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西北的天气依旧寒冷，北风呼呼刮着，被冰雪覆盖的房屋、山川、草场，都融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落在行人的帽子上、肩上，片刻的功夫，就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就连行人的睫毛上、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白的冰霜。 平日里大街上络绎不绝的骆驼商队、运货的马车都没了踪影，只有三俩孩童不受这场持续了三天的大雪的影响，在街头巷尾追逐打闹，堆雪人、打雪仗，这是只有冬日才有的快乐。 街东头老郑家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站着一群或年老或年轻的妇人，人一多，就显得热闹了，倒是减少了几分寒冷。 院子的角落，一个穿着一身灰色棉衣的小女孩正在堆雪人，她三四岁的样子，生得瘦瘦小小，眼睛大大的，干枯毛躁的头发扎了两个小辫子，蜡黄的小脸蛋被冻出两抹红晕。 没人注意到她，妇人们到老郑家来，是冲着此时坐在屋里的郑清秋来的。 五年前，十八岁的郑清秋嫁给了两条街外的牧民陆放，平日里陆放管着羊群马群，她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极少回娘家。 这次是陆放的侄子陆显宗把她女儿陆招弟打哭了，她护着招弟，训斥了陆显宗几句，就惹恼了陆放，被陆放狠狠打了一顿，她一气之下，就带着招弟跑回了娘家。 老郑家的邻居妇人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纷纷跑来了，几个年纪大些的，就在郑清秋屋里苦口婆心地劝说。 “你气性也太大了，不就是被男人打了吗？至于跑回娘家？” “男人哪有不打女人的啊，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别的女人都能忍，你怎么就不能忍了？” “男人在外面挣钱已经很辛苦了，你差不多得了，都回娘家两天了，闹也该闹完，气也该消了，赶紧回去和你男人道歉去，早点回去早些得到他的原谅，他下次才不会打你。” …… 郑清秋就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面无表情，额头、嘴角和下巴还有被陆放殴打后留下的淤青，她始终一言不发，这让妇人们都觉得着急。 老郑夫妇去世得早，只留下郑春华和郑清秋兄妹俩相依为命。 解放前乌城土匪横行，民不聊生，老郑家早些年就家道中落，郑春华和郑清秋一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贫苦生活。 陆放很能干，为人还机灵，会打点，因此在解放前，四处都是匪患的时候，他依旧吃得开，家里十几头牛，二十几只羊，所有人都觉得郑清秋嫁给他，是高攀了。 如今她还跑回娘家，自然更让人觉得是胡闹。 见郑清秋依旧木木的，似乎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的样子，妇人们一个个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邻居杨老大的媳妇齐娇站到她跟前哼哼了几声。 “你还这么闹，闹给谁看呢，还真以为你多委屈呢，你不错做事，陆放他能打你？我看你就是活该，还不快回去道歉，小心他真不要你，到时候你给娘家丢人。” 刚才老妇人们还在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齐娇的语气，倒是显得有些恼火了。 郑清秋不懂，明明打人的是陆放，她是被打的，为什么到最后却成了她这个被打伤的人的错了。 明明该道歉的是陆放，为什么大家都劝她回去给陆放道歉。 就因为打女人的男人很多，他们就没错，就成了正常的了？如果一个村都是盗贼，那人们是不是觉得盗贼也是正常的？ 而且这些妇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不过，这些问题不至于让郑清秋的反应跟与世隔绝了一样，她身上发生了一些离奇的事情，让她无暇去管这些妇人。 就在刚才，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叫“读者群”的画面，里面有很多人在说话，此时，读者群聊天框正在疯狂地滚动着一些内容： 【欢迎清秋加入本书读者群】 【清秋，你能看到我们说话吗？清秋别怕，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清秋，你在原著里真的是太惨了呜呜呜！】 …… 陆放这次打她下手非常狠，几乎是毫不留情往死里打，以至于刚开始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郑清秋还以为自己是被打傻了，出现了幻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个读者群是真实存在的，这是一种在她认知之外的，她无法想象的存在。 读者群里说话的那些人也是真人，他们告诉她，这个世界，原本是一本小说。 郑清秋很快就理清了思路，这是这本叫《年代小豪杰》的小说，读者们详细地和她说了所有的剧情和角色，她是里面一个炮灰。 她还怎么都没想到，让自己愿意托付终生的陆放，早就在婚前和别人有了孩子，那孩子不是别人，就是这本小说的男主，那个她尽心尽力照顾养护了五年的陆显宗。 没错，陆显宗根本就不是陆放的侄子，是陆放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原著里，她会被蒙在鼓里，一直关心和疼爱陆显宗，陆显宗也会在她事无巨细的照顾之下，一步一步发迹，最后站在了世界舞台上，成了书里那个光芒万丈的“年代小豪杰”。 而她尽心尽力的付出，最后被陆显宗嫌弃是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 还有人说，但凡带大陆显宗的是一个有点文化和见识的女人，陆显宗肯定早就功成名就了。 她为陆放和男主付出了一辈子 ，最后倒成了拖男主后腿的人了。 在她年老色衰时，陆显宗的亲妈回来了，于是她被陆放逼着去离婚，净身出户，最后饥寒交迫，病死在一个寒冷雪夜里。 她的女儿招弟，和她一样十八岁的时候就嫁了人，没几年也和她一样离婚，净身出户，年纪大后成了时不时去找男主要钱的极品亲戚。 原著里作者写到，招弟和她一样，也是男主的人生污点。 了解完整个剧情的郑清秋心如刀绞，她才二十三岁，她的女儿才四岁，可是她们的一生，早就已经被写好了，还是那么凄惨的悲剧。 群里，读者们看出了郑清秋的情绪，便不停发消息。 【清秋，我们是来帮你的。】 【我们在的世界有一个直播间正在直播你这个世界，你跟着我们来，我们帮你改变命运！】 【清秋你在吗？加入读者群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说话？】 …… 郑清秋看着聊天记录，能感受到这些读者不仅对她没有恶意，相反，他们真的很关心她。 她尝试了下，在聊天框里发送了三个字。 【大家好】 这三个字发出去，无疑是在满是鱼儿的池塘里撒了一把鱼饵，原先就热闹的读者群彻底沸腾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清秋来了，清秋搭理我们了！】 【我宣布，读者群正式改名为“清秋守护联盟”，以后这里就是清秋的粉丝群！】 【清秋！我们一定让你改命！走向人生巅峰！什么男主，去死吧！】 …… 消息刷得太快，郑清秋应接不暇，索性就不插话，静静看读者们对她说。 屋里的妇人们看到她依旧一言不发，更觉得她油盐不进。 齐娇沉不住气了，伸手推了她的肩膀一把。 “我们好心来劝你，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你就拿这个当台阶回去给陆放道歉得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是真不怕陆放不要你。” 齐娇一番话，妇人们纷纷应和。 “那可不啊，现成的台阶就在这里，你可得抓住机会赶紧回去。而且你被打了别光顾着赌气，也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啊。” “这种一有点事就赌气回娘家的性子，怕是平时也不够听话，陆放忍了你好久了吧，一点都不像个好女人，难怪被陆放打。” “要我说，显宗那毕竟是陆家唯一的男孩，那是要传宗接代的，你闺女欺负了陆家的香火，你男人不生气才怪，闺女，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你那么护着做什么，你被打也活该。” “我们都是好心劝你，你还不听，小心陆放一气之下和你离婚，看你怎么办！” …… 妇人们七嘴八舌，读者们也在群里叽叽喳喳。 【哎哟哟，老陆家的香火是啥呀，咱清秋又不姓陆，老陆家的香火关清秋屁事呢，咱女人干嘛要对一个外姓人的香火有那么大责任心呢，啧啧。】 【还离婚了怎么办呢，陆放未婚先育后欺骗妻子，重男轻女，还打女人，这种男人要来干嘛？留着过年？】 【如果不离婚就是远干不完的活儿，收不完的委屈，挨不完的打，那离婚就是天大的好事！】 …… 妇人们看不到读者群，只看到看起来依旧有些呆滞的郑清秋。 齐娇伸手想再次推郑清秋一把，就见郑清秋突然抬起眼看她，眼神里有锋利的光芒，那是从前没有的犀利，吓得齐娇就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快要触碰到郑清秋的手，鬼使神差般，收了回去。 郑清秋只瞥了齐娇一眼，就把目光移到屋里其他妇人身上。 “我没有错，我不会回去和陆放道歉，我也不怕离婚，我巴不得早点和他离婚，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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