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容颜清秀, 温柔的晚风吹动她摇曳的淡绿裙摆。
她没有说话，低敛的长睫毛掩盖了她的真实情绪。
林汀云垂在身侧的手指缓慢地收紧。
“你不一定现在就回答我。”
他喉结涩然滚动，却故作轻松：“我等你想好了再给我答案。”
........
从小到大, 因为过于出众的外貌，林汀云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
他拥有良好的教养, 无论追求者多么狂热, 都擅长游刃有余的婉拒。
直到遇见许奈奈，他才初次真正尝试被拒绝的滋味。
林汀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出现忐忑不安的情绪是什么时候。
无论父亲对他怎么责备失望, 母亲冲他多么歇斯底里，他都只会淡漠地任她发泄，然后抹掉被各式利器刮伤的血痕，再进行下一轮无限循环。
他习惯了无动于衷, 心脏如死水沉寂了太多年, 却在二十八岁与她重逢伊始, 重新产生陌生的跳动节奏。
与她的微信聊天还停留在要不要送饺子的对话栏，只是那袋饺子不再被提及。
工作上甲乙双方的资金与完善的设备走向尾声，他也没有与她产生勾连的公事。
又是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林汀云半倚阳台, 修长的指节夹着快要燃尽的香烟，猩红的火星在没有光亮的暗夜里若隐若现。
隔壁的房间仍然没有亮灯。
于绍说，她带着他们公司的新员工去北京培训出差。
她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她........还会回来吗？
商界叱咤风云惹人生畏的男人在这一刻失去凌厉。
他垂着眼睛, 淡蓝色的烟雾缭绕纷乱了他暗淡的瞳孔。
.......
*
由于公司新进设备以及其他几条研发项目启动，这次出差安排很急切。
许奈奈带着研发部新进的员工去北京培训，三月初才回到淮宜。
当初和淮宜大学谈仪器共享平台的事因为赵志强进行相对顺利，许奈奈亲自带着几个实习生跑了一段时间业务, 实习生熟练后分担了她手下不少杂活。
测试中心初步投入使用，白血病新型靶向药的研究项目成功开题，许奈奈紧绷的神经松了不少。
她稍微有了闲暇时间, 恰好三月五号是许慧铃的生日，许奈奈请了半天假。
许慧铃作为一个给全家人鞍前马后的家庭主妇，为数不多的空闲是下午两点到五点。
许奈奈算着时间给她打了个电话，许慧铃果然刚在家洗完一大家子的衣服，准备出门买晚上的菜。
“婷婷奶奶非要吃超市的卤牛肉，家里做的还不行，非要我去买，这人老了真是事多.........你要带我去哪？”
出租车停在CBD一家高档甜品店门口，许慧铃立刻皱眉：“这是.......”
许奈奈笑着将人拉进去：“哎呀，您跟我进来就好。”
许奈奈预定的是二楼的小包间，她们刚落座，服务员便送上早就做好的小蛋糕和一捧康乃馨。
“祝您生日快乐！”
许慧铃倏地红了眼眶，哽了好几下，嘴上却还说着：“这、这要不少钱吧.......浪费这个干嘛，我又不喜欢过生日。”
许奈奈自动忽略她的口是心非，督促着她：“您赶紧许愿啦。”
杜梦婷虽然是许慧铃的亲生女儿，但母女两人并不亲近。
杜梦婷青春极其叛逆，早恋逃课跟职高小混混鬼混样样不落，当时许慧铃气得不轻，每次都拿许奈奈举例，再加上钱翠英无限溺爱和教唆，一直到现在母女的关系都不怎么缓和。
许慧铃更是在婚后就没有再过过一次生日。
“我们奈奈真是长大了。”许慧铃难为情地摸了把眼角，接过许奈奈递来的小刀切开蛋糕，忽然腹部一痛，她佝偻腰背。
许奈奈顿时紧张：“您怎么了？”
许慧铃笑着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可能是胃胀气了。”
“姑妈，你要对自己好一点。”许奈奈皱眉。
许慧铃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刚刚又看到你姑爹了？”
许奈奈眼睫一颤。
刚刚在楼下等许慧铃的时候，她的确在同一个转角看到杜兴宏和另一个年轻女人，只是这次的对象似乎换了一个。
许慧铃见怪不怪地苦笑：“其实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也别劝我，忍忍就过去了，总不能让婷婷这么大了还要看自己父母闹离婚的笑话。”
许奈奈捏着塑料勺子，低低地嗯了声：“姑妈，我准备过几个月去看看房子。”
“怎么了？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吗？”
许奈奈摇头：“我是想买房子。”
许慧铃一惊，笑道：“可不得了了，我们奈奈都准备买房子了。”
许奈奈托腮轻笑：“暂时只是先看看.......还没那么多钱呢，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总觉得安心。”
许慧铃知道许奈奈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当今社会，虽然提倡男女平等，但女性在婚姻中仍然处于弱势，别的人家里或许还有娘家作为后盾，就算在婆家受了委屈也还有父母作为避风港。
可许奈奈不一样，她身后没有任何人。
许慧铃轻叹：“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看看你这脸色，恐怕最近又在天天熬夜加班吧？”
许奈奈摸了摸脸，轻笑：“有这么明显吗？”
许慧铃愈发心疼：“你以后结婚留在淮宜，生了孩子我去帮你带，肯定不让男方家里人欺负你，你没有妈妈我就是你的妈妈.........”
“哎呀，您别想那么远，”许奈奈有些感动，“对象都没有呢。”
许慧铃皱眉。
因为上一个奇葩相亲男，许慧铃跟之前的介绍人闹得很不愉快，自然也没了后续的介绍对象。
为此，这些天她特地增多了跳广场舞的频率，结果认识的大多人儿子都已经结婚了。
“没关系，等姑妈再跟你相看........咦，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许慧铃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她眼睛亮了，“是之前给你介绍的人里面有觉得可以的了？是张阿姨的儿子，还是........”
“不是，”许奈奈戳着蛋糕，含糊地应了声：“........不是您之前介绍的。”
这便是真的有情况了。
许慧铃来了精神：“那是谁？和谁介绍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人品好不好，有没有责任心，对了，他是什么家庭？”
“高知家庭……？”许奈奈吞吐道，“反正他很有钱。”
她又补充，“非常非常非常有钱。”
许慧铃缄默。
“之前我回淮宜是因为我老师的朋友招揽，就是之前跟您提过的核物理领域的院士，他.......是那位院士的孙子，最近和我们公司合作的乙方CEO。”
许奈奈越说声音越小，等待着对方反驳。
却不想，许慧铃轻笑了声：“我们奈奈竟然已经成为那么厉害的人的甲方了。”
许奈奈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反对。
“您不是说........”
“门当户对确实很重要，”许慧铃默了默，轻声，“可是你之前不是也问过我，家庭差距太大真的就一定不会幸福吗？”
“姑妈经历的是一场失败的婚姻，实际上并没有资格去给你明确的建议，我只能在我失败的经历中告诉你，不门当户对，是有可能不会幸福的，但我们也不能保证，门当户对就可以完全避免这种风险。”
“你只需要明白，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对方与你差距非常大，你也要清醒地保持自我，不要像我一样，将自己的一切完全奉献给男人与孩子——”许慧铃顿了顿，含笑的眼里一片清明。
“你喜欢他，对吗？”
许奈奈一愣：“我........”
“姑妈相信，我们奈奈这种高材生一定有自己的判断，”许慧铃温柔地抚摸她的鬓角，“那么，剩下的就询问自己的心吧。”
......
许奈奈给许慧铃打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家，自己并没有离开。
初春的傍晚晚风微凉，时代广场灯红酒绿。
她拎着包，漫无目的地走在街边。
直到一对小情侣走到她面前。
其中女孩腼腆地说：“美女，可以帮我们俩拍张照吗？”
许奈奈点头，小情侣以身后的大厦为背景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三、二、一——”
她按下拍摄键。
女孩欣喜地过来道谢：“谢谢。”
“不客气。”
女孩拿过手机，男孩半搂着她。
“宝贝，以后我们要是能去这里上班就好了。”
“一定可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努力买个大房子.......”
“然后再生个宝宝。”
“........谁要跟你生宝宝！”
........
小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随风飘远。
许奈奈恍惚抬头，这才发现对面是那栋巍峨的风云集团大厦。
广场前滑滑板的、带孩子出来玩的、卖花的，人群熙攘，大都成双成对，热闹非凡。
不知为何，许奈奈忽然很想见他。
她拿出手机。
【Nacia】:你在公司吗？
对方秒回。
【FY.】：在
【Nacia】:我在你们公司楼下
【FY.】:等我
他回的太干脆，许奈奈捏着手机出神。
身体忽冷忽热，是平静血液被打乱后的混乱波动。
“奈奈！”
男人的声音穿越重重人群响在身后。
她蓦然回首。
喧嚣背景倏然虚化，周围的世界好似在这一刻变成电影里的慢动作。
林汀云放慢脚步走到她跟前，却不敢先开口。
两人相顾沉默，只剩他轻喘的呼吸，以及不知是谁震耳欲聋的心跳。
许奈奈攥紧手机的手指微微战栗：“........你来了。”
林汀云是跑过来的，敞开的风衣外套被夜风吹起边角，他气息不稳，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不明。
他目光炙热，喘息：“我来了。”
许奈奈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她理智得可怕，正因为无人可以依靠，她才会把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过得像提前演算好的数学方程解，计算出最好与最坏结果的范围值，然后得出权衡利弊的抉择。
她可以因为追求不同果断离开清华放弃所有人眼中的大好前程，可以接受自己去鹭大后的挫折，也明白跳槽到淮宜是当下适合自己的最优选。
同样，她畏惧一切不确定因素。
站在岁月的彼端回望，上一次冲动，竟然还是学生时代追逐他的不顾一切。
原来，比年少暗恋更为致命的，是重逢后他要比以前更加优秀。
原来，惊艳过自己整个青春的人即便再次相遇，也仍然无法无动于衷。
“……林汀云。”
“我在。”
晚风温柔，围绕着他们浅浅浮动。
许奈奈手握漫长年岁成长中得来的开端选择权，突然想再冲动一次，“我们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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