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敏锐地注意到, 兰青青所关注的，都是与七娘娘密切相关的信息。
“你怀疑，那位第四人是七娘娘？”
凤君面色严肃：“难道是她杀了十九公主？”
兰青青略略点头：“有些怀疑, 但不能确定。”
她隐隐觉得，七娘娘与十九公主的死脱不了关系，但是……
“如果她是凶手的话, ”兰青青低声说：“她又为什么主动地引到我们来查宴会的名录呢？”
这不是凶手自爆吗？
或许，她有办法在记名簿子上造假？或者，她有办法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许是看懂了她的猜测, 凤君摇摇头：“我看过了，这本簿子上, 没有任何造假的痕迹。分/身术也不可能——分身术是一种高级法术，不是谁都能掌握的。”
以七娘娘的根脚修为, 基本上是不可能掌握的。
他找到了七娘娘的签名, 用手指轻轻抚摸, 细细感知，最终遗憾地摇摇头：“没错了, 七娘娘在案发期间, 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会场。”
从来都没有离开吗……
兰青青有些失望，但她相信凤君的判断。
他说七娘娘从未离开, 那当时的那个第四人, 就不会是七娘娘。
但是……
“即使当时那个第四人不是她，我也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说：“或者不如说, 她不对劲的地方简直太多了。”
“比如？”
凤君有些好奇。
他和七娘娘也算有几千年的交情了，他从来没觉得七娘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接触得太少的缘故。
“我之前在律所时，跟随的老板是个主营民诉的律师。”
兰青青一边飞速翻阅着浩如烟海的文件, 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他说过一句话，让我十分赞同——离婚诉讼里，男女双方对辩护律师说的话，很可能不是真的。但是，他们互相吵架时说的话，却一定是真的。”
至少，他们认为自己在说真话。
“吵架就是用你最有力的武器砸向对方的过程。而最有力的武器，永远是现实。”
她从如山一般高耸的文件堆下抽出一本卷轴，凤君看见了，连忙帮她扶住摇摇欲坠的文件。
“七娘娘和龙王的吵架，有几个地方让我非常在意。”
她拍了拍卷轴上的灰，解开系带：“第一就是她和大娘娘的关系。”
“大娘娘死了多少年了，凭什么龙王抬举自己的爱妃，还要顾及她的面子呢？”
要是大娘娘还活着，倒可以说是怕她吃醋，可惜大娘娘早就死了。
看龙王对大郎君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大娘娘有什么感情在。
要论感情，他对七娘娘的感情还真些。
“除非，大娘娘生前，和七娘娘有些什么关系，抑或是过节。所以，直至她死后，龙王还是不愿意抬举七娘娘的族裔，让她真正化龙。”
“对了，”她抬眼看向凤君：“你对龙宫家事知之甚多，那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七娘娘和大娘娘究竟有什么关系？
凤君摇了摇头：“我不太了解这一段往事。”
“大娘娘……过世前，龙王的后宫很少闹出什么乱子需要我来调解。”
“大娘娘走后，我才开始经常出入龙王的后宫。那时候的我只知道，七娘娘虽然出身低微，却是最受宠的一位娘娘。每次她与其他娘娘有冲突，龙王都会偏向她。”
“连你也不知道吗……”
兰青青手指点着卷轴，若有所思：“要么，七娘娘的确是大娘娘走后才进的龙宫，要么……”
她的话语，淹没在了展开的卷轴中。
青碧色的锦缎织成了长长的卷轴，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子，记载着龙宫数千年来每一场大型庆典的时间与地点。
兰青青一喜：“看来，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了。”
凤君看到这么密的小字就头皮发麻，见兰青青兴致勃勃地一头扎了进去，更觉得钦佩。
这卷轴不知被施了什么秘法，展开只有三尺长，却怎么都翻不到尽头。兰青青努力向前翻去，终于翻到了数千年前，记载着大娘娘之事的部分。
“春三月，螣蛇杀人，送归。”
“就是这里了。”
兰青青喃喃道。
螣蛇杀人的记载后，整个三月都是一些行云布雨、接待天使的无聊内容。
“五月，封鱼龙为夫人。”
“五月，十五郎君诞，四渎欢庆。”
鱼龙，想必就是七娘娘了。
“十五郎君是谁的孩子？”
她问凤君。
凤君数了数：“是七娘娘的孩子。”
兰青青笑了笑：“哦？这可真是巧。”
母亲刚刚被封为夫人，他就出生了。
或者说——他都要出生了，母亲居然才被封为夫人。
七娘娘生过四个儿女，假如十五郎君是她的长子，那么，在她成为夫人后的几千年里，整个龙宫只有她和九夫人曾经生育子女。
其中九夫人只生了一个，她生了四个。
夹在中间的八夫人一个都没生。
凤君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难道，七娘娘是在怀上孩子之后，才得到的夫人名分吗？”
这和她宠妃的身份不符。
谁家宠妃，是必须母凭子贵，才能入宫的？
“不。”
兰青青缓缓摇头：“她是在大娘娘走后，才得到的名分。”
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人类尚且需要怀胎十月才能分娩，龙族需要的时间只会更长。七娘娘又不是最后一月才显怀，要是为了孩子，龙王早就该封她为夫人。”
快分娩了才册封，只能说这场册封和这个孩子关系不大。
她又向前翻阅了一段卷轴，试图找到些许线索，却只找到一些关于龙王行云布雨的记录。
这些记录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稀奇。某时某刻，龙王在某地降下多少分多少毫的雨水，打了几趟雷，刮了几场风，随行的是龙宫的属官和大郎君……这一条也是大郎君，这一条是……
兰青青眯了眯眼，眼神被一条记录吸引了。
“五月初三，琼州降雨三分七厘，随行者……四郎君。”
她又往下看去，发现一连三条龙王布雨的记录里，随行的都不是大郎君，而是四郎君。
二娘娘所生的四郎君。
最后一条四郎君随行布雨的记录后，紧接着的就是“螣蛇杀人，送归。”
在此之后，随行布雨的，又变回大郎君了。
兰青青觉得，她抓住了最关键的线索。
凤君凑了上来：“你看见了什么？”
兰青青把记录指给他看，低声说道：“四郎君随行布雨三次后，大娘娘就杀了二娘娘。这绝不会是一个巧合。”
凤君皱眉。
“行云布雨是龙王的职责，随行人员虽然可以由他自己选定，但三界上下都默认，哪位龙子随他布雨，哪位龙子就是下一任龙王。”
近距离观摩学习，掌握以后接班的必备技能嘛。
兰青青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几千年来，都是大郎君随行布雨，我都不知道他中途居然换过人选。”
凤君有些惊奇。
“他只换过三次，”兰青青淡淡地说：“然后二娘娘就死了，他就把人选换回来了。”
不过……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人选？”
她又把卷轴向前翻了许多，也没有找到能够解释龙王换人举动的内容。
不曾处罚大郎君，不曾抬举四郎君，仿佛四郎君就是这么从斜刺里杀出来，暂时取代了大郎君的位置。
往前翻了数年的记录，也没找到线索。
她心念一动，一手将卷轴拎起，飞快地翻到最后。
她记得，海市的最后一场雨，是在……
“六月十一，海市降雨一分二厘，随行者，十九公主……”
兰青青沉默了下来。
她和凤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了然和“果然如此”。
数千年前，龙王带着四郎君随行布雨，大娘娘觉得二娘娘母子抢了自己的地位，于是杀了二娘娘。
数千年后，龙王又带着十九公主布雨，于是，又有人一个人觉得十九公主抢了他的地位，于是……
凤君立刻拿起宴会的签名簿子，找到大郎君的名字。
“他提前离开了会场。”
摸上签名之后，凤君笃定地说：“再也没回来。”
也就是说，在十九公主死去之时，大郎君没有任何的不在场证明。
他是公主的长兄，公主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和戚景私会的样子，躲在屏风后，也情有可原。
大郎君的嫌疑得到了空前的扩大。
“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第四人。”
凤君在签名簿子上寻找着龙王其他妻妾子女的名字，最后宣布：“除了大郎君外，其他人都没有离开过现场一步。”
兰青青摸了摸下巴。
从作案的条件来看，如果第四人的确存在，那么，只有可能是大郎君。
她继续翻找着文件堆，又找到了一个极厚的簿子。
这本簿子上记录的不是龙宫庆典，而是一些琐碎的龙宫财物支出。
某年某月，龙王以某物赐某人。
还没来得及翻看，门外就传来了灵姑的声音：“兰律师，仙君，你们看完文书了吗？”
说着，就要推门而入。
兰青青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中的簿子藏起来——她可是记得，灵姑临走前，让她别乱动其他的文书。
但她自己穿着窄袖西装，浑身上下也没有可藏东西的地方。
这个时候，她就有些后悔，之前刚进龙宫时，那些侍女要给她换长裙，她为什么没同意。
但凡穿了长裙，现在也能把簿子藏进裙摆里。
见她手忙脚乱，凤君立刻会意，接过簿子，藏进了自己的袖里乾坤里。
兰青青松了口气，扯出一个公事公办的微笑，面对灵姑：“该找的线索，我们已经找到了。”
灵姑没看出什么不对，向门外一探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兰青青推着凤君出了房间，灵姑在他们身后关门落锁。
听到门关紧的声音，兰青青忽然问道：“姑娘，你如今年岁几何？”
灵姑拽了拽门，确定已经锁好，头也不回地说：“记不得了。”
“人生在世，怎会记不得自己的年岁？”
兰青青怪道。
“的确记不得了。”
灵姑淡淡地说：“我从小生在陆上，母亲独自抚养我长大。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生，只知道我尚且青春，母亲就止不住地老了。”
“那您是哪一年来到龙宫的，这总该记得了吧？”
灵姑点头：“永生难忘。我是三十年前随母亲来到龙宫的。”
三十年前……
兰青青记得自己刚刚在那份卷轴上看见过，十九公主是在九十年前降生的。
三十年前，十九公主六十岁。
“您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灵姑好奇。
兰青青笑着说：“不过是身为凡人的我，对龙宫的年龄观比较好奇罢了。”
“公主将近一百岁了，行事作风却还不太成熟。我很好奇，在龙宫中人看来，她现在的年纪，还能不能称为‘孩子’。”
“当然能了。”
灵姑点头：“水族一百岁成年，在此之前都是孩子。”
因此，公主在两个男人之间左右横跳的行为，才没被龙王制止。
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
“而您就不同了。”
兰青青说：“您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深受殿下信重了。”
“毕竟我有一半凡人血统。”
灵姑叹了口气：“在凡人眼中，六十岁就已经很老很老了。”
她将兰青青和凤君送出了乐政厅的大门，转身回去，继续做她那永远也做不完的文书工作。
兰青青拉着凤君来到了一个僻静之处，要回那本收支簿子，开始翻阅。
凤君不解：“刚刚为什么骗她？”
他可不相信兰青青会好奇十九公主究竟还是不是个孩子。
对于她来说，只要满了十四岁，就不能称之为孩子了。
“其实我本想问她今年多大，”兰青青摇摇头：“可惜她没有说。”
或许连灵姑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多大了。
“我之前在龙宫见过她，”凤君回忆着：“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生父，生母也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她带回了龙宫。生母死后，估计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知道她生于何时了。”
“不一定，”兰青青说：“有一个人就对她的年纪了解得很清楚嘛。”
凤君愣了：“谁？”
“龙王殿下啊。”
兰青青语气轻快地说：“还记得刚刚龙王收她做义女时说的话吗——等你十九姐姐事了，我就昭告三界，让你做龙宫公主。”
“连灵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年纪，他倒是很确定，十九公主是她的‘姐姐’。”
凤君的表情凝固了。
兰青青继续说：“龙族的寿命比人类长，成熟得也比人类晚。三十年前，一团孩气的十九公主和‘刚一到龙宫，就成熟稳重，得龙王器重’的灵姑，若要你分辨，你觉得，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凤君不敢置信：“难道说……”
“啊，找到了！”
兰青青终于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瞧，三十年前，龙王在龙宫旁的一片空地上埋葬了灵姑之母，接着赏赐了她绢百匹，珊瑚十株，珍珠百斛，还在龙宫里给她安排了一个住处。”
“对待父不详的孤女，竟能如此慷慨，龙王可真是个好人啊。”，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