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县城地处平原,城郊田地河流交错,城内人流如织,是处安居乐业富饶之地。
宁霜霜按赵如水的指示来到一条长街,街边商铺林立,路上人声鼎沸。
她勉强错身,才还不容易在人流中站稳。宁霜霜艰难朝松鹤说一句:“我们去前面那户扬了旗子的店。”
松鹤点头,抬脚先一步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宁霜霜觉得前面挤来的人少了许多。她抬头看一眼松鹤一动不动的背影,小声开口:“你不用为我挡着。”
“无妨。”松鹤一贯冷淡的声音在喧哗中格外明显,末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宁姑娘跟好我,别走丢了。”
嘁,宁霜霜在背后张口想要辩驳,不知道说什么又闭上了。
上次还是你跑丢了,这次倒先教起我来。
两人终于进了店,这家是间成衣店,按赵如水的说法,他家的冬衣质量最好款式最新。
老板热情接待:“二位有看上的衣服吗?”
宁霜霜看一圈,随手点了件青色短袄:“那件能看看吗?”
老板手脚麻利地去取,宁霜霜就朝松鹤说:“你瞧上那件尽管拿,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
“我的衣服够穿。”
“我们要去的可是蜀山,听说入了冬那里冷得火盆都燃不起来。”宁霜霜看一眼松鹤身上的薄衫,眼角余光一暼,就看见里面墙上挂了一件雪白透蓝的长袍,隐隐约约能看见上面绣了金丝,整件衣服挂在那亮眼得很,看上去有些像蓬莱弟子着装。
宁霜霜心里忽然起了坏心思,当年松鹤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整天冷眉冷眼地晃来晃去,现在让他穿着这身衣服和自己一路去蜀山,不知道该有多大快人心。
于是老板取了衣过来,她便说:“老板,麻烦您帮我把那件衣服取来。”宁霜霜指过去。
老板顺着她的指向看,表情瞬间惊讶,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眼松鹤,马上放松下来:“好嘞,这件衣服可是我们店的珍品,姑娘您可真有眼光。”
于是即使松鹤再三拒绝,宁霜霜还是好哄紧逼着让他去换了衣服。
两人再开门回来,宁霜霜看着眼前的人眼睛放光。
一样的松姿鹤立,一样眉眼锐利的面容,要不是他现在并不是那副冷漠表情,宁霜霜几乎都要以为这就是大师兄了。
松鹤显然拘束,他进了屋子后便僵硬地不动了。
宁霜霜围着他转了几圈,口中啧啧称赞:“你怎么这么适合这种衣服啊?”
松鹤难得咳嗽几声:“宁姑娘莫要打趣我了。”
老板看着两个神仙般的人站在面前,屋子都像要被两人的容貌照亮了,再加上宁霜霜后来又选了不少,付钱又爽快,将人送出店时眉开眼笑:“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呐。”
宁霜霜听了走过很远后忽然嗤笑一声,转头问松鹤:“我人美?”
松鹤在宁霜霜看不见的侧面微微低头:“自然。”
“我心善?”
松鹤沉默了一会,但也只是一会,快得没让宁霜霜察觉:“嗯。”
宁霜霜仍是笑着,目光却沉了下来。
回到赵府,赵如水早为二人备下了好酒好菜。席间她起身敬酒道:“我能报仇雪恨,要多谢二位仙长相助。”说完她仰头一饮而尽。
宁霜霜跟着端起酒杯干了,余光里她瞥见松鹤也要端酒杯的样子,下意识伸手拦下。
看见松鹤不解的眼神时,她才反应过来。大师兄酒量小还是从前在蓬莱时,她和几个顽皮师兄们试探出来的。当然松鹤一醉不醒,几人都被师父罚得不轻。
但现在她并不清楚此事,突然拦着他饮酒,松鹤自然起疑。
宁霜霜硬着头皮解释道:“怕你伤没好,不宜饮酒。”
赵如水刚刚在交代家仆上菜,不知道这边的暗潮汹涌,此时她转过头看见松鹤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酒杯,因为是要与自己敬酒,她便笑笑先干为敬了。
如此一来这酒不喝也不行了,松鹤饮下酒,宁霜霜仔细紧张地盯着他的脸色,见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自己都能重活一回了,大师兄酒量变好也是有可能的。
三人便在一饮一酌中用完晚饭,席散,宁霜霜与松鹤回了院子,赵如水酒劲上头过来和宁霜霜聊了会儿天,等院子重新安静下来,已是月上中天。
明日要出发蜀山,宁霜霜有些睡不着,便飞到屋顶看月亮。
此时秋末,天上飘着几朵暗云,不时遮掩圆月。宁霜霜看得了无趣味,喝完一瓶酒就准备走。
然而下一刻对面屋子的门打开,松鹤从里面走出来,一眼就看见屋顶逆着月光的宁霜霜:“宁姑娘。”
“啊……你还没睡啊。”宁霜霜尴尬地挠头,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松鹤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宁霜霜想了想,问出一句很不可思议的话:“你要上来吗?”
松鹤不说话,一双眼被月光照得通亮。宁霜霜一看就明白了,从前大师兄想要什么却不说时就是这副表情。于是她下了屋顶,一手轻握松鹤的肩,飘飘然就将自己和他带上屋顶。
“我学艺不精,麻烦宁姑娘了。”
以后不知道是谁和自己练功练着练着就打得天昏地暗,宁霜霜心里哼笑一声,面上却不表露:“你自己修行能有如此修为,已是常人所不能及,日后有缘入仙门,定有大成。”
松鹤垂着头,目光不知暼向哪里,表情似笑非笑,宁霜霜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不恰当,惹他不高兴了。
于是宁霜霜紧急道:“不然我给你讲讲蓬莱什么样吧。”
松鹤终于抬眼看向她,微笑点头。
“呃这个蓬莱……”宁霜霜想了想,发现竟然没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八岁入门,一入十年,每天在蓬莱修习,竟已经习惯山上种种。
“蓬莱山四周环海,广阔无垠,常人难以到达,因其地灵气丰沛,多有灵兽,蓬莱宗也就建于此山。”宁霜霜想了想师父在学堂上说过的话。
“诶山上有种灵兽,通体洁白头上有角,小鹿一样的小兽,经常在山林里穿梭跳跃。”宁霜霜说着还往自己头上用手比了个角,“声音可好听了,就是每次喜欢跑到蓬莱宗偷仙草吃。”
宁霜霜想起那时和它斗智斗勇的日子就憋屈,偏偏灵兽还伤不得:“那些仙草师父师叔们种了好多年,仙门上上下下都在驱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往我们这跑得更多些。”
“师兄们惯会偷懒,赶灵兽的差事就交到我手上,那些灵兽见到我就要挤过来,打也打不得,伤也伤不得,别提多难受了,但是每次——”
——每次一看到你过来,它们就都跑了,你说气不气人。
宁霜霜说话劲上来,差点就要朝着松鹤说出这句,幸好她临时收回来,这才不至于后面抓耳挠腮的解释掩盖。
“但是每次师父一来它们就跑了。”宁霜霜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然而一抬头,她却发现松鹤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脸侧月光柔柔一层光影,照得眼底笑意更亮。他本生了副冷括皮囊,笑起来却意外柔和儒雅不少。
宁霜霜觉得松鹤肯定醉了,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她觉得自己可能也醉了,不然为什么两颊似酒意上脸般熏烧。
“宁姑娘怎么不继续说了。”松鹤慢慢开口,嗓音醇淡。
“我,我有点困了。”宁霜霜低下头,双手搓了搓脸,想掩饰自己飞红的脸颊。
宁霜霜刚想道别,突然手臂被人轻轻握住,她刚抬头,就感觉身边景象陡转,徐风吹飞自己的头发。
原来是松鹤带着自己下屋顶了。
“你,你会啊?”宁霜霜震惊地收回胳膊。松鹤没说话,只看着自己,不过眼神中可没带歉意。
宁霜霜顿觉又羞又气,瞪圆了眼睛气鼓了脸,哼一声怒而转身回房去了。
甚至关门声音都在寂静夜里格外响亮。
松鹤站在门外,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低头无声弯唇一笑。
翌日大风,吹得枯枝乱舞满地杂乱,赵府家仆清扫着地面落叶,赵如水亲自送二人出发。
“二位仙长,此去遥遥,好自珍重。”赵如水抬手齐眉,行了个大礼。
宁霜霜连忙将她扶起:“外面冷,赶紧进去吧。”
话毕松鹤递给宁霜霜一个瓶子,宁霜霜接过来转身交给赵如水:“我们离开后难免会有妖邪找上门来,你将这瓶子里的水每日在府里左右上下都洒点,洒足七日,上你身的妖邪自不敢叨扰。”
松鹤补充道:“曾经听来偏门术法罢了。”
赵如水接过瓶子道谢,又派人要用马车送二人出城。宁霜霜不想打草惊蛇连忙叫停,两人一身行装直接上路了。
找了家酒楼吃饭时,宁霜霜买了根糖葫芦,百无聊赖地提了一句:“那水真有用?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偏门术法。”
“没用,也没有这种术法。”松鹤语气徐缓,一边拿出帕子递给宁霜霜,意思让她擦擦嘴边的糖屑。
宁霜霜胡乱抹了一下就攥回手里,表情惊讶,眼睛瞪圆:“什么?”大师兄竟然也会使这些小把戏?
松鹤解释道:“赵姑娘逢遇大变,心神波荡,虽然表现不出,但仍有思虑,我借术法一说,让她安下心来,在外多走动也是好的。”
这么一想好像是有点道理,宁霜霜发着呆直愣愣让松鹤将帕子抽走,不嫌弃似的问店小二借水盆火炉,仔细地洗干净又烘干。
宁霜霜看着他松缓的动作,忽然想到,他真能看出旁人心中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