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升。
在小鸟们的欢呼中, 黑色小轿车迎着朝阳缓缓驶出小区大门。
今天的目的地是谢竹父亲的老家。
父亲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在省城的某个机械厂工作,对村里人多有照顾。
因此当年父母出事后, 村里好几户人家筹了钱一起送过来, 还有乡下的土鸡, 土鸡蛋等等。
但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
所以不管前情如何, 能在那个时候拿钱出来就是一份最好的心意。
如今谢竹也算衣锦还乡, 自然要回去见一见。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处理那对夫妻的问题。
若不是杨诚上回聊天说漏了嘴,谢竹还真不知道, 他们又来骚扰刘姨和顾叔。
说骚扰或许有些严重。
但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小区里,总是能引起别人的无端同情。
而且在外人看来,谢竹和那对夫妻,终归是祖孙, 狠心的反倒是刘姨和杨叔。
谢竹不能让他们给自己背黑锅。
*
谢家坪距离市区一百多公里。
谢竹轻车熟路买了些饮料水果做礼物, 然后载着顾景上路。
去城郊的路上车流不大, 时常能见到载满人的三轮车。
每过一条减速道, 就能看见车上的人屁股抖了抖。
得亏驾驶员有自知之明,速度不快, 不然还能看见人被抖离板凳,飞起来的场景。
除了三轮车,路上多是小货车, 小面包车。
刚从4S店买回来不久的黑色小轿车,在一众灰扑扑的“老油条”面前,非常稚嫩。
有些车主甚至刻意和黑车保持距离,就怕是个刚拿驾照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手司机。
他们一让,其他车主觉得奇怪, 也跟着让开。
从众心理的力量是庞大的。
前方的车辆都不停靠边,黑车也跟着靠边,后面的车辆见状就更不敢从中间驶过。
最终奇异地出现两条庄康大道。
谢竹好奇地看着前面,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殊不知最先避开黑车的车主此刻正郁闷着。
如此诱人的场景,他是怎么忍住不变道刹车踩一脚油门?
谁让谢竹是个例外。
他深知四轮铁皮的恐怖威力,所以开车始终保持正常偏慢的速度。
这条出城大道有6个车道,很少堵车,如果有人嫌他开车慢,大可以换道超车。
但现在最中间的那条车道上没有一辆车,众多车主心里奇怪,都不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地跟着大部队。
少了一条道,出城的路莫名拥挤起来。
前面有个大十字路口,十字路口上有交警指挥。
恰巧是红灯,车子都停了下来。
看着无故空出的一条道,交警疑惑地敲开车窗,疑问三连。
“呃,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不晓得。”
交警:???
不晓得你们空出一条道干嘛,摆pose吗?
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吐槽,某个知道真相的司机默默缩小存在感。
他保证,他绝对没有看戏的意思。
假的
最终此次乌龙事件,以某辆崭新的黑色小轿车被拎出来作头车而告终。
车速一如既往地稳。
驶离城区后,周围的高楼大厦被青山绿田取代。
平整的水泥路也逐渐出现高低起伏。
“服役”不久的黑色小车勉强能给车内乘客带来平稳。
但这只是开胃小菜。
随着车子从某个路口拐入一条狭窄的黄泥巴小路,体验才真正开始。
谢竹冲顾景坏笑。
乡下长期无人维修的小路都不能说烂,只能说是坑坑洼洼里长出了一条路。
因为前几天下过雨,泥巴被水浸湿,积成不大不小的水潭。
一步一坑,一步一洼,五步一只鸡,十步一个弯。
体验感拉满。
初出茅庐的小黑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叮咚哐啷, 似乎下一秒就会轰然散开,任由轮胎独自逍遥。
车子摇晃连带着副驾驶座上的人也跟着左右摇摆。
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拉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撞上仪表台。
谢竹从来没见过顾景这副模样,闷声偷笑。
“专心开车。”
语气很有绿江小说里的霸总风范。
奈何声音的主人此刻正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来回摇晃。
“哈哈哈哈~”
谢竹实在绷不住,笑得乐不可支,连尾音都带着颤。
顾景:……
还能怎么办?
自己的媳妇自己宠呗。
*
一连拐了十几个弯,谢家坪的界碑终于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村子不大,有30来户人家,大多都沾亲带故。
往上数几辈,都是一家人。
近些年外面的经济发展起来,家家户户都修了楼房,已经和谢竹记忆里的模样大不相同。
村里人知根知底,没见过牌照的黑色小轿车,一进村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不远处的院坪上,七、八个人围着一张桌子,看牌打麻将。
但此刻都转过头看向缓缓驶入的黑色小车。
“这是谁家的车?”
“不知道,车牌没见过。”
“来谢家坪干嘛?”
……
人群小声议论,猜测黑车的来历和目的。
谢竹看见了熟悉的人,他摇下车窗冲外面喊道:“三叔公,我是谢竹。”
一个背着背篓,扛着锄头的黝黑男老人听见声音微惊,朝小车走来。
年轻人不清楚:“谢竹是谁?”
村里凡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内情,小声嘀咕:“他是谢麻子大哥谢工的儿子。”
谢老四是谢家平出了名的混混,平时就喜欢在村子里小偷小摸,为人不耻。
在外面借了高利贷,被人追到家里讨债要钱。自己跑了爽快,留下老爹老娘在家里受苦。
房子被砸,家里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卖得干干净净。
可怜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天天上山,采些不值钱的野菜卖点毛毛钱。
说起那对老人,年轻人眼里透出怜悯的神色。
“谢竹是不是要来管谢阿公,谢阿婆?”
有爱八卦的人噗笑一声:“还管,没恨死他们都差不多。”
“谁让他们以前做事太绝,搞得自己众叛亲离。”
人的天性就是爱吃瓜,顿时不知情的人就催促道:“怎么回事?”
那人一脸嫌弃:“你们是不知道,谢工在医院出车祸要救命的时候,他们还在医院闹,说救人要先给他们十万块养老钱。”
“我的天,那是他们亲儿子?”
“谁说不是,谢家四个就他大儿子最出息最孝顺,在省里的机械厂上班,你三叔公二儿子的工作就是谢工牵线介绍的。”
“后面不是没要到钱嘛,又去他儿子灵堂上闹事,骂儿子不孝,被儿媳妇那边的亲戚打出去了。”
“你们说说,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老了没人管也是活该,有啥好可怜。
几个年轻人世界观崩塌。
现在别说城市,就是农村也把孩子当成宝,这么狠心的父母,多大仇多大怨啊?
“那谢竹来干什么?”
“不知道,跟过去看看。”
村子里除了打牌就是八卦,没有其他娱乐。
见有新的乐子,几个人屁颠屁颠地凑上去看热闹。
谢竹不介意有人看热闹,相反,他希望人来得越多越好。
他从后车厢里拿出饮料和水果,给曾经帮助过他的几户人家送去。
不知哪个好事者通知了那对夫妻,将谢竹和顾景堵在了某户人家的院子里。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
那对夫妻头发花白雪,穿着皱巴巴,满是补丁的衣服,眼神浑浊,脸上满是沧桑,没了曾经的嚣张气焰。
烂鞋里沾着许多软塌塌的黄泥巴,布满裂痕的手里握着几株野菜。
他们局促地捏着衣服,眼里带着惊喜,不时往院子里张望。
谢竹冷漠。
即使是过去多年,许多事情都已经遗忘。但他永远忘不了这对夫妻的可憎面目。
他不恨,他释怀,只是不想让自己沉浸在仇恨的情绪里。
至于原谅,与他无关,是父亲该考虑的事。
谢竹不开口,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偌大的院子站着不少人,但此刻却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将那对夫妻带来的人站出来,想说场面话:“我说谢竹,你们好歹是”
“闭嘴。”
谢竹突然发难吓了其他人一跳。
你叫我闭嘴我就闭嘴,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人刚想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像被人掐住了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惊恐地指着谢竹,激动的手差点戳到其他人的脸上。
谢竹冷笑一声。
自他大学毕业工作后,就有些自称叔伯的人大言不惭地在他面前说些恶心话,还想以长辈压人。
既然不会说话,就好好当个哑巴。
“有事去村委会里再谈。”
谢竹没看那对夫妻一眼,拉着顾景往村委会走。
他走得快,又寻着小时候的记忆绕了一条小路,很快就将其他人丢在身后。
那对夫妻自然听出了谢竹话里的不耐烦,尴尬地转身往村委会走。
那个突然说不出话的人,则是又惊又恐,恨自己多管闲事。
不过他倒是没往封/建/迷/信那方面想,而是急匆匆地要去看医生。
其他人着急看热闹没在意他的消失。
久无人走的小路荆棘密布,但没有让人厌恶的人,衬着青山绿林,鸟语花香,反而让人心情舒畅。
谢竹不想被破坏好心情。
他回忆起小时候在山里上蹿下跳的日子,捡着有趣的事告诉顾景。
“这条小河的尽头有一座野庙,小时候不开心,我就会躲进野庙里和神像说话。”
说起野庙,谢竹笑了笑。
“那座野庙,其实不像庙,供奉的神像身上还缠着泥巴做的铁链。”
“但村里有几个阿婆有时会去庙里上供,有一天我实在太饿了,就偷偷吃掉了上贡的野山楂。”
“谁知道山楂特别酸,吃完不仅没饱,还更饿了。”
回想起那种差点酸掉牙齿的滋味,谢竹打了个激灵,嫌弃。
“村里的人都会吓唬小孩子,庙里的供果不能偷吃,否则会被割掉舌头。”
“我害怕被神像割掉舌头,就偷偷用石头砸烂了神像上的铁链,然后理直气壮地告诉神像,我帮了祂,祂就不能割我的舌头。”
谢竹笑自己当时的天真。
一点也不好笑。
顾景握紧了谢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饿肚子的滋味他体会过很多次,知道有多难受。
顾景已经习惯无所谓,但这种事情发生在谢竹身上,他却难以接受。
他们怎么敢?
“一切都已经过去,那些人也得到了应得的惩罚。”
谢竹捏了捏顾景的脸:“笑一笑,眉头皱得都成个小老头了。”
趁着四下无人,他主动亲了下顾景的脸。
湿软软的触感短暂停留,顾景伸手想要加深这个吻。
然而谢竹早有防备地弹开,跟身上装了弹簧似,一弹几米远。
谢竹伸出食指摇了摇:“不可以哦。”
要是弄出点痕迹,等下他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顾景摊开手,没有强求。
这一阵闹腾,将刚才的不愉快都抛之脑后。
两个人慢悠悠地顺着小路下山。
没过一会,谢竹突然看向上方的树林,他听见有人在哭。
哭声压抑,带着极致的痛苦。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座山的半山坡上有个深水塘,曾经淹死过人。,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