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里还有最后一份文件，您签了，余下所有糟心问题一并都能解决。” 夏娜疲倦地接过男人双手恭敬递过来的合同，听见男人的说辞，她勾起唇角半开玩地问道：“什么样的合同这么牛掰，灵魂契约么？” “……” 夏娜从早上八点到公司，整整俩小时，各种各样的文件确认签字就没有停下来过，此时无暇抬头，否则她会看见男人心虚的表情。 夏家的公司濒临倒闭，作为唯一继承人的夏娜初来乍到，各方约束、各种条款都打她个措手不及，好在有专业支撑，又有父亲生前的得力助手从旁协助，现学现卖，才不至于太难看。 但被迫高效地处理了诸多文件，她再灵活的脑袋此刻也成了浆糊。 她懒得再一一细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刚要落笔，无意间扫到甲方的签字，她皱起了眉头，然后逐条往上看去，看到第一页第一条。 时间过去了近十分钟，一旁的男人，脚站得有些发麻，但不敢发出哪怕一丝过大的喘息声。 “吭哧”一声脆响，夏娜盖上了笔套。 “说说吧，金叔叔？” 尾音落下，她转起一双因连日失眠而充血的眼睛，锋利地看向眼前已经虚汗直冒的中年男人。 金助理，此人四十多岁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昔日总是一副人畜无害老好人的样子。 此刻，他惊慌地低下头，退了半步，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取下金框眼镜，颤抖着擦了擦脸上的细汗。 间隔小半分钟，他戴好眼镜装好手帕，才抚平了过于不安的情绪整理出回话。 “小姐，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夏总和余总出海本也是奔着融资去的，谁能想到融资不成反倒…追债的穷追猛打，所有项目被迫中止，公司现在已经全面瘫痪了，没有银行肯借钱给我们，之前有过合作的大客户我们顺着找了一圈，都在搪塞。” “我们的股票跌破谷底，几千号人半辈子的心血都打了水漂，好不容易有人肯接盘，我们没有理由不受啊。” 男人说到这里，似乎才找回了底气，终于敢抬起眼睛来与夏娜对视。 “小姐，源氏于您是个好去处，您过惯了大小姐的日子，没有了夏总和余总的庇护，您想想您的处境会有多难？只要源氏接管了，我们这些人就还有口饭吃。而您，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继续出国完成您的学业，毕业后就是更大集团公司的少夫人，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夏娜淡漠地看了对方三秒，冷笑一声，平静道：“得亏我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被卖几百个来回。” 男人被戳中软肋，羞愧地垂下头，所有人心知肚明，夏氏如今这堆烂摊子怎么可能有人接？宣布破产解体是早晚的事，只是在消失之前把弥留之际的难看痕迹尽可能地擦干净而已。 早在半年前就风雨飘摇的夏氏，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彻底坍塌，夏家夫妇一走，遮挡的屏障没有了，想捂也捂不住。 源氏在这种时候伸出橄榄枝，只差买下全市所有版面头条昭告天下，源氏唯一的继承人——源公子，一掷千金为搏红颜夏娜一人。 接管公司是小，巧取豪夺让夏娜签订终身归属协议是真，此等无耻的霸王条款，竟然还被公司这群老家伙裹上遮羞布当作大餐抬上了桌面。 夏娜一眼不眨地看着金助理，“有一点，您没有说错，我去源氏的确会被奉为座上宾。可是我不想，也不可能被你们当作投诚的礼物送给源氏，这是其一。” “其二，我是我，你们是你们。抛开我的部分不提，若是能够接受源氏开出来的条件，我爸妈不会舍近求远。作为老前辈的你们仔细看过里面的条款吗？你们理解并认可源氏的经营理念和经营范围么？确定并购以后，你们还是公平身份的职员，且有命享用酬薪？您别忘了，这里，是新古！” 金助理的脸煞白，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接下来的这句话，“董事会已经全员通过了。” 夏娜愣了一秒，随即恍然大悟，“你们明知道这是以虎谋皮，却义无反顾，你们该不会是疯了吧？还是你们把赌注全部押在我身上？” 金助理的头低得像再也抬不起来一般，又被夏娜说中了，董事会的确是这样想的，他们相信夏娜绝对不会看着他们在源氏遭受非人待遇。 夏娜冷静地看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生生压住了满腔的怒火，“出去。” 换做往日，她定要骂得这帮老家伙屁滚尿流，但现在，她太累了，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金助理不敢再多说半句，退出了总裁办公室。 夏娜靠进总裁座椅里，头疼得就像是要裂开了，才半个月，她仿佛过完了一生。 半个月前，海外留学的她意外接到了二老在海上遇难的噩耗，还来不及悲痛，夏家呼风唤雨的大小姐，就彻底地死了。先是各种机构划清界限，紧接着各种世交拿着股权书闻讯前来“慰问”，记者媒体将她住的整个岛都围了起来，最后才是警方了解情况…… 现在又被自家集团里的这群老家伙抽筋扒皮拉出来顶雷，短短十几天见过的人和事比她十九年加起来见得还要多，厚重的乌云密密实实地压在了她的头顶，什么世态炎凉、世风日下、人性幽微，她都细数不过来。 突然，她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陌生号码，本市座机号。 “喂？” “喂，夏小姐。您，您好，我们是新城警局警员，我姓张。昨晚新城龙都发生了凶杀案，根据监控录像和知情人士透露，您昨晚是在场的，请您过来协助调查。” 夏娜举着手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夏小姐？您在听吗？” 夏娜深吸一口气，稳声说：“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她现在的境遇。 昨晚她没有听彭妈的劝，跟着那群在最艰难时刻陪着她回国，并换着法儿安慰她的小姐妹出去放松了。原本只是借着坏心情找个地方醉酒而已，好巧不巧竟还能碰上这种事儿。 听见总裁办公室的门响，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她，那些人眼神中的复杂丝毫不亚于一部甲骨文巨著，好在夏娜无心拆解，视若无人地踩着高跟鞋进了电梯，下负一楼，打着跑车开往警局。 到了警局，几乎全局的警务人员都停下手头的工作，伸长脖子看她。 新古夏氏的千金，一度是风云人物，身材火辣长相惊艳，是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此刻她戴着墨镜，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一套紧身的红色皮裙，性感妖冶的曲线随着她的步伐将这一帮粗糙的爷们儿撩得热血沸腾。 夏娜站定在休息区，在这窒息的安静中，她有些暗哑的声音响起，“问询人员呢？” “夏，夏小姐，这边请。” 一位青涩的小警员小跑过来接待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过道处，外面才重新发出嘈杂的声音。 小警员将她带进最末尾的一处办公间，关上门，有些紧张地帮她倒了一杯咖啡。 夏娜看着眼前的咖啡，灰褐色，浓稠得像某种恶心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好，好的。” 小警员立即重新给她倒了一杯水。 “谢谢。” “不，不客气。” 夏娜听语气就知道给自己打电话的，就是眼前这位青涩的小警员，他看上去很紧张，就像正在面临人生中什么非同寻常的重大时刻，他在她对面坐下，对面有两把椅子，显然小警员坐在副座上。 夏娜意识到这不是问询的主要人物，便没有摘下墨镜。她端起水，随性地喝了一口，的确是有些渴，昨晚喝了很多酒，今天又忙碌了大半个上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水顺着她修长白净的脖颈下滑，小警员看着她的动作眼睛都忘了眨。 夏娜也不在意，就神情自若地坐在对面任由对方看，她早习惯了异性这种不加掩饰或者说想也掩饰不住的窥探。 过了几分钟，门响了，小警员立即起身，“边哥。” “嗯。怎么样，和梦中情人奔现独处的时光愉快么？我是不是来得早了些？” 小警员听到男人的问话，立即紧张地偷瞄了一眼惊艳到令人窒息的夏娜，瞬间羞红了脸。 姓边的站定在夏娜对面的主位上，端详了夏娜三秒，才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新城警局其中一名探长边寂，这是警员张晓宇。” 夏娜起身，伸出手，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上面全是茧。 “你们好。” 坐下以后，边寂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开过封的奶油面包，递给身边两人都遭到了拒绝。夏娜甚至在那玩意儿靠近自己的时候，闻到了热天不冷藏的奶油酸了的馊味儿。 但对面那位却像是嗅觉失灵亦或是味觉失常，全然不顾就抽出来往嘴里塞，咀嚼几下伸手将夏娜手边那杯没碰过的咖啡够过去，抬起来灌了一大口。 夏娜有些恶心地移开了视线，边寂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不好意思，见笑了，一大早赶现场，没顾上吃早点，你担待点儿。” “您随意。” 张晓宇觉着有些尴尬，起身道：“夏小姐我再给您倒点儿水？” “好。” 张晓宇重新坐回位子的时候，边寂总算吞下了最后一口发酸的奶油面包，一口干了那杯粘稠的咖啡，顺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随意地拍在桌上，抽出两根，看着夏娜，“介意么？” 夏娜：“请便。” 边寂递了一支给旁边面对夏娜一直很紧张的张晓宇，张晓宇接了，只是攥在手里，眼睛依旧忍不住往夏娜身上打量。 这种没有开过荤的小处男，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梦中情人，的确是非常难以自持的。 边寂见状，笑了一下，随即点燃了烟，深吸一口，吐出烟圈的时候说道：“这小子一直是你的忠实粉丝，为你守身如玉二十一年，全警局都知道，此次问询特意让他协同记录。” 夏娜点头表示不介意，边寂的笑意更深，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仿佛酝酿着一场有趣的戏剧，而你永远猜不透它要上演的剧名。 张晓宇尴尬地伸手挠挠头发，笑得非常干净，“夏小姐，一会儿结束了，能请您给我签个名吗？” 夏娜被这两人磨磨蹭蹭的行事作风整得有些烦躁，但也不好发作，只说：“若问询结果指向我是杀人犯，你还要我的签名么？” “要，要的。而且，我绝对不相信这件事跟您有关。” 夏娜终于正眼看他，“好。” 边寂将夏娜那种掩饰得极好的不耐烦尽收眼底，他笑道：“夏小姐，麻烦你把墨镜摘了，我不习惯跟看不清表情的人说话。” 夏娜摘了墨镜，抬眼的一瞬间，即便是边寂这种阅人无数的老油条也不禁倒吸一口气，往后靠了靠。 他露出油腻放浪的笑容，甚至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不愧是万千男人的……女郎，名不虚传！” 夏娜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面露不悦道：“可以开始了么？” 边寂笑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借着烟雾的阻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肆无忌惮地重新打量了一圈眼前的俏佳人，最后视线贴着她饱满的胸前划了道弧线，才收回来，看着对方的正脸。 边寂好不害臊地说道：“警局里都是一群油腻的糟老爷们儿，抓回来的多半也都是面目狰狞的罪犯，难得见到夏小姐这样秀色可餐的人，就像那什么？羊圈里的骆驼、马粪里的鹅卵石，非常稀罕。” 边寂这话说得非常粗俗，张晓宇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太尴尬了。 夏娜深吸一口气，揪住最后一丝修养，面无表情道：“多谢夸奖。” “5月20日凌晨两点五十三分，你在哪里？和谁一起？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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