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死首丘（1 / 1）

“吾命汝把这个女人放下。”夷吾道。他的眼睛燃起墨绿色的火。

叶媺泪眼汪汪求救般地看着夷吾。夷吾大哥，你终于要出招了。

“伤了她，你们便灰飞烟灭。”夷吾冷冷道。“不管是妖是鬼。”

“嘻嘻，嘻嘻。我们好怕。我们好怕怕！”那些狐狸眼睛还在嬉笑对视。

夷吾朝叶媺飞去。那提着叶媺的两双眼睛还未回过神来，叶媺便已在夷吾怀中。

“鬼——”叶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夷吾堵住了嘴。

那一瞬间，那通体舒泰仿若新生的生命力便瞬间注入到夷吾全身。

这，这，这，是什么回事？叶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时候，不是干这事的时候啊。

她的瞳孔映出的是夷吾，是夷吾，是阿越的眼。

叶媺懵了。周围那持续不断的“嘻嘻”的声音也都听不见。

可能有半分钟吧，夷吾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他的唇。

“你们这群蝼蚁！”夷吾道。他全身的七觉都回来了，体内寒热双脉贯通无阻。

“这些铠甲，岂是尔等能穿的？”夷吾单手一推。一条火蛇便朝这百来多双狐狸眼睛奔噬。

“啊——”“烧死我啦！”“热死啦——”“救命啊——”

那些将士的铠甲悉数掉落。那些狐狸眼睛都现形了。

居然是狐头人身的······兽人。

“不人不妖。”夷吾鄙夷。“今日吾便消了你们这些孽障。”

说着，更多的灭世之火在夷吾身边燃起。

百来个狐人都缩做一团。瑟瑟发抖。

叶媺细看，这些看上去好像都未成年，心下便有些疑惑。她刚想制止夷吾。

“王公子，求你饶过这些狐人幼童吧。”一个声音说道。

小白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梦兰香。说话的正是小白。

小白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应是断尾未愈的缘故。

“狐狸，梦夫人，我的人在何处？”夷吾道。那灭世之火如蛇般在狐人上面盘旋，等待主人的指令。

小白手朝厅堂的墙洞抚了抚，那墙便消失了，墙后面又是一个洞穴。

在那里面，躺着柯公子、勾凤和登掌事。他们都在昏睡。

夷吾食指朝他们各点了三点，便有三条散着寒气的白光飞入他们的卤门。

叶媺看他们都打了个寒颤。叶媺也忍不住抖了抖，夷吾这冰魄的滋味也太酸爽了。

三个都立即苏醒。

“王公子果然厉害。”小白道，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今日，小白愿以己身之命，换这些狐人之命。还请公子成全。”

狐妖小白跪拜，长发触地。

梦兰香垂手在旁，面有凄色。她引这些人入狐狸洞，便想着小白曾说，入了狐狸洞，谁也走不了。想把这些人困在此处，趁机和小白逃走。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你的命，换我父亲之命便罢了。还，还有何命换这些，狐人的？”柯显奕还有些冷，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

梦兰香看了她儿子一眼。“奕儿，是小白杀了崇泽。可是，崇泽却不无辜。”

“香儿。”小白站起来。想要制止梦兰香。

“没事了，奕儿已经大了。他可以知道这些事了。”梦兰香继续道，“当年我刚生下你，你父亲便已经不顾夫妻情分，整日在外花天酒地，或是一走便数月不归。”

“我在家中常常受姑婆打骂，每每都是小白帮我。你八岁之时，你父亲去江淮一带行商，却迷上了一个秦淮歌伎。”

“那日管家说你父亲较之往常早半日到岸，却迟迟未归家。我便猜到，他定是与那歌伎——”

梦兰香眼神灰暗，“我便寻了去，要那歌伎给个说法。”

“小白怕我出事，便尾随我而去。我躲在船尾，你父亲和那个贱人在船中做着些不知廉耻的事，完了，还在商量着要来害我。将那歌伎扶了正！你父亲这么几年来，一直授意你祖母，对我肆意打骂，就是想以七出之罪休弃于我！”

柯显奕脸色一会白一会红，难看极了。

梦兰香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当时恨意难挡，便要出去杀了那贱人和你的父亲。”

“小白阻止了我。但我一再恳求之下。他将你父亲推下了船。那贱人也被我发卖到最下等的烟花馆子。”

梦兰香眼中似有泪水，但又随即被恨意取代，“那对狗男女，该死。”

“奕儿，原谅我。原谅我。”梦兰香看着柯显奕，泪水流了下来。“娘实在是太恨了，太恨了。”

叶媺微微叹了口气。“梦夫人可有什么凭证，毕竟口说无凭。”

梦兰香看着儿子道，“春华堂，你父亲的书柜，最底下一个柜子，便是当年他写与那贱人的信。他的亲信，石磊，对当年的事也一清二楚。你可以去问问。”

柯显奕的脸色一片死灰，看上去心灰意冷。

小白叹了口气，“我自知不是王公子对手。但这些狐人都是无辜的。请公子放了他们。他们也是为了我，想帮我拖延些时间，好让我逃走。”

夷吾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狐人。

狐人是男狐狸精与女人欢好所产之子。凡人若多次与精怪欢好，便会精气丧尽。怀了兽人的女子产子时更是九死一生，产后也为世所不容。

狐人出生或被丢弃或被焚杀，只要被发现也会如过街之鼠人人喊杀。狐狸一族一向也自诩高贵，对这些人与狐之子，亦是不闻不问。

狐妖小白每每发现，便觉可怜，便收养了几个小狐人，慢慢修了这狐狸洞。后来越来越多小狐人被收养，这狐狸洞也越修越大。这些小狐人，要成年之时，才能真正变化人身。

那些瑟瑟发抖的小狐人中，有个站了出来，“小白是我的恩主。你拿我的命去！”

那小狐人看上去比其他小狐人要高大一些，应是这群里面年纪最大的。头上有个金色“王”纹。

夷吾睨着它，“有点意思。”

“你莫要杀了小白哥哥。”“小白哥哥是好狐狸！”“你杀了他我们就跟你拼命！”“我们从没害过人！”

其他小狐人也都激动地站了起来，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金儿。”小白唤道，“你们都休要胡闹。”

“公子，”梦兰香道，“这些狐人从未害过人，也只以坟墓的供果为生。小白从未让他们出过狐狸洞。”

“父母之过，不及子女。”梦兰香凄凉道。“还请公子三思。”

夷吾道，“我不过是受人所托，各取所需而已。”说着，看着柯显奕。

柯显奕显然还没法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他快要癫狂了。

叶媺怜悯地看着他。

“奕儿，奕儿。”梦兰香轻轻唤着他。看他的样子，心如刀割。

突然，梦兰香从怀中取出一支匕首，直直插入自己的心脏。

血，喷涌而出。

“香儿!”小白大叫。抱着梦兰香便要为她疗伤。

“母亲！”柯显奕软软地跪了下去。

梦兰香摇了摇头。“奕儿，过，过来。娘有话跟你，说。”

柯显奕爬了过去。五官扭曲。涕泪难辨。

“香儿，你坚持住！我自有办法。”小白柔声道。

“小白，苟活这十五年，于我，已够了！”梦兰香拉住小白的手。

“奕儿，娘才是罪魁祸首，你莫要杀了小白！”梦兰香将手覆在柯显奕脸上，“娘这一生，没有对不住你爹，只是对不住你！”说完，便咽了气。

“娘亲——”柯显奕嚎啕大哭。这么多年的压抑委屈和愤恨不平，在此刻，都好似无处可撒了。只有这大哭，才能洗刷这一切。

小白眼神空洞。突然，他一跃而起，变成一只白银银的大狐狸。狐狸尾巴悉数张开，一张一合，仿若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砰——”，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动。他的尾巴都断开了。

山洞也被炸出一个大洞来。

土沙石子纷纷掉落。

勾凤飞过去护住柯显奕。叶媺却被夷吾拉到身边来。

狐狸小白从空中翻滚而落。

它吐了几口血，随即吐出一颗白色的内丹。那内丹缓缓飞入那梦如兰口中，隐没而入。

梦如兰的血便止住了。

狐狸小白嘴角带血，咧着嘴好似微微一笑。它将头向着东方，双爪朝前，便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狐死首丘。叶媺眼眶湿了。狐狸报恩，这是真的啊。

那百来个小狐人一股脑涌过去，都呜呜哭了起来。

那八只狐狸尾巴，好像有灵性般，竟然在空中旋转起来，凝聚成一股白色妖力。注入那名唤“金儿”的小狐人中。

那小狐人痛苦难忍，竟然晕了过去。

勾凤将柯显奕放下，过去探了探梦兰香的气息。

“活着。”她道。

柯显奕抱着浑身是血的梦兰香。像木头人般，一动不动。

回到客栈的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兴致。叶媺更是心中沉甸甸的，饭也不吃便自己去休息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太难受了。孰是孰非，孰好孰坏，都难以分说。她虽然早知道这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世界。但目睹这惨剧，还是觉得恹恹的。

甚至连夷吾为何突然强吻她一事，她也没有精神去过问了。反正，不可能是喜欢她。

夷吾房内。

“尊上，属下刚收到信报，在城南东兴村便有个适宜的男子，过两日便要咽气。只是——”勾凤有些迟疑。只是不知尊上能否撑过这两日。毕竟此处没有悲泉，他们所带的晦气也早已用完。

夷吾抚着自己的唇。淡淡道，“无需备了。”

“尊上！”勾凤难掩惊奇。这千年来她为夷吾准备了无数张人皮，现在尊上居然说不用了？

“是，是真的不用吗？”勾凤再次确认。这裂魂不是没有集齐吗？

夷吾难得地瞪了她一眼。

勾凤便讪讪地退了出去。尊上还交代了她一个任务，让她将小白最后的狐狸尾巴送到衣冠冢。那狐狸尾巴已经被尊上炼化成一尾白琴。送给那个叫“金儿”的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