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即青空。 万丈阳光隐蔽在云层最深处,颜暮不免回想起在那个家生活的点点滴滴,毕竟身为人母,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倒也不是。 如若她真的没有指望的话,那些日子里,她根本就不会叩响沈光耀厕所的门。 她当了这么些年的贤妻良母,其实一下子从既定的关系里挣脱出来,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淡淡的不习惯,不过,这一点成年人都可以承受的不适感,并没有阻止她此时的脚步。 电话突兀地响起。 这个点的话,颜暮估摸着并不可能是沟通甚少的沈光耀,更不可能是还在学校的沈珏。 果不其然,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颜兮。 颜兮是她的堂妹,年纪比她小了一岁,大概率就是个比自己更炮灰的角色,只是这炮灰并不安分守己,每每跟在自己身上,亦步亦趋。 这令颜暮觉得很是可笑。 做什么不好,非要当这个学人精!? 颜暮其实是有些厌烦的,小时候颜兮只是喜欢和她穿差不多花色的衣服,她到底也没有放在心上,又或许是那会儿颜兮的各种表现也还算正常—— 但是等到上学时代,一切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她不止一次发现在同一个校园里颜兮穿着和她款式类似的衣服,招摇过众。更好笑的是,竟然真的有人无意之间把颜兮当成了自己。 那会儿应该已经是高中了,颜兮的化妆技术愈发炉火纯青,所以化了妆容之后原本和自己只有两分像的脸硬生生有了五六分相似。 单看侧脸的话,就连颜暮本人也得迷糊起来。 而且,更加离谱的是,颜暮打算和沈光耀毕业后结婚,颜兮则是选择一年后同一时间、同一个场地结婚……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颜暮是不愿意相信的,就连婚礼的布置现场也都一模一样。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颜暮不止一次想要主动说明,每个人应该有各自独立的人生,不需要跟在她的身后,她未必是怎样标准的模版。 可每当她要开口,颜兮都会抢先一步打断—— 这就很烦了。 以往,颜暮还是想要照顾下堂妹情面的,可是今天的颜暮变得逐渐不耐烦起来。 她自己都是个炮灰女配,凭什么让她来承受这些? 喧嚣的铃声持久不断。 可见,对方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颜暮坐在她的迈巴赫后排,脖子朝软垫靠去,眼神示意金师傅直接开车出发,她则是面无表情地接通了这一则电话。 “喂。” “堂姐~” 这一声喊得既娇嗔又柔媚,同样作为女性的颜暮都快要听不下去了。 “有事么?” “你刚刚是去美容院了吗?” “怎么了?”颜暮先不置可否,但她已然对颜兮的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了。 “我就是听一个路过的朋友说,看你从江城经开的一家美容院里走出来……” “所以?” 颜暮几乎已经可以判断颜兮下一句对于场地的问询了。 “姐姐,方便告诉我具体是哪一家吗?我在美团上搜了好一会了,都没有找到,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一家美容院啊?” 颜暮脸上笑意全无,“顺便告诉你我的会员卡号,帮你cover掉账单?” “我的姐姐人怎么会这么好,真是人美心善啊。” 如此的恭维,颜暮这些年来,哪一次听得不是心里发慌啊? 做梦吧你。 整天模仿别人,还想着占便宜,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颜暮沉默了良久。 她没有冷漠无情地直接挂断,而是一五一十地报出了个地址,“金福街14号,就在红房子蛋糕坊的边上。” “好的好的,姐姐,我马上导航过去~” 颜暮饶有兴致地好奇着另一件事—— 那就是假如她和沈光耀的关系破裂,她决计要离婚的话,她在想这位堂妹颜兮该不会也要找了她老公的差错,也一并离婚吧? 颜暮仔细想了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 半个小时后,颜兮坐在她电台朋友的一辆奥迪的SUV上,到达了导航的地址,也就是颜暮口中的“金福街14号”—— 然而,颜兮反复揉搓着自己的双眼,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眼前的建筑,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美容院,而是一栋新建的公共厕所! 公共厕所立起的标牌是那样显而易见。 这普通的公厕外,来来往往进出的中年男人并不算少,看着精致打扮甚至穿着拖地长裙的她……一脸不解。 颜兮尴尬地望着自己的好友,张大嘴却一直说不出话来。 - 彼时,颜暮的车已经开进了那个她根本就不想回的家。 给她半个小时。 她可以扫平这一整间属于她的衣帽间,当然期间也少不了其他人的帮忙协助,虽然管家婆婆、文文与阿阮都不知道她在忙活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埋头为她打包起她的衣物。 而她家保姆也都有个好习惯,从不过问她的私事。 颜暮自知她没有交代的理由,只不过和往常度假一样打包行李而已,但是紧接着她打包的范围还是挺令人惊奇的,毕竟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日用品,就连一些平日里使用频率并不高的电子设备也一并捎上了。 颜暮到底是也没有避讳,而是和她们俩直白地说道,“我有事情,要离开一阵子。” 到底是年纪小不经事,文文立马不解地连着追问,“太太你这是要去哪里,要出去很久吗?” “是啊,很久。” 颜暮望着一扫而空的衣帽间,几个纪念日狗男人买下的珠宝,她却并没有带走的意思,那几枚如鸽子血一样鲜红的钻石,明亮、昂贵甚至璀璨,在这空荡荡的衣帽间里,这一刻却备显孤寂。 这并不影响颜暮做出的选择。 她整个人的动作依旧如同行云流水,拖拉着她最顺手的hybrid的行李箱,直接拖出了他们昨晚温存过的卧室。 “等他回来,你们说一声就成,不用把我的事特意告知老沈。”颜暮推动着流畅的滑轮,将她要离家的整件事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个家往日也都是颜暮当家作主,主要是先生常年在外出差,回了家也不见得有什么声音,少爷就更别提了,叛逆期的孩子更是不会主动和任何人讲话。 所有人自然不敢在这件事上议论什么,等着先生回来再说。 文文却又暴露了情绪,她拖着太太买给她的小兔棉拖,烦躁地捧起了小脸,“这个家要是没有太太的话,我该怎么活啊?” 文文从中学毕业就来了这户人家上班当值。 她本以为在人家别墅里干活不见天日,得起早贪黑,可这家的豪门太太非但没有对她颐指气使,还给了她一笔不小的学费,让她每周去学习自己喜欢的化妆。 她对颜暮很是崇拜,也一度认为先生根本就配不上太太的好。 可当太太真要离开的时候,她开始百般不舍了。 太太一走,什么也说不准,万一先生再带回来个什么玩意,那必然是比不上太太的。 颜暮却笑得宽和,“大家有缘总会见的。” 文文却不依不饶,硬生生地泫然欲泣,搞得管家婆婆看不下去了,督促着她不要挡颜暮出门的路。 颜暮的心情也有几分复杂,如今想来,这个家里最自己最不舍的根本不是血脉相连的儿子,也不是那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丈夫……而是她身边的小女佣。 颜暮抓了把手,在文文手背上拍了两下,这下好了,文文更是借机扒拉着她不放手了。 文文介绍进来的小姐妹阿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怕是快要哭了,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依依不舍地抹眼泪。 颜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也不去什么特别远的地方,就是去我市中心的公寓而已,你们要是放心不下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这两个小姐妹立马跟在了她的最后面。 仿佛等着的就是她说这些。 管家婆婆的送别却是点到为止,“既然有文文和阿沅照顾,那我也就不替太太乱操心了,这边祝太太生活顺心。” 从头到尾并没有多问一句,连个“为什么”也没有。 这么些年,偌大的家,也靠管家婆婆指导着,颜暮应了一声,又道了声谢,塞了个红包给她老人家,说是管家婆婆,其实家里许多活,只要这位婆婆看见,就会亲自去办。 她打心底对管家婆婆很是尊重,总是尊她一声“云姨”。 云姨本来也是大人家的小姐,只不过家道中落,才会同意到他们家里来帮忙,这一来二去,也都十几年了。 颜暮笑容真挚,道了声“云姨保重”。 此时,颜暮正想不动声色地离开,却发觉撞上了回家的“小霸王”—— 也正是她的儿子沈珏。 沈珏棱角分明的眉眼与自己是不相干的,倒像是另一个男人的复刻。 只不过如今年轻,身上的稚气未脱,又难免浮躁些,看上去自然不如沈光耀气场的那样稳定又强大。 不过,颜暮也随即感慨道,这“小霸王”也就是在家里当当的,这不是到了外面就变成别人校花的舔狗和备胎了么。 颜暮对自己儿子有过殷切的期望,正如同绝大多数的母亲对儿子那般,在他咿呀学语的时候就开始了悉心教导── 可事实证明,这其实也没啥意义。 早知儿子给人家当舔狗,还不分轻重地挑衅男主,她都想当场教训他一下。 不过,此时的她去意已决,并不认为自己的反对会起到什么效果,说不定加深沈珏对那位校花女主的迷恋。 颜暮叹了口气,便从沈珏身边毫无牵挂地离开了。 然而,沈珏却叫住了她。 不过,她圣母的心仍旧很多余,颜暮早已想出了沈珏的台词,反正也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她儿子所说的和她设想的相差不远。 沈珏桀骜不驯地穿着朋克风的衣服,顶着皮衣上巨大的破洞不假思索道,“妈,我的零花钱不够了。” 看吧,这就是她的宝贝儿子,任意索取,却从来没有想过付出。 沈珏看着母亲拖着这么多的行李百思不得其解,得出的结论当然是母亲要出去旅行度假,在此之前他更是要狠狠要上一笔—— 不然等母亲回家,他手边肯定又不够用了。 这一回,母亲并没有想方设法找着各种借口却降低他的零花数额,也没有和他讨价还价,她一字未说,而是干脆利落地将厚厚一沓的信封直接扔给了他。 沈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沓钞票直接扔到了他脚边,他自然是立马弯腰去捡。 就在此时,他听见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似乎打发他那般,“这两万给你,麻烦你买面镜子。” 等他握紧了信封再抬眸,母亲的车门已经“哗”的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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