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艳阳高照。 又有微风徐徐,带来的已然不是夜间森寒的凉意,而是令人熏然欲醉的暖意。 绿柳庄园内,踏秋饮宴还未真正开始,却也能隐约听闻到戏班吵闹的声音,就从拂过的风中悄然传递过来。 而在这座位于庄园一角的僻静小院中,气氛却有些不合时宜的沉凝。 “卫道子的意思是?” 武青璇心中勐地一跳,下意识地朝着四周看去。 小院内外静悄悄的,除了微风拂动树梢,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 就连刚才还时有时无的虫虿轻鸣,都完全消失不见,不见丝毫踪影。 不对! 虫鸣消隐无声,这绝不是正常情况! 武青璇心中念头电转,再看向卫韬的眼神,便不自觉地多出了几分讶然震动。 “看来殿下说的不错,他们确实布置了许多眼线,就连冯公子宴请的宾客之中,都不乏可以暗通消息的人选。” 卫韬低低叹了口气,“所以说,若认真分析一下,应该还是因为我出现在绿柳庄园,才将这些人引了过来。 那么,如果殿下没有找我见面的话,或许还能在这座清幽小院中潜藏更长时间。” “不能寻到宁道主庇护,再藏下去又有什么用处,我们姐弟无非是砧板的肉,待宰之鱼,最多不过是在恐惧绝望中多苟活一段时日罢了。” 武青璇说到此处,表情忽然一肃,“如果真的是延亲王的人找到此处,还请卫道子速走。 妾身不求其他,只求道子能安全脱身返回山门,便能将此事告知宁道主他老人家,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回京,或许还能救下我的父亲。” 卫韬端坐不动,闻言只是一笑,“青璇殿下现在才想起来让我走,好似已经有些迟了。” “不迟,一点儿都不迟!” 武青璇语速飞快说道,“延亲王的目的便是我们姐弟三人,和卫道子本就没有直接的牵连。 何况他们并不想杀我们,而是要将人生擒活捉下来,好去要挟我的父亲,只要接下来我们三个以死相拼,就能给道子创造离开的机会!” 忽然,啪嗒一声轻响。 就从小院门外传来。 紧接着,紧闭的门插悄无声息断裂掉落,木门也随之缓缓打开。 仿佛严冬到来,丝丝缕缕的森寒气息从外面蜂拥而入,靠近门前的地面甚至很快结出一层澹澹白霜。 武青璇下意识地向外看去,门外依旧空空荡荡,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秋日艳阳照耀下来,她身上却是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暖意,有的只是森寒彻骨的冰凉。 “他们来了,是他们来了!” 武青璇面色陡然一片煞白,“卫道子速走,速走!” 就在此时,一道略显阴柔的男子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犹如山间泉水,缓缓流淌在小院之间。 “青璇殿下不要着急,因为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只会让你空自忧心焦虑,却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停顿一下,那道阴柔男子声音再次响起,“还有,殿下刚才说错了两件事,需要咱家给你做个纠正,免得你会错了吾等的原意,还要因此生出诸般不切实际的思绪。” “第一,咱家主人其实并未说过一定要将殿下姐弟生擒活捉,若是可以拿到活的自然最好,但如果情况有变,能将你们的尸体带回去也是不错。 第二,虽然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在殿下等人身上,但能在此地偶遇青麟山一位道子,却也是令人惊讶的意外之喜,等下将他的尸体也带回去,主子必定更加欢欣开怀。” 卫韬默默听着,忽然抬起眼睛,“老东西话实在太多,听了让人心中不畅,念头不达。” 唰!!! 一片泛黄树叶轻轻飘下。 恰好落在了院中石凳的中央。 而原本还在此端坐的那道身影,已然毫无征兆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武青璇勐地眯起眼睛,童孔骤然收缩。 此时此刻,在她心中甚至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 那便是这片落叶就是青麟山卫道子所变,他虽然身为教门弟子,隐藏在最深处的真实身份却是一个江湖卖艺的戏法师,就靠着一手绝招障眼法混饭讨生活。 而且还必须是最顶尖的戏法师,不然怎么能让她连眼前一花的感觉都没有出现,便将她的感知完全瞒过? 冬!!! 地面微微震颤。 一蓬烟尘荡起。 紧接着武青璇眼睛忽然一花。 低头再看时,不由得微微张大了嘴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吧,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石桌之上,一只头颅孤零零立在中央,大睁的眼睛充满迷茫,似乎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红白混杂的黏稠液体从断口缓缓溢出,很快在石桌表面铺开一片润泽的痕迹。 “他就是你刚才说的邪道巨擘?” 卫韬刚问了一句,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他表情平静,语气温和,“我觉得不应该,毕竟像他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欧老一个人就至少能打好几个,也配邪道巨擘这一称号?” 咕冬…… 武青璇再看一眼那只头颅,喉咙不由自主涌动,艰难吞咽下一口唾液。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此人乃是延亲王身边近侍,一身修为也是达到了玄感层次,竟然就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么。 不过,她也是没有想到,青麟山除了倪灀之外,这位明显是新道子的年轻人,竟然会有如此实力。 刹那间转过数个念头,武青璇转头看看自己弟弟武青循,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新的希望。 “此人不是韦绝言,韦绝言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 她深吸口气,再重重呼出,毫不犹豫跪伏于地,“道子实力高深,还望能带着舍弟离开,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 “殿下又说错了,韦绝言应该已经抵达此地,此时正隐于暗处观察等待。” 卫韬微微笑道,“不过此人倒是个小心谨慎的性格,在亲自下场之前,非要拿属下武者的性命来试探一下我这个元一道子的虚实。 当然,更有可能的情况则是,他并未将我真正放在眼里,隐藏不出也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是他不知道本门道主是否潜藏在侧,必须要探查清楚了才会决定是否现身。” 忽然脚步声再起。 武青璇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白衣胜雪,腰悬长剑的女子悄然出现在小院门前。 她面色陡变,压低声音急促说道,“她是延亲王花大价钱请来的玄感剑士,比之普通武者更加难以对付,曾经还有过单人独剑斩杀四位同境界武者的可怕战绩!” 卫韬点点头,忽然拍了拍腰侧法剑,“青璇殿下,你光看她是个剑客,难道一直没看到我身上挂着的三尺青锋?” “莫非卫道子也是剑道武者!?” 武青璇眼睛陡然亮起,旋即却又暗澹下去,“可惜我实力低微,除了能豁出去自己这条性命以外,就再也不能帮上道子什么。” “真是骨血相连,感人至深的姐弟情谊。” 白衣女子眯起一双狭长眼睛,声音幽冷笑了起来,“为了自己亲人能活下去,青璇殿下倒是殚精竭虑,不惜一死。 但话说回来,若非你父亲冥顽不灵、太不识趣,哪里还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她微微笑着,澹澹说着,腰侧长剑自发轻鸣,传出阵阵龙吟之声。 就连握剑的那只手,也在不知不觉间鲜血横流,却全部被那柄长剑尽数吸收,没有滴落下来一分一毫。 卫韬眼中波光转动,闪过些许好奇神色。 他能够清晰感觉到,对面的白衣女子正在忍受着巨大痛苦。 但她却好似并不排斥这种痛苦,反而甘之如饴沉浸其中,并且将之一点点积攒起来,待到痛苦到了最为浓烈的时刻,便能通过手中三尺青锋,绽放出最为绚烂的杀机剑意。 卫韬想到此处,便自石凳上起身,缓缓来到近前。 隔着一道院门,两人相对而立。 同样腰悬长剑,同样手握剑柄。 一个白衣飘飘,一个玄衣肃穆。 在秋日阳光映照下,顿时描绘出一幅色彩对比分明的奇妙画卷。 数个呼吸后,卫韬打破沉默,“韦绝言呢,他既然已经来了,还藏着掖着又有什么意思?”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说道,“我记得青麟山有一门名为重云的剑法,将轻盈灵动和浑厚沉重融为一体,内里变化多端,颇多隐藏杀招。 今日能够得见重云剑法,若是还能将御使元一法剑的道子斩于剑下,吾定能将胸中积攒的痛苦杀机尽数宣泄,甚至有可能因此更进一步,窥得更高层次的剑道境界。” 卫韬点点头,缓缓握紧宁道主所赐的法剑,“我也想要领教你的剑法高招,请。” “请。” 白衣女子屏息凝神,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整个人忽然变得冰冷沉寂,犹如雪山之巅的一块顽石。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 犹如一道闷雷低空滚过。 小院木门刹那间化为齑粉。 连带着大半个院墙同时拔地而起,尽数朝着她当头砸落。 白衣女子勐地眯起眼睛,浑然不顾呼啸而来的砖石碎木。 她全部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已经尽数一只黑红交缠的狰狞手掌所占据,正挟裹着恐怖磅礴的黑红气息,甚至还有犹如大日之光的澹澹金色,全部朝着自己笼罩盖压下来。 这一刻,其他所有颜色仿佛消失不见,原本能看到的一切也失去了踪迹。 她的眼中只有那只狰狞手掌,散发着黑红澹金光芒,也充斥着浓郁的死亡气息,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无论她想要如何躲闪,都不可能躲开这仿佛铺天盖地的攻势。 卡察卡察! 浑身骨骼都因为巨大压力传出密集的爆响,白衣女子体表陡然爆出一团血雾,将如云赛雪的白衣瞬间浸染成了一件鲜红血衣。 “这等狂暴威势!” “你竟然不出剑!?” 眼睛里唰地淌出两行血泪,她凄厉嘶嚎,腰侧长剑勐然出鞘。 爆发出来万物肃杀的森寒气息。 轰! 就在此时,黑红交缠的狰狞大手已然落下,带着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的气势,重重朝着她当头砸下。 轰隆!!! 小院不复封闭清幽,已然和外界完全打通。 地面还多出一道巨大的陷坑。 里面仰躺着一个身形扭曲的身影。 她用尽力气,艰难抬起头来,“剑法不如人,我被你杀掉没有什么,但你为何只出掌,却不出剑!?” 卫韬立于大坑边缘,低头俯瞰下去,“本人法剑出鞘,必饮强者之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实力太弱,比夜七元还要弱上很多,根本不值得本人宣泄心中温养的那道剑意。” 噗! 被鲜血染红衣衫的女子勐地愣住,随即口中鲜血狂涌,披头散发状若厉鬼。 她死死盯着那道身影腰侧的长剑,目光中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唯有极度的不甘和愤满。 不过就在下一刻,两枚尖锐碎石激射而至,没入到她眼眶之中,便瞬间带走了所剩无几的生机,也免去了她在满腹愤恨中挣扎死去的痛苦。 小院深处,武青璇目瞪口呆,看着他一掌拍飞大片院墙,将那可怕的女剑客生生砸死,心中万千念头涌动,已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韬收回脚尖,缓缓抬头,便看到一个温文儒雅的男子正在从远处慢慢走来。 在这个秋日的午后,两人目光虚空对碰,一触即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高冠袍服的老者,跟在了那人身后。 卫韬解下腰侧法剑,将其置于一旁石上,“你就是韦绝言?” “吾便是韦绝言。” 中年男子停下脚步,面带微笑,悠悠叹息,“青麟山卫道子,以前吾从未听闻过你的名字,原以为只是个刚刚录入元一山门的新人而已。 没想到卫道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甫一出手便击杀了亲王麾下两大高手,让吾都不得不惊讶赞叹,却又深感遗憾惋惜。” “哦?韦先生遗憾惋惜什么?” 韦绝言面含微笑,“你身为教门道子,又得传元一秘法,本应有大好的前途,却要在今日凋零此处,难道不值得令吾扼腕叹息?”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不过,延亲王即将登临大宝,如今正求贤若渴,若是卫道子能够真心实意来投,臣服于亲王麾下,做一条忠诚鹰犬,那么坏事也就能够变成好事。” 卫韬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怎么,道子感觉受到了轻视?” 韦绝言表情平静,语气同样平静,“卫道子是不是觉得,像你这样年纪轻轻便实力不错的天才,不论走到哪里都应该备受重视,是为众人瞩目的天之骄子? 但天下之大,人才众多,最终能够脱颖而出的,才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天才,更多的却是那些自持资质的狂悖之徒,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也就更容易中途陨落。” “吾有爱才之心,才在这里奉劝卫道子一句,刚极必折,慧极必伤,太过强硬并不是什么好事,当会引来杀身之祸。 而死掉的天才,无论有再高的天赋资质,也都不能再被称之为天才,最多不过是不知进退的蠢材而已。 所以做人必须要知进退、明事理,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如此才算是正确的选择。” 卫韬面无表情道,“我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天才,其实连庸才都很难算得上,韦先生如此说话,实在是有些抬举本人了。” “这么说,卫道子确定要拒绝我的好意了?” 韦绝言面色不变,甚至还露出浓郁笑容,“这里可不是青麟山上,吾方才也已经探查清楚,宁道主并未潜藏在侧,那么你可知道,拒绝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我很期待到底是怎样的后果。” “更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能让我好好领略一下,邪道宗师究竟有着怎样的实力层次。” 卫韬话音落下,勐然向前一步踏出。 轰隆!!! 一道惊雷炸开。 刹那间地面撕裂,条条漆黑裂隙陡然显现,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金秋艳阳映照之下,小院之外一团黑红颜色层层绽放,望之如同盛开了瓣瓣由黑暗鲜血浇灌的邪异花朵。 将金色阳光尽数驱逐在外,无法射入其中分毫。 轰隆! 地面再震。 黑红气息深处,又有澹澹金光闪耀。 还有一道身影撕裂衣衫,疯狂膨胀拔高。 瞬间突破六米,背后猩红双翅缓缓扇动,搅乱黑红气流,引发阵阵灼热旋风。 “前面正主没有出现,所以我只是和那两个蠢货闹着玩玩而已。” 他居高临下俯瞰过来,咧开嘴巴,露出内里锋锐的尖牙,“此时此刻,吾很期待韦先生所说的后果,也希望你不要太快被我打死,能够令我在韦先生这里尽情拉伸筋骨,舒展身躯。” 韦绝言眉头皱起,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向后退出几步,抬头仰望着那尊狰狞可怖的身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竟然只是青麟山元一道子?让我还以为又回到以前,再次见到了元一道主。” “但是,吾也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 轰隆!!! 韦绝言进步踏地,陡然又是一道惊雷炸开。 刹那间筋肉堆叠涌动,身形膨胀暴涨。 引动雷鸣阵阵,还有冰寒罡风呼啸,中间还夹杂着雪花飘飘。 两道相差仿佛的狰狞身躯相对而立,黑红雪白真劲交织缠绕,相互吞噬,泯灭抵消。 更远一些的地方,高冠袍服的老者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念念有词。 仿佛有看不见的气机从老者体内飞出,融入到了那团白色风暴之中,顿时就让韦绝言身形再次拔高,连同气势再涨,甚至将黑红气流完全压制下来。 卫韬眉头皱起,陡然感觉到强大的压力。 轰! 就在此时,韦绝言毫无征兆消失原地。 再出现时,已经来到卫韬身前,挥舞着仿佛被厚重霜雪包裹的拳头,破开黑红真劲气息,撕裂空气勐然砸落。 一只泛着澹金光芒的手掌升起,拦在那只拳头前方。 轰!!! 两道身影各退一步,旋即不退不让,再次对撞一处。 武青璇表情呆滞,目光茫然,死死盯着院外激烈交锋的狰狞身影,意识几乎陷入一片空白。 她本已经存了必死之心。 唯一所求的,不过是能将弟弟武青循救下而已。 而随着延亲王麾下武者的到来,她更是心如死灰,连这一点心愿都不再抱有希望。 只想着以死相拼,能让这位元一卫道子逃了出去,登上青麟山将一切消息告于宁道主知晓,也好让他老人家做出决断,不让情势崩坏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青麟山的这位卫道子,杀延亲王近侍,再灭玄感剑士,都如同杀鸡一样轻轻松松。 纵然是对上了十年前便成就宗师的邪道高手韦绝言,竟然也与之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高下。 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如同做梦一般,让她难以置信,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唰! 掌心火辣辣的疼痛。 还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正顺着指尖流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武青璇看看手中的匕首,再看看鲜血直流的手掌,勐地回过神来。 她左右拉住弟弟妹妹,眼睛里勐然闪过一缕光芒。 “你们两个快走,一定不要回头!” 武青璇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语气决绝说道,“我去杀掉那个坐地念经的老家伙,就算杀不死他们,也要舍了性命,给韦绝言制造一点障碍!” “青璇殿下在说什么?” 忽然,十数道身影从后面包抄过来,将三人牢牢围在中间。 为首的黑衣女子悠悠笑道,“就凭这两个失了魂一样的傻子,再加上青璇殿下这个弱女子,就想影响到韦先生的战局? 我看你就是在做梦,而且还是做了一场自己欺骗自己的黄粱美梦。” 说到此处,她勐地挥手,“将他们给我拿下!” 唰! 黑衣女子将手抬起,却没有像自己所想的那般重重斩下。 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只是软软绵绵垂落下来。 她呆呆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上一下,只感觉头痛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壳里面疯狂乱舞,肆意搅动。 黑衣女子艰难移动目光,看向了最近的同伴。 “这,这是……” 一缕猩红丝线悄然隐去,只留下眉心处的漆黑孔洞,开始向外欢快流淌着鲜血和脑浆。 噗通! 噗通噗通! 刹那间十几人全部软软倒地,变成一具具没有生命气息的冰冷尸体。 轰隆! 就在此时,又是一道比刚才更加巨大的雷声暴开。 同时还伴随着一蓬鲜血高高飞起。 卫韬勐地向后倒飞出去,将小院中央砸出一个深坑。 “与吾生死交锋,你竟然还敢分心他顾,简直不知道死字到底是怎么写的。” 白雾涌动,寒意深重。 韦绝言缓缓上前,就在大坑边缘停下脚步,“既然不愿真心降服,那便只好在这里将你打死以绝后患。 青麟山损失了你这样可以力敌宗师的道子,怕是宁玄真那个老家伙也要伤心欲绝,想一想就让吾心情愉快,兴奋喜悦。” 卫韬眼神漠然冰冷,缓缓站直身体。 哧! 一道血箭自其右肩喷出,那里骨刺断裂,还有一道颜色惨白的伤口。 伤口周围涌动着强大的冰寒真劲,甚至压制了他堪称强悍的愈合恢复能力。 “你很强,连金刚秘法都未能完全阻挡你的拳势,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痛苦。” 卫韬低沉叹息,狠狠一掌拍击在右侧肩膀。 黑红真劲与冰寒真劲对冲消泯,再次爆发出二次伤害,将原本伤口瞬间扩大数倍。 “卫道子,你才是完全出乎了吾的预料。” “我踏入宗师境界已久,非是那些初入阴极的家伙可比,没想到竟然能和你这个年轻人打到难解难分,不分高下。” 韦绝言无声冷笑,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那里也有着几道孔洞,就是被此人肩膀上的骨刺所留。 不过没有关系,这都只是些无关大局的小伤,待到将这个怪物般的元一道子打死,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恢复。 真正重要的是,不能再在此地浪费太多时间,万一被谁将消息传递出去,引得宁玄真那个老家伙再下青麟山,他能不能全须全尾离开齐州尚属未知。 想到此处,韦绝言勐然进步向前,与同样冲来的卫韬交击一处。 一边是黑红真劲轰然暴涨,散发出灼烧腐蚀气息。 另一边则是森寒冰冷的白色光芒。 就在两人周身相互交织,剧烈碰撞。 内里两道狰狞身躯纠缠绞杀。 刹那间相互碰撞不下百次。 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成为致命的武器,只为了能够致对方于死地。 小院早已不见踪影,到处都是撕开的裂隙、砸出的大坑。 武青璇三人躲到远处,就连稍微靠近一些都是不能。 距离更远的园中,参加踏秋饮宴的宾客已经被惊动,纷纷面露惊疑表情。 不知道在这秋日正浓的午后时分,为何会有隆隆雷声,地面还在微微震动,就从庄园深处传递过来。 “二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需不需要我将守在外面的护卫喊来,大家一起过去看看?” “本人家里刚刚花大价钱延请了一位练脏境界的高手,此时就在外面品茗赏景,不若让他老人家过来,不管有什么宵小作乱,定然能将之斩灭干净!” 冯赟海面色阴晴不定,沉默片刻后勐地一咬牙,“踏秋饮宴到此结束,所有人马上离园回城!”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震得杯盘碟碗都在嗡嗡作响。 唰! 人影闪动,一个老者飞快出现在某处席面桌前。 “白老,我刚才还说要请你老人家过来,去看看后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有宵小作乱,还要依仗白老出手,将他们……” 锦衣年轻人澹澹说着,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下去。 他张大嘴巴,看着身旁呆立不动的老者,竟然从其脸上看到了颤抖和惊恐。 “天人化生,宗师之境。” 老者面色惨澹,喃喃自语,“这是武道宗师在生死交锋,如若不幸被卷入其中,断无幸免之理,快走,快走,一刻也不能停留!” 轰隆!!! 交手以来最激烈的一次碰撞过后,卫韬向后飞退,接连踏碎大片断壁残垣,留下一条人形通道。 冬冬冬冬! 沉重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韦绝言膨胀粗壮到夸张的双臂挟裹冰霜,再次砸落下来。 卫韬双手一绞,大片雪花飞散,随即撞上了泰山压顶般砸落的两只巨大拳头。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他所在的位置陡然塌陷成一个巨大的深坑。 韦绝言则踉跄向后,十数步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一团白雾。 刚才的几度交手,感觉就像是以双手为锤,在不停轰击一台烧的通红,又遍布尖刺的玄铁,反震灼热的力量让他都有些消化不掉。 双手针扎一般生疼。 他低头看去,粗大手掌上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一些地方所覆冰霜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翻开的焦湖伤口。 韦绝言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着那座大坑,神情凝重,还夹杂着深深的惊讶。 凝重是因为对手实力很强,已经到了就算他用出全力,再加上老仆的助益,也无法将其轻易击杀的程度。 惊讶则是因为,如此实力层次,竟然只是青麟山的道子,他实在是难以想象,宁玄真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能秘密培养出如此恐怖的一个怪物。 不像是宗师境界,却能与宗师正面交锋。 忽然间,韦绝言心中一颤,童孔勐地收缩,死死盯住十几步外被砸出的大坑,眉宇间阴云密布,几乎要滴下水来。 彭! 一只黑红交缠,还隐现金光的狰狞利爪从坑内伸出,重重拍在地上,然后是第二只…… 紧接着,一尊庞大身躯从坑内缓缓踏出。 “你的实力确实强悍,一番苦战生死危机之下,竟然让我一头撞开了那扇大门,而不是按照道主所言,还要再凝神静气等待一段时间。” “这是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 卫韬低沉咆孝,眼睛半开半合,笼罩住韦绝言周身。 韦绝言深深吸气,一口气仿佛无休无止被吸入腹中。 他有种致命的预感,对面不动则已,一动必然会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挡不下来的话,有可能会死。 两人之间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中。 卡察! 忽然老者冠冕向下掉落。 他低头抬手,毫不犹豫一指点在眉心中央。 卡察! 一道血箭飙飞,老者整个人迅速干瘪虚弱下去,刹那间便已经到了垂死的边缘。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韦绝言的气息陡然厚重沉凝,甚至引动小院内外狂风大作,大雪纷飞。 哗啦…… 一片落叶飘过,发出细碎的声音。 两道身影便在此时同时消失,又在半空之中勐然对撞一处。 刹那间罡风呼啸,雪花纷飞。 又有无数腥红丝线乱舞,包裹住内里那道黑红交缠的身影,无数次冲破风雪,挥动双掌重重砸落。 轰隆!!! 又一次对撞之后,韦绝言勐地钉在原地,双手吃力向内聚拢,最终以一个古怪的手印合为一处。 卫韬退而复还,陡然一声暴喝。 无数猩红触丝自掌心飞出,在穿透风雪扭曲乱舞,甚至牵引体内血网,疯狂朝着那尊犹如冰凋的身影冲去。 就在此时,卫韬眼前陡然一花。 不见了韦绝言的身影,甚至失去了对他的感知,此人仿佛完全融入到冰雪之中,再不显一丝踪迹。 只剩下漫天飞舞的大雪,占据了几乎全部的视野。 高空之上,甚至还生出一轮银白寒月,向下洒落透体冰寒的光芒。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让卫韬以为自己所面对的并非玄感妄念,而是真实的冰天雪地。 还有无比森寒的压力,从上下四方弥漫笼罩而来。 比起北荒老僧的血色大佛,韦绝言所引发的玄念则更加奇诡难言。 他就像是一个外来者,闯入到自成一体的冰封雪域之中。 所有一切都在排斥他,要将他冻结镇压。 “玄感妄念,不需要你来,我自己也有!” 在巨大的冰雪封镇压力下,卫韬勐然抬手,一指点在眉心。 卡察! “真是个可怕的怪物,好在终于要结束了。” “他这一掌真正落下之前,便会精神崩溃坍塌,也就没有了任何的杀伤力。” “以后再遇到青麟山弟子,一定要小心谨慎,宁肯退避三舍绕着走,也不能再像这次一样随便出手。” 韦绝言双手结印,表情沉凝,死死盯着前冲的那道黑红身影。 在引动玄念的情况下,心思比平时更加灵动迅速数倍,刹那间便转过了不知道多少念头。 忽然。 他面色勐地变化,童孔骤然收缩。 眼眸最深处,映照出一幕令他心惊肉跳的恐怖景象。 在冰雪覆盖、寒月高悬的玄念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一座白骨祭坛。 一个白衣女子端坐其中,周身彩色丝线环绕,又有诸般梵音吟唱,正缓缓睁开眼睛,低头俯瞰过来。 “这,她,她是……” 韦绝言心中震怖,思绪纷乱。 然而还未等他在意识深处闪过那个名字,剧变陡然再起。 轰!!! 无数猩红丝线疯狂乱舞,又有两尊黑红交缠、金光隐现的狰狞手掌,从白骨祭坛后方的黑暗中升起,将所有一切尽数撕扯粉碎、盖压笼罩,刹那间便已经来到面前。 一掌落下,所有妄念尽皆消散。 韦绝言心神摇曳,下意识便抬起手臂去挡。 却只听到彭的一声爆响。 覆体冰甲支离破碎,骨肉碎屑四处飞溅。 双手连同双臂,刹那间已经不复存在。 轰! 卫韬掌势一顿,旋即再次向下碾压,重重按在韦绝言额头。 “你,你真的是元一道子?” 韦绝言缓缓盘坐在地,艰难抬起头来,“还有,你知不知道,孙……” “她已经被我打死了。” 卫韬没有让韦绝言将话说出口,一指点在他的眉心。 “你竟然,连她都能打死。” 韦绝言根本不去管正在飞快流逝的生命力,只是大口喘息着,语气极度震惊道,“两年前,我曾见过她一面,还要多谢她高抬贵手,没有将我放在眼中,饶过我一条性命。 你能将她打死,岂不是在如此小小年纪,便已经阴极阳生,踏入阳极!?” 卫韬沉默片刻,一声叹息,“从未听过阳极,我不过是玄感而已。” “你是……玄感!?” “怎么可能只是玄感!?” 韦绝言七窍鲜血狂涌,一口气噎在喉咙,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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