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耀的识趣一度超越了颜暮的认知。
颜暮站在前排的家长当中, 和众人一起对并没有怎么听讲的发言鼓掌,却又在人群里默默对沈光耀说了些许话,“要去的话, 多做准备, 毕竟那里的季节和我们这儿相反,也不知冷暖, 你照顾好自己吧。”
这一次, 沈光耀并没有自作多情。
看上去对她置身事外的关心并没有抓得那么紧了, 她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避免了这重复儿永无止境的误解。
他眼眸依旧发亮,只是那汹涌澎湃的感情像是退潮了。
沈光耀自以为收敛得很好。
“你也是, 我不在的日子里, 希望你能过得很好。”他体面地寒暄,但是鼓掌时错乱的节拍还是提醒着他的心不在焉和若有所失。
南美的太阳很热烈。
如果她也愿意走一趟的话——
沈光耀又知道事到如今, 绝无这种虚假的可能。
哪怕颜暮愿意哄哄他,欺骗他,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然而今天的颜暮反应足够的冷静, 她似乎并不需要漫长的思考时间接受自己的离开。
对比起以前自己出差两三天的不依不舍,现在他们简直就是形同陌路。
“放心。”没有他的生活似乎也完全没有了偏差。
颜暮并不知道沈光耀具体在担忧什么,又或者是在期盼些什么,但现在, 他们能够心平气和地交流谈话, 莫不是一件快事。
沈光耀像是努力在憋,就快要憋不住了。
他正在犹豫着是否开口问她对“玛雅文化”感不感兴趣,突然,这场千篇一律而又冗长的开学演讲方才结束, 礼堂乌压压一片的小孩子就已经跟着他们的父母相继离开。
尽管是高中生了,但这并妨碍一些女儿对父母的贴心。
许多画面堪称舔犊情深。
这会儿,沈光耀玩笑似的开口,“后悔了?早知道要生个女儿了?”
颜暮只不过略微抬起眼眸扫视了沈光耀一眼,他立马察觉到了颜暮的意思,变得比以往更为安分。
但是颜暮有些纳闷。
颜暮甚至已经开始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安了。
许多学生这会儿都已经在离开的路上甚至已经离开了,她却无论如何看不见儿子沈珏的身影。
在礼堂端坐的众多学生里,她看见了拿着稿子下台都已经收拾好的蒲予晖,予晖与她打起招呼,连微微也在不远处一并瞧见了,方才还在他们夫妻之间嬉皮笑脸的和沈光耀回嘴的沈珏却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她对这孩子曾经在意得过甚,离弃得也毫无留恋——
可当颜暮发觉她的孩子可能经历了一场危险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无法彻底不闻不问,她环顾四周,迫切地想要离开礼堂打探外面的情况。
而沈光耀也罕见的安稳地站在自己的一侧,不曾多言一句,陪同着自己去了解附近的情况。
她感觉到沈光耀为人家长,当然和自己一样紧张起来。
就连沈光耀身边不怎么出动的保镖也出场了,维持着现场的秩序,礼堂里面是个普普通通的体育馆,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也没血迹晕染。
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
但沈珏真的消失不见了。
校领导高度重视,但是可能是基于其余各科初中部的老师对沈珏的了解,他们合理地猜想道,“沈珏会不会是和他的什么朋友,一起去外面玩了?”
“不可能。”
颜暮不信这个邪。
按照沈珏的个性,的确很不安分,但他极力要在自己和沈光耀面前展露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走掉呢。
岂不是把自己最不堪一击的一面给沈光耀以话柄?
你要说学校完全不重视也不可能,只不过还没有经过一轮的排查,这里那位老校长就开始了他千篇一律的话,无奈地赔着笑脸道,“不如两位家长去贵宾室休息?”
空气渐渐变得薄凉。
“沈珏在哪里?”
“总不至于我们的一个孩子凭空在这里消失了吧?”
沈光耀想来不屑于去遮掩他的脾性,更何况,沈珏的事他和颜暮唯一的孩子,是他们之间现存的唯一链接……
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波折,更难以想象沈珏不在的日子。
冥冥之中,颜暮有一种预感,沈珏并不出现在别的地方,而就在这附近,校长等人不愿意得罪沈光耀和他如日中天的太太,本来想还想着能不能从两人身上再骗栋教学楼——
可他也没有办法。
体育馆内,本身一切寂静无声,可是陈年累月的军绿色海绵垫突然堆积在角落里,与这现代化的通透明亮的体育馆格格不入。
按理说,新安国际这种学校是不会有这样的物资的。
仅仅是这一眼,颜暮和沈光耀不约而同地从这里看见了猫腻,体育场馆出奇得大,其中有一条路恰好与校长宣讲的礼堂有这密切的连接,不过是相邻的两扇门,虽说体育馆室内空间是狭窄的,半开放的地带也就形成了校内校外都有可能进出的事实——
更何况,如果这些人本身就在新安学习过,那对于这些隐蔽的路线可以说是几乎轻车熟路。
颜暮定睛在了这里。
不知为什么,那种强烈的不安愈演愈烈。
沈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不稳,于是直接越过她的身侧,故作安心地开了口,“颜暮,要不我先过去看看?”
“这孩子,多半是出去鬼混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沈光耀的话似是强有力的安抚,但颜暮怎么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校长等领导害怕的正是如此,如果沈珏在校内出事的话,他们大多数人逃脱不了关系。
“我陪你一同过去。”
颜暮缓过神来,尽管那厮恐惧永远弥散在她周遭的空气里,但是她身为母亲,临阵脱逃的做法,显然并不合适。
沈珏身上有太多的习性,她并不喜欢。
但这无法影响此刻她的焦灼、空虚、乃至悲哀。
几个破败不堪的棉垫满是脏污,很难相信里面藏着的人是她自己的儿子,而当颜暮自己掀开的那一霎那,她下意识闭上了双眸,沈珏额头上的血迹斑驳,他整个人奄奄一息,只是重复着,“妈妈别看。”
她如何能够不看?如何熟视无睹?
颜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消失不见,又看着他受伤成这幅样子?任谁不会心疼呢。
沈光耀已经一把将其抱起,“小伤而已,沈珏男子汉大丈夫,我带你医院,你给我随时保持清醒,还等着警察局的恶人过来,你给他们做笔录。”
他说这话说得一丝不苟,不容这孩子拒绝。
但颜暮深知,这好比是沈光耀用最冷静无情的话去支持起沈珏如今求生的欲望。
沈珏眉骨上的红到底是染红了沈光耀的领口,留下那触目惊心的痕迹,颜暮始终步伐稳健地跟在沈光耀身后,寸步不离。
可她还是感觉到沈珏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了……
毕竟,他伤到的地方是头部。
她和沈光耀生平做许多事并不默契,但在送沈珏去医院的时候他们却几乎同步,谁也不敢耽搁这一秒,生怕错过了救治沈珏的时机。
颜暮久久无法恢复她的心绪,脑海里也都是初次见到沈珏的样子。
老实说,沈珏初长成的样子比许多孩子要可爱,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作为母亲的共性,大多数母亲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哪怕他们五官平平无奇。
“沈珏不会有事的。”
沈光耀一手撑在抢救室外的门把手上,一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像是传达些什么给自己,但更像是他沈巍父亲的自我安慰。
“颜暮,别怕,”沈光耀眼底狠厉却又心酸,“是我无能。”
颜暮何曾在沈光耀口中听过这种话,然而他此刻的颓唐难掩,痛恨愈加。
“我要找出这次重伤沈珏的凶手……”
“我支持你,不要让他们在所谓未成年保护下,得以逃脱,”颜暮从晃神中惊醒,她一字一句,再也没了平常的耐心和柔和,“沈光耀,你是沈珏的爸爸,你要不及任何代价报复这些人。”
颜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觉得这件事和我们社会关系无关,而是沈珏的身边人……或许就是他的旧同学。”
“我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让那些人过上好日子。”
但颜暮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
之前沈珏对他的狐朋狗友任意索取,从来没有亏待那群人的时候,这群人为什么会想要用这种方式毁了他?
前叶受损。
她都无法预判沈珏会不会醒过来。
顾寅领着一群人进来,而那群人正是曾经围在沈珏身边怎么都赶不走的苍蝇……
“阿姨,我们是真的不知情啊,江岸和我们说要见沈珏一面,我们还以为之前江岸和他之间存在什么误会,想着都是兄弟,才通知沈珏一声。”
“至于去不去,全凭沈珏自己一个人做主啊。”
这下子,他们推脱得干干净净。
全然不说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对于沈珏身上受的伤更是不闻不问。
颜暮环顾四周,对这几个面面相觑却又相顾无言,很明显,他们身上必然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们不说,颜暮的审问还没有开始,但周遭的气场已经变得肃杀起来。
沈光耀正要发作,对着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通谩骂,却被颜暮有意制止了。
她眉眼冷若冰霜,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一丝感情色彩,“顾队,大概多久会抓捕到人?”
顾寅听得出来她的“暗示”,立马宣称,“已经立案处理了,江岸还在外出逃,预计今晚之内,我们会抓捕成功。”
几个邪气的不入流的小少年这下慌了,他们是知道江岸要对沈珏下手,天知道他下手会这么狠,恨不得直接杀死沈珏,他们心想江岸是个傻子吧……
把自己毁了也就算了,这是要连带上他们的节奏。
其中有人站了出来,一五一十地吐露道,“警官叔叔,或许我知道江岸逃生的地方。”
没过多久,他们变得紧张局促,恨不得立马出卖了他们最好的“兄弟”。
颜暮没有再搭理过那群人,她始终觉得他们和帮凶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没想过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更没有想过会发现——
他们是害怕,怕的不是沈珏出什么事,而是他们要连带承担什么责任。
“你们以前也算沈珏的朋友?”
说来嘲讽,颜暮并没有干涉沈珏的交友权限,如果从一开始就加以制止的话,沈珏根本不会和这些人为伍吧,至于他的嚣张叛逆,这下终于有迹可循了吧。
“不、阿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和沈珏同学一起玩了,毕竟已经上高中了,我们都是很自觉的……”
话里话外,无不是为他们撇清关系,同时,又将沈珏视为真正的恶人。
“这么拙劣的借口,下次还是别用了吧。”大数据下,谁要是进出网吧和娱乐场所,谁不去,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怎么调查,早就一清二楚了。
她再努力回想这次的凶手江岸,如果不出意外,就是在她离婚之际,她去学校处理那件事的另一个主角。
沈珏当时打了江岸,不过沈珏看似是有正当理由的,故而真正受到处分的是江岸。
新安开除了他。
江岸怀恨在心,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她懈怠了。又或者本身就是她当初处理得不干净,不该让那样的人继续留在江城的。她完全可以想尽办法让那样的人彻底离开,可是她泰国仁善,低估了人性的恶,更不知道沈珏最近一段时日和他原来圈子的疏远。
颜暮半闭上眼,回想起撞见沈珏那一幕的可怜,“三十多度的天气,他被打成那样,还捂在棉垫里。”
她的自责落入另一个男人的眼底。
“这不是你造成的,是我,”沈光耀一遍而又一遍地强调道,“是我的过失。”
……
一连几天医院里都是低气压。
程影月她们几个不是没有劝颜暮放宽心,颜暮和沈光耀却固执地守在病房外,等待着上午二十分钟和下午二十分钟的见沈珏的安排。
沈珏还没有醒,只不过因为药物的作用,脸色红润了起来,圆鼓鼓的,像是吹起来的皮球。
青春期的少年反而多了几分稚态。
医生说,手术是成功的,因为处理及时并没有在大脑留下任何的淤血,其他地方也都处理干净了,或许也正是因为年轻,恢复起来应该也快。
但是彻底苏醒需要两到三天。
这种等待足够漫长,就连沈光耀这种曾经对自己儿子最冷血无情的男人擦拭沈珏手脚的动作也变得无比温柔起来。
这一天,阳光已经不再那么如烤炙了,九月的微风终于吹拂起了窗帘,透过医院湛蓝的帘子,露出秋天初始的美景来。
擦试过后,沈光耀才坐在床沿边上舒展两口气。
他年近四十,生平还没有伺候过谁,做这些事情起来自然并不算得心应手,但他仍然愿意去做。他全程佩戴着医疗口罩,处处防护,生怕呼吸里的一点细菌触碰到他的儿子。
沈珏从来就没有这么被宝贝过。
突然,外面秋高气爽,空际里却出现了一只爪子凌厉的老鹰,沈光耀喃喃自语般,“做不成老鹰也没有关系,哪怕是家雀,你爹也养得起。”
“可你连脚都没有给我擦干净……”
这是沈珏苏醒时分开口讲的第一句话,虽然这句话挺不讨喜的,但是沈光耀还是没能忍住嘴角的那抹笑。
-
江岸这几天并没有离开江城,而是通知那帮蠢人,说自己已经去了隔壁黎市,而这几个傻瓜也没有让他失望,听说还真告诉了警方。
而他却得以用假身份继续生活在江城。
他不离开这里当然不是因为自己那个穷酸的不成样的家庭,他和那对男女压根儿就没有亲情可言……他留在江城,是为了对蒲予晖进行报复。
那天要不是他阴魂不散,多管闲事,被开除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自己。
他好不容易找到蒲予晖,不在原来的城中村附近,而是他一直找到了学校附近这里,而看着蒲予晖从他的商用哦你公寓走出来的样儿,江岸无法置信,区区数日,蒲予晖怎么可能会有财力到这里来居住?
恐怕就连三千的租金,他都捉襟见肘吧。
说不定靠的是在沈珏妈妈面前拼命献殷勤的劲儿,才住进了这里,有些人可真是好命,不过一切可都到此为止了。
江岸其实算准了时日,距离他十六岁的生日还有几天,他认为法律还是会庇护他的。
他愚蠢不堪地大摇大摆走到了地下车库,守着蒲予晖推着老式电动车的出现,“蒲予晖。”
蒲予晖不悲不喜。
“你怎么会来,这会儿功夫,难道你不应该去警察局自首吗?”
“自首是不可能会自首的,”江岸打量着蒲予晖,对于起天生心高气傲讨人厌的富家公子沈珏,这种底层的贱民更讨人厌,因为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不顾惜一切地往上爬,他本能似的反感蒲予晖所拥有而他和大多数人遥不可及的天赋,对此,他装腔作势,却又表现得轻蔑,“你现在住这里?”
“怎么,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他攥紧了手中的器具,努力将其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不过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清高,都靠着女人的救助住到这里了,你还有什么资格这么看着我?”
“而且,你以前看不起我对沈珏拍马屁,可是你对比起我,又好到哪里去呢?”
“还不是当了别人家的走狗?”
“之前你用监控摄像头威胁我的事,我这辈子过目不忘你的赐教,”江岸恶狠狠道,“难不成你还自诩什么正义之士,狗屁,你连我都不如,你就是个彻彻底底虚伪的家伙。”
蒲予晖知道江岸近乎疯狂了,已经完完全全失去理智了。
不然,他不会带着凶器一路尾随到了这里。
蒲予晖随机应变,演出了一场戏,“江岸,你觉得我真站在沈珏那一边吗?”
“不然呢,”江岸翻了个白眼,“我可是两只眼睛看着你上了别人妈妈的保时捷。”
“是啊,我是上了他们家的车,这也并不能代表什么,”蒲予晖眸光正敛,“其实我们是一样的,都是没有办法的选择,要不是生活太难过了,谁至于捧着他的臭脚。”
蒲予晖冷然道,“江岸,我们应该站在一块儿的,能帮你真正脱身的人没有别人,也只有我。”
话是这么说的。
为了使人信服,蒲予晖脸上愤恨不甘的表情也处理得恰到好处。
“真的能这样?”
江岸再怎么疯狂,他心里也是抱有过期望的,那少年犯关押的场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走脱当然是最上策——
尽管他对表里不一的蒲予晖深恶痛绝,但是他还是放下了手中冰冷的器具,准备给他看不上的蒲予晖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你把东西拿出来吧,”蒲予晖“循循善诱”,“不然,我怎么敢靠近你?”
江岸使诈本想并不想将这防身的玩意真扔出去,可是蒲予晖这个学霸可是一点也不好糊弄,他不知道蒲予晖身上到底又什么光环,他的话几乎天生就有着一种莫名的令人信服的感觉。
“行。”江岸真大大方方扔出去的下一秒,等待他的就是蒲予晖的冷笑。
“你怎么不说具体的办法?”
“怎么,”蒲予晖这个好学生不守信诺地直接将江岸的凶器一脚踢得老远,远到江岸的视线范围以外,“我说你就信啊?”
江岸对蒲予晖的临时变卦完全不能理解,“蒲予晖,你疯了!?”
蒲予晖早就把来人的具体位置发送给了网警,就等着他们来人处理,等江岸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刑警大队的车子已经包围了地下车库唯一的出口,这也是蒲予晖一步一步将江岸引来此地的原因。
江岸以为他会听见蒲予晖清正而又虚假的指责,就比如是他疯了。
然而,他并没有如愿听见。
“你的噩梦开始了,江岸,你知不知道你以前莫名其妙给我发短信的时候就很烦人啊?”蒲予晖凑到江岸身侧,深知为了让他完全听清楚,他特意往下福了福身子,然而他温润的眉眼底下却不止是警告,而这一幕落入任何警察眼底都像是好同学的悉心劝说。
江岸彻底慌了。
事到临头,他慌不择路,直接撞上刑警大队的警车,在狂闪的警车灯里,被绳之以法。
……
颜姨。
蒲予晖心想自己能为她做的事或许真不多,这也只是算微不足道的一件吧,蒲予晖同时暗暗发誓,他绝不会让狗叫的恶人再度有伤人的可能。
-
颜暮并不意外,蒲予晖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所以能够制服区区一个江岸不在话下。
她惊奇的在于蒲予晖对她只字未提这件事。
颜暮未知全貌,不知道蒲予晖是用哪种法子让江岸束手就擒的,但他这样闷不吭声的性子,颜暮只怕他日后吃亏,“予晖,阿姨又欠下你一个大人情,不知道日后怎么还给你……”
“颜姨,我奶奶说,随时欢迎来家里吃饭。”蒲予晖没有在这件事上琢磨太久,他也了解到沈珏已经清醒,他不想要重述这件事给颜姨,其实也有他的私心。
人人都有残忍冷血的一面,他不希望将这段讲诉给颜姨的时候令颜姨感觉到任何的惊恐……他想就这样安然无恙地送江岸去警局,自己也能小心翼翼地藏好另一面。
“去,当然要去的。”
颜暮无法在电话这头传达她的感激,挂断电话响着让沈光耀给别人家多置办些家具。
然而,床边的父子却在嬉戏打闹,他们的关系比以往十五年任何什么时候都要好——
沈光耀两手之间捆了一大圈幼稚的毛线,着冒险也不知道父子从哪里搞来的,看着这色调,颜暮真担心是沈总从窗帘上抽出来的。
蓝色的毛茸茸的线条在秋日稀薄的阳光里跳舞。
“这么几根线就不会解了,可别真是被打坏了 ,脑子错乱了?”
“胡说八道,”沈珏头顶上的白纱布整整包了三圈,然而这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昔日的自信,“爸,要是我做第一个花样的话,你未必会解得开我手中的……”
沈光耀同样也记挂着蒲予晖的事,不过,这时候的心痛消失不见了,他在意的事别人家儿子为什么能轻易化解僵局,自己儿子就这么愚昧蠢笨,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有空多和别人学学。”
“那是江岸不讲武德,好吗?”沈珏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着牙道,“要不是他带了那玩意,他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沈珏这时候才略有些痛苦和懊恼,早在很久之前他应该看透江岸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而不是等到他咒骂自己妈水性杨花的时候,他才动手——
他还怪自己,怪自己动手不够狠。
等到警察一来,这个本来参与对打的男孩立马也懂得收敛,他着重陈述着江岸是如何通过身边一群同学来接近他,并且殴打的事实。
警察走后,沈珏一摇一晃地走到了颜暮身侧,他的声音比起变声期沉稳了几分。
“妈,我害你担心了。”
沈光耀直接冷笑出了声。
颜暮道也坦荡,“你爸忙前忙后也不容易,还为你耽搁了南美的生意。”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沈珏常吁一口气,好似真的从噩梦里苏醒过来,他对着本就很碍眼的沈光耀说,“爸,你要是急着赚钱的话,也差不多可以走了。”
沈光耀非得立马报复,想要“恶心”一下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是不加掩饰道,“沈珏,你爸客舍不得离开你,必须要时刻陪在你的身边,才能放心。”
“我看你想陪的人压根儿就不是我……”
沈珏这话并没有说全,已经不言而喻了,在场的人包括颜暮当然听得出来。
颜暮后撤了一步,她笑道,“我出去洗一些水果,你和你爸先聊着,注意不要坐太久,累了的话,就躺躺。”
……
沈光耀也随之走了出来。
“你觉得不舒服了?”
“没有。”
不舒服的是某人亦步亦趋走出来,好吗?他这是生怕孩子不误解了?
沈光耀说起这些来风度翩翩,绅士般礼遇道,“颜暮,如果你觉得尴尬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走。”
“那你走吧。”
沈光耀做梦也没有想到颜暮此刻的绝情,这是在儿子脱险以后,把自己用完就扔了?
颜暮欣赏着沈光耀脸上的五颜六色,以及他无与伦比的差异,颜暮听他继而不信道,“现在就走?”
颜暮玩味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怎么,离了婚就不自觉了?”
沈光耀发觉离婚这事过去越久,颜暮对自己的感情就越淡薄,而她也就越能操控全场,而他最后就这样在她的目光之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平白无故惹人笑话。
说了可以走并且被要求直接走的沈光耀却并没有走,他又回到病房里去,反复测试起沈珏这小子手术恢复后的智商。
他换着法子给沈珏测——
直到沈珏变得彻底不耐烦。
“爸,我都说了我很正常。”
“那你把元素周期表前四十位再背一遍……”
沈珏生无可恋,他期许的眼神却不敢再望向颜暮,生怕自己以道德捆绑了颜暮,他只能厚着脸皮理直气壮地说起了受伤之前的情况,“这不是我之前也不会吗?”
他寻思着沈光耀应该不会再这个时候对他怎么样吧。
颜暮却主动站出来为沈珏解围:“算了吧,你不是说你要走了,这里留我来照顾吧,等我有会议的时候再联系你来值班,也不迟。”
“不急。”
尽管沈珏不清楚刚刚在门外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够感受到沈光耀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一定是有所图谋。
不过既然他不想走,自己有的事办法折腾他。
颜暮看着忙前忙后的沈光耀,见侧卧的沈珏脸上那一抹狡黠的不安分的笑,就知道等到他伤势全好了,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转回了普通病房的颜暮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甚至微微看见父子逗弄的乐趣来。
-
沈珏已经伤势痊愈快半个月了,期间,江岸也因为多次伤人以故意伤害,故意杀人被判处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刑法当中14岁以上犯了十大恶劣罪行,是不得法律宽宥处理的。
而蒲予晖的天赋没有因为那些嫉恨而受到任何的影响,在他踏入高中的同时,黎柯文已经开始着手为他开自己第一家公司。
他和微微的感情一直很稳固。
不曾受到任何人的影响,又或者是林易渚这时候还算知趣,懂得未来这位女婿会给他的企业带来无尽的财富,故而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单凭这些大概也足以说明,她摆脱了她可怕的命运,就连着沈珏也一并变了。
有些人天生感知力强,懂事也比旁人早许多。
颜暮觉得有些人仿佛是一夜之间成熟的。
这些时日,沈珏从来不缠着自己,几乎不影响自己的工作,就连他这不小的伤势,在他的描述下,只需要几顿骨头汤补一补就好了。
为难的人变成了阿沅,三天两头打包给他送骨头汤喝。
用阿沅的话说,每次进那个房子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回忆的,在想那个时候的太太是闷闷不乐的,远没有今天来得快活。
颜暮一笑而过,过往如云烟,她在意的是当下。
国庆的时候,沈光耀终于决定要启程去南美了,颜暮也自以为要接过照顾沈珏的“重担”,然而沈珏却一声不吭地早就办理好了前兆签注,就等着和沈光耀一起上船。
“不留在国内过节日吗?”
“我英语不好,妈妈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让我找人去练练的吗?”沈珏说得眉飞色舞,他特意换股四周,直到确认了“这不正好有现成的机会,不去白不去,而且吃喝拉撒我爸爸全包了,也省得吵你。”
沈珏无数次在恢复的时候想,自己认识了怎样的一群人,差点误入歧途还不够吗?
他想,对于他的成长而言,教训应该是已经够了的。
也就是在他受伤的这段时间,他终于学会怎么看待人心,他有着世界上几乎可以说是最完美的母亲,却因为自己曾经的偏见和被怂恿,轻而易举地忽略了她在家庭中的作用……
想来追悔莫及,好在,他为人子女,总会有报答的时候。
“我也没嫌你烦,”颜暮浅笑道,“不过,你能有自己的规划,很好。”
沈珏听后不由大喜。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母亲那里得到表扬了。
这时候的沈光耀却突然冒出来,吓了沈珏个激灵,他怀疑自己的年纪上来了,也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于是,他迫不得已地捂上手机的听筒,对着他高山仰止的父亲道,“你下次出来能不能打一声招呼?”
沈光耀斩钉截铁道:“不能。”
“你和你妈已经报备了?”
“不然呢,总不能让她白等我吧?”
“臭小子,一天到晚只想着祸害我。”沈光耀并非真情实感地讨厌沈珏,毕竟沈珏是他亲生儿子,又途径这么惨重的伤,他一心一意要陪伴着自己这位老父亲,想来也没有办法拒绝。
但是问题又来了。
沈珏这小孩本来有其他的用处的——
国庆的假期这么长,谁也说不好颜暮身边到时候还会有谁。
沈光耀当然想要把沈珏安插在颜暮身边寸步不离,这不,但凡有个异动,他这不就心知肚明了,还能赶回来吗?
“你要跟我走,也没问题,就是……”
沈珏扬起无知的小脸,态度却异常坚决,“需要我做什么?”
然而眼底的那一抹挪揄的笑,最终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就是想骗沈光耀说出内心深处的话,并没有打算真去帮助他。
-
颜暮在沈珏出发的第二天听见了他的平安电话。
“妈,这里的天气和我们那里应该是相反的,但是应该算春天,也是舒服也很明快……”
电话另一头还隐约有另一个男人弱弱的吐槽,“地理知识也这么差,真是无知。”
吐槽的声音一闪而过,很明显,沈珏像是去了其他什么地方避风头,另一头也变得很安宁。
“妈妈,我认识了好多新朋友,他们会跳各种舞蹈。”
“妈妈,虽然这么说有点羞耻,但是你要是在我身边就好了。”
颜暮莞尔一笑:“我这不正是在陪着你吗?”
说来,颜暮并无太大的情绪起伏,这是她的孩子,她知道或许在某一刻,他是需要她的,但这更是自己的人生,她无法为了一个孩子勉强维系破损的关系。
“是啊。”就算是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是沈珏以为珍贵的来之不易的陪伴。
这些不该是杂音吧。
颜暮怎么听那边还是有连绵不断的细碎的嘈杂。
她顿时恍然大悟,挑明道,“喊你身边那位别偷听了,让他这段时间不要懈怠,好好干活。”
毕竟,现在光木真正的大老板不是沈光耀,他充其量只是个开拓业务的小喽喽,真正主导的人是自己。
颜暮听了很久有关沈珏对于大海的新奇、浅显的了解,她其实今日也来到了海边,领略了太平洋沿岸同样的好天气。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全文完
——本文最后一句话引用俄罗斯诗人米哈伊尔的诗《一只孤独的船》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