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淡去,海上的薄雾被初升的太阳一照,顿时如冰雪消融一般涤荡得干干净净。
在这原本宁静的清晨,一场关系到文明进程的厮杀正在酝酿。
大元至元十六年、南宋祥兴二年、公元1279年二月初七,最后的崖山之战终于打响了。
张弘范将元军分为四路,在宋军的东、南、北三面各驻一军,张弘范自领一军,与宋军相隔里许下营。
按照昨天的战前布置,副都元帅李恒指挥的北路元军趁着潮汐进攻宋军北翼,双方激战一上午,元军败退而归,然而,由于戒备其他各路元军可能的进攻,全神贯注的宋军此时已经是疲惫不堪了。
“千户大人,听,元帅下令了。”
中午时分,大潮涌起,张弘范的坐船上立刻鼓乐齐鸣,这乐声听在宋军耳里仿佛是宴饮时的靡靡之音,但在元军耳里却是总攻的信号。
“出击!”张煌脸色复杂的下着命令,随即,他的坐船和几百艘元军舰船一起争先恐后的向宋军的正面飞驰了过去,遥望突然出现混乱的宋军船城,张煌暗暗叹了口气,胜负已定了。“弟兄们!”张煌扯开嗓子。“这是我们最后一战了,此战过后天下太平,我们要活着回去。”船上的士卒们脸上出现一抹向往的神采,是的,天下太平,不用再打仗了,自己也能过上安生日子了。“现在,覆盾!”
船离宋军的船城越来越近了,弓箭射在船挡板上的“笃笃”声络绎不绝,甚至有几只弓箭越过船顶蒙着的布帐,斜斜的落到船舱中,却无力突破覆盖在元军身上的盾牌,只得颓然的滑落在一边。
宋军也试图使用火箭,然而元军的战舰上一如宋军自己那样覆盖着厚实的泥土,就连唯一的破绽,船顶布帐上也全部浸湿,让那些宋军发射的火箭徒劳的燃烧了一阵后化作袅袅的青烟而逝。
“用力划!”在甲板底层的元军水师们奋力的摇动着手中的船桨,借着潮水和风力的作用,元军舰船的速度极快,不消一会,就直接撞上了宋军的连环船。“鸣金!”一阵碰撞的震动过后,清脆的锣声响了起来,这就是命令,无数的元军,掀开自己身上的盾牌,撤去布蓬,冲出船舱,跳入宋军的船上,血腥的战斗开始了。“杀!”
“生为宋人,死为宋鬼,杀光这些汉奸走狗!”
“杀,杀出一个天下一统,杀出一个天下太平来!”
一个是穷鼠噬猫、困兽犹斗,一个是百战百胜、士气正旺,双方你来我往,时不时有人翻身入海,将原本清澈的海水染成了血池火海。
张煌也冲上宋舰,不过,现在他可不是小兵,他是指挥五百人的中级军官,用不着跟下属抢着厮杀,他左右看看,找到宋军联系的绳索,一一斩断,随即又跳到边上的宋船,如法炮制。随着彼此联系的断绝,几艘宋船开始慢慢移动,缺口出现了。
接下来,第二波元军船队也到了,再通过先后的冲撞,终于有船冲进了宋军第二重船城中,厮杀开始蔓延了。
宋军原本就已经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体力,再加上化船为城,白白把自己水战的优势转化为了陆战的劣势。
于是,元军很快就直接打到了宋军的中央,在这种情况下,战又战不胜,逃又逃不了的宋舰纷纷倒下樯旗,宣布投降,宋军的战线一角开始崩坏了。
不过,绝大多数的宋军还在坚持抵抗着,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黄昏时分,此时天降大雨,瓢泼大雨令身穿纸铠的宋军不堪重负,战局由此对元军更加有利了。
张世杰见事情已经不可为,于是抽调精兵,按照事先的约定,主动斩断大索,与苏刘义等人带着十六艘大船趁着海面上又重新弥漫起了大雾的机会突围而去。
在赵昺身边的陆秀夫也想尽办法要使小皇帝脱险,但赵昺乘坐的御舟特别巨大,行动不便,被围在船队中央,而且周围有无数用绳索连接在一起的船只,根本无法动弹。
正当陆秀夫无计可施的时候,浓雾突然散去,巨大的御舟周围挤满了逃难的船只,立刻成了横冲直撞而来的元军舰船的最好目标。
“气数尽矣!”
陆秀夫见状仰天长啸,大宋走到今天怕是已经无力再继续下去了。陆秀夫唤过妻子,叮嘱她将还不懂事的小皇帝赵昺绑在自己身上。
“妾身先行一步了。”
陆夫人小心的把赵昺捆扎好,随即冲着陆秀夫点点头,抱起孩子跳海自杀了。
“国事至此已经不可为,陛下应当为国而死。德祐皇帝遭到的屈辱已经很大了,陛下不可再遭到屈辱。”
泪流满面的陆秀夫扭头冲着懵懵懂懂的赵昺说完这番话,随即效仿投海的妻子,背着这个八岁的小皇帝投入了海中。
慌乱中,相当一部分后宫侍女和宋廷大臣也相继跳海自杀,此后七天,十余万具尸体浮上海面,场景惨烈而使人不忍目睹。至此,中国灭亡了!
当陆秀夫背着赵昺跳海自杀之际,杨太后尚在崖山的陆地之上,张世杰逃出海湾之后,希望奉太后的名义再找寻赵氏的后人为皇帝,再图后举。
但杨太后听说赵昺的死讯之后,却摇头说道:“我之所以忍辱不死,直到现在,就是为了赵氏这一块肉。如今无望矣。”
说完之后,杨太后毅然跳海自杀。
张世杰捞出太后的尸体,将其葬在海边,随后率船前往安南。
路过平章山(注:今广东阳江市西南的海陵岛附近)时,遇到台风,士卒劝他登岸,但心力交瘁的张世杰却迎风站在舵楼中,焚香拜伏道:“我为赵氏也已经尽心竭力了,一君亡,复立一君,今又亡。我之所以不死,是想等敌兵退后,再找寻赵氏子弟,以保持大宋宗祀。今日如此,天意也!”
“船遂翻,世杰溺。宋亡!”
后世的史书对此的记载,只有短短八个字而已!
“我要在此刻上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注:后来有好事者在崖文之前刻了一个宋字,借此嘲讽张弘范用汉人身份灭亡了汉人的王朝,然而张弘范父祖一在辽国治下,一在金国治下,可以说在从来不是宋人,不过现在这些字是看不见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为革命政府所摧毁了)几个大字。”
得到俘获宋舰八百余艘,南宋军民二十余万的消息,张弘范大喜过望,他率着部属检视一片狼籍的战场,兴之所至,指点着崖山悬崖如此志得意满的说道,正所谓了却君王事、赢得身前生后名。
“恭贺大帅,立下彪炳千秋的伟业。”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过是痛打落水狗而已,但是在政治上,这意味着南宋王朝的彻底覆灭,用灭国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因此一时间张弘范身边的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大帅,”正说着,一队元兵抱着一些事物走了过来,还没到近前,他们就跪倒在地,把手中的东西举国头顶。“我等找寻到了,南朝伪帝的玉玺和诏书。”这些当然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也是张弘范功勋的证明,不过,宋帝的玉玺是扎在宋帝的身上的,找到了玉玺,也就意味着找到了宋帝和陆秀夫的尸首。“另外,伪帝的尸身和伪相的尸体也一并打捞上了。”
“赏!”张弘范满意的命令着,其实二十万南宋军民不算什么,但这几件东西和赵昺以及陆秀夫的尸体才是至关要紧的。“各位将军,”打赏完这队士卒,张弘范余兴不减。“我等就去看看这位伪帝如何?”
“好啊,听说南朝小皇帝不过八岁,就要身负国祚而死,可惜可怜呢,”李恒也是杀人盈野的杀神,襁褓中的孩子也杀了不少,自是不会可怜赵昺什么,关键还是可惜二字。“要是能送到大都与那瀛国公并作一起,岂不是更显我朝圣德。”
张煌听到这话心里一动,于是抢出一步,半跪在张弘范的面前。“大帅,恕卑职无状,卑职以为,大帅且不可如此羞辱宋帝。”
“你个襄阳子,心怀南朝不提,居然敢在此地狂吠,”**自以为抓到机会,立刻跳了出来,也跪伏到张弘范面前。“请大帅立刻捉拿此人以正军规。”
“你且说说看。”被**这么一说,张弘范的脸上也出现一丝愠怒,不过,身边还有李恒和几个蒙古、色目千户在看着,他不能不表现出一贯的宽仁。“本官为何不能去看看宋帝尸首,说得对恕你无罪,说得不对,本官也绝不轻饶。”
“大帅,那瀛国公且受陛下宽宏,若是大帅轻辱宋帝尸身,恐怕会引起陛下不悦。”响锣不用重锤,张煌此话一出,张弘范立刻明白过来了,但他不动声色,依旧目视着张煌,张煌低下头继续说着。“大帅,天下已定,现在关键的是安抚人心呢。”
“大帅,”李恒也品出味来,于是出面给张弘范一个下台的梯子。“这个千户好见识啊,不愧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呢,”李恒笑呵呵的摸着自己的胡须。“虽然些许乱民杀之也简单,但此地燥热,非我等可以久居之地,”这话让身边的蒙古千户、色目千户点头不已。“还是早些回返大都的为好。”
“星流,起来吧。”李恒的意思也是好不容易搞定了南朝,就不要因为动摇人心横生枝节了,对此张弘范也深以为然。“如此,宋帝尸体我就不去看了,来人,装棺之后,快马送往大都。”张弘范不看,但未必忽必烈不要看,因此送去大都也是必须的。“至于陆丞相嘛,好生入殓了,稍后我要亲自致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