勉刻苦的了。”
兰青青知道, 他能这么说, 就说明巫有铭的修为很高。
既然如此, 她就不客气了。
她向凤君要了一份法术变出来的纸币, 当场在云头上写了一份给涂靡的便签。
不知龙王用了什么术法, 不多时，巫有铭乘着云来了。
“卑职见过殿下, 见过娘娘、贵客。”
兰青青将传信之事交代给他：“我父亲名叫涂靡, 乃涂山氏九尾狐之后裔, 是个貌美男子。你见了，自然知道是他。”
巫有铭点头：“贵客放心，卑职一定将信件送达。”
兰青青作势将便签递给他, 待他伸手来接时，忽又抽回，警告地说：“你可务必要亲手将信件送到我父亲手中，再亲手将他答复我的信件取回。这份信件, 关乎十九公主一案的真相，至关重要！”
她说得郑重其事，巫有铭也越发小心：“明白，卑职一定不辱使命。”
兰青青又嘱托了几句，才将便签交到他的手里。
巫有铭珍重地捧着便签，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唯恐有所损坏。
巫有铭走后，龙王带着七娘娘意兴阑珊地离开，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大郎君：“按理，我早该引一道雷，将你这个逆子劈成齑粉。但如今，你十九妹妹的命案当头，等了结此事，再一并查处你！滚吧！”
大郎君重重地叩了个头：“儿子谢父亲恩恕。”
“并非恩恕，”龙王一甩袖子：“只是允你多活一日罢了！”
大郎君又叩了个头。
九娘娘拉住兰青青的手，有些焦急：“兰律师，我的时辰不多了，这些话，我必须要说给你听。”
她也不管凤君，自顾自地催动云头，拉着兰青青去往一处避人的僻静所在。
凤君慢悠悠地坠在二人身后——他并不想偷听二人的谈话，只是放心不下兰青青的安危，于是保持在一个能随时看见兰青青的身影，又不会将谈话声尽收耳底的距离。
八娘娘眼珠转了转，悄悄地下了云头。
在无人可见的暗流中，一条小小的海蛇悄悄地跟在了兰青青和九娘娘身后。
九娘娘带着兰青青降落在一丛珊瑚后，甫一落地，就说：“兰律师，你千万、千万不要听那负心汉的胡说八道。小十九就是我和他的孩子。”
兰青青没想到她如此大张旗鼓，只为了向自己强调十九公主的身世，困惑地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还有……”
九娘娘咬了咬牙：“我曾经见过那块被引爆的建木。”
什么？
兰青青立刻打起了精神。
她就知道九娘娘这里有料！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她抓住九娘娘的手：“当时拿着它的是谁？”
“是大郎君。”
九娘娘眼神忽闪了一下，随即斩钉截铁地说：“半个月前，他拿着那块建木树皮找到我，说自己从母族那里得了一块宝物，叫我开开眼。”
果然。
兰青青想。
她果然说的是大郎君。
“对了，我还有证据。”
九娘娘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叠好的帕子：“证据就在这里。”
“他将建木树皮交给我把玩，我未曾见过这样的宝物，不敢用手去碰，只敢隔着帕子观赏。”
兰青青展开帕子，只见上面附着着些金色的粉末。
“小心，”九娘娘说：“那是建木的碎屑，你是凡人，不要碰到了。”
她恨得咬牙切齿：“我那时候，还傻傻地夸赞过他本领高超，竟然能弄到这样的宝物。没想到，这却成为了害死我女儿的催命符！”
“我都听说了，我女儿死亡的现场，有块建木被引爆了。整个东海龙宫，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东西，他一定就是杀害我女儿的凶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居然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真是畜生不如！”
九娘娘语气哽咽：“兰律师，你一定要为我女儿报仇！一定！一定！”
她死死地抓着兰青青的手臂，掐得她有些发痛。
兰青青点了点头：“既然案子到了我的手上，我一定会让杀害你女儿的人付出代价。”
听她这么说，九娘娘松了口气：“有您这句话，我就能安心地去了。”
她慢慢地松开兰青青的手，后退两步，福了福身，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像是一阵烟雾一般，消散在了深海之中。
兰青青下意识地伸手抓去，只抓到了一团犹然温热的海水。
九娘娘力竭而亡了。
她沉默地捧着沾满金粉的手帕，余光似乎瞥到什么东西迅速地消失在珊瑚中。
“是谁？”
她转身喝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凤君从珊瑚丛中走来，语气有些讶异：“你竟然能发现我。”
兰青青恍然：“原来是你。”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我说呢，怎么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我。”
凤君点点头：“没错，我一直在看着你。”
“你们的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
兰青青语气有些沉重：“九娘娘她……”
“她命数已尽。”
凤君淡淡地说：“她乃是普通水族，肉身与神魂皆承受不住画龙点睛之术的冲击，法术一尽，自然便油尽灯枯。”
他迟疑了一下，学着兰青青平时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生老病死，乃自然之理，你千万别……”
你千万别陷在其中，走不出来。
兰青青听着他蹩脚的安慰，原本因目睹九娘娘的死亡而有些沉重的心轻快了起来，不由得摇摇头：“放心吧，仙君，我并没有那么脆弱。”
她将帕子捧到凤君面前：“你瞧，这是不是建木的粉末？”
凤君捻了一点金粉，凑近眼前观察，笃定地点点头：“没错，这就是建木。”
兰青青默默地收回了帕子。
排除“龙宫里还有第二块建木”这种极小概率事件的话，这块帕子曾经包裹住的，就是那块在十九公主死后引爆的建木。
“你找到了建木的来源？”
凤君有些惊喜。
确定了建木的来源，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谁知，兰青青摇了摇头：“我并不确定。”
嗯？
凤君不解地指了指帕子：“可是你……”
兰青青叹了口气：“刚刚九娘娘说，她曾在大郎君那里见过一块建木，还隔着这方手帕将它拿起来观赏过。她很肯定，大郎君就是杀害她女儿的凶手，请我帮她女儿报仇雪恨。”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九娘娘在临终时做出的，是一项很有力的证词。更何况，她还有物证。
“如果我是法官的话，我或许会选择采纳这份证词。”
兰青青说：“只要……”
龙宫的珊瑚和人间凡物不同，不仅姿态美丽，还闪烁着温和的荧光。
她将帕子展开抻平，对准珊瑚的荧光，仔细打量。
“只要，我没有发现在她说谎。”
凤君站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和她一起打量着手帕。
左看右看，他都没有看出什么。
“你为什么觉得她在说谎？”
兰青青将手帕递给他，让他举着，自己隔空指点着手帕上的金粉。
“想象你正隔着帕子拿起什么很容易掉粉的物品，”兰青青说：“你将帕子轻轻覆盖在那件物品上，用两指——或者是三指——将它拈起来观赏。”
“你觉得这东西很危险，所以，短暂的观赏之后，你将它物归原主。”
“那么，帕子上留下的痕迹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自顾自地回答道：“帕子上的痕迹，应该有轻有重。轻的，是帕子覆在那物品上时沾到的粉末，重的，是你的指痕。”
凤君睁大了眼睛，重新打量起了那张帕子。
果然，他看出了什么不对。
“这张帕子上的金粉分布得太均匀了。”
他说：“没有指痕。”
不像是有人隔着帕子拿起过建木，倒像是……
“倒像是有人用帕子将建木包裹了起来。”
兰青青说。
“在九娘娘的供词中，她没有用帕子包裹建木的表述。”
而她也不应该有此举动——她在短暂的打量过后，就将建木交还给了大郎君。
“这是第一个疑点，”兰青青竖起手指：“还有第二点。看这里，还有这里。”
她指向帕子上两处并不显眼，但能被轻易看出来的污渍：“看到了吗。”
“这张帕子脏了。”
这回，凤君倒是很快就理解了。
“九娘娘的帕子是不应该脏的。”
见他终于上道，兰青青含笑点头：“没错。”
就像她从来没见凤君换洗过衣服，但他的衣服也永远都不会脏一样。
神仙妖怪们有法术傍身，绝不会允许身上沾染上一星半点的污渍。
他们会用法术保持自身和身边物品的洁净，这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动作。
九娘娘在刺绣金龙时，血珠染红了绣品，她立刻用法术将之拂去，根本不假任何思索。
她随身带着的手帕，应该只为装饰而用，根本不该有被染脏的机会。
身为曾经的神仙、如今的妖怪，凤君对此深有体会。
他从没有弄脏过任何东西。九娘娘也不应该弄脏。
她根脚虽弱，却正经是东海水族出身的妖族。保持自身清洁的法术，应该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但是，这条帕子却脏了。”
兰青青说。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不是九娘娘的帕子。”
兰青青说：“这是一个凡人的帕子。”
“……不。”
凤君沉思良久，最终摇摇头：“还有一种可能……这是一个妖族的帕子。但是，这个妖族……”
兰青青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
“这个妖族，出身太弱，修为太低，以至于无法用法术保持自身物品的清洁。”
他闭了闭眼。
整个东海龙宫，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存在吗？
一个都没有了。
兰青青默默地将帕子叠好，收回口袋。
这条帕子，极有可能是七娘娘的。
七娘娘用自己的帕子包裹了建木……那它为什么会落到九娘娘的手里？
九娘娘又为什么要撒谎……
凤君忽然抬起头来，看向龙宫入口处的鱼群和漩涡。
“巫生回来了。”
“这么快？”
兰青青惊讶。
她还以为巫有铭得几个小时后才能回来呢。
“对了，”凤君一言难尽地说道：“令、令尊……”
“停。”
兰青青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在他面前将涂靡称作“父亲”，还讲述了一些父女情深的往事。
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别说这个词，我害怕。”
凤君张了张嘴：“我的确听说过，有妖族因建木之火而失去了记忆，却从未听说过有人得以恢复记忆的。”
“令、涂先生竟如此见多识广，居然知道如何使戚、李二人恢复记忆？”
怎么可能。
兰青青不由得失笑。
别说涂靡大概率不知道了，就算他知道，又怎么可能当成故事讲给她听？
“我骗他们的。”
兰青青轻松地说：“涂靡怎么可能给我讲这些事情？他给我讲讲美容养颜的药膳配方倒还差不多。”
片刻之后，巫有铭挥舞着便签，气喘吁吁地跑来：“贵客！兰律师！我把令尊的信件带回来了！”
他献宝一样把涂靡写下的便签递给兰青青：“令尊看到您的信后，当即写下了答复，我一刻都不敢停留，立刻给您带回来了。”
兰青青展开便签，只见涂靡写道：“白砂糖80g，奶油奶酪400g，过筛淀粉40g……你问这个干什么？哪里买不到一块蛋糕吃？”
兰青青含笑合上便签，对巫有铭说：“我知道该如何使那两人恢复记忆了。快请龙王殿下和七娘娘来淇水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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