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宫内,宏正帝一手抵着额头,疲惫的盯着案桌上的折子,半晌不吭声,底下一众官吏或站或跪,也都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多言。 当许权轻手轻脚的踏入殿门时,宏正帝这才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许权脸上难看的神色,不冷不热的问道:“怎么,他们还不肯退?” “是。”许权躬着身子,小心的回复道,“奴才劝了许久,让他们回去等消息,可学生们就是不肯走,非要皇上严惩了……荣王殿下以及上榜的诸位大人,以安民心,抚冤魂。” 许权话音落下,大殿里一片死寂,空气焦灼的近乎凝滞,叫人喘不过气来。 宏正帝后靠在椅背上,冷淡的看着底下的臣子,说道:“诸位爱卿可都听见了,外面那群跪着的学生可是指名道姓的要你们的脑袋呢。” “皇上恕罪。”大臣们以头抵地,齐声求饶道。 “恕罪?”宏正帝冷笑一声,怒得拿起桌上的镇纸往底下人砸去,当即把其中一人砸得头破血流,好巧不巧,那人还正好是荣王的老丈人梁晋为。 “恕罪,你们有何罪可恕?”宏正帝怒斥道,“枉你们成日里高呼忠君爱国,私下竟敢卖官鬻爵,祸乱朝纲,把朕的颜面丢了个干净!现在外头指不定怎么骂朕昏聩无能呢,这就是诸位爱卿的忠君之心?!” “皇上息怒,臣知错了。” 宏正帝上了年纪,这一通火让他有些胸闷气短,不由得闷咳了几声。 许权见状忙奉了一盏茶上前,轻拍着宏正帝的胸口,替他顺气,口中也轻声劝道:“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的。” 宏正帝挥了挥手,让他一边去,待稍微缓和后,内阁元老张远清出列说道:“皇上息怒,大臣们有罪自然当罚,只是如今当务之急是安抚天下学子们的怒气,给个交代,不知大理寺这案子查的如何了?” 宏正帝点了点头,道:“大理寺卿,你出来说。” 大理寺卿薛则铭躬身出列道:“启禀皇上,臣奉皇上旨意,将参与科举的官员皆捉拿归案,现已查明,此次科举舞弊案由吏部侍郎赵文普大人主导,赵大人亲口招认曾在会试开始前,私下与家中有赶考之人的大人们宴饮,并从中收取贿赂。而后将这些考生的姓名抄录好,提前送达各位主考官手中,按上头的名字提前录取,排名则按所收银两的数额排列,待春闱落幕后,再共同分赃。” 薛则铭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张呈上,“皇上,这是赵大人的口供以及抄府时找到的账薄,请皇上过目。” 许权接过那卷账目转呈给皇上,宏正帝翻开看了看,光今年春围行贿之人就多达十余人,其中不乏朝廷要员,王侯世家。若是这些年零零总总加起来…… 宏正帝面沉似水的盯着他的文武百官,盯着这个他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朝野,只觉得怒火烧心。他可以容忍世家排挤寒门官员,也乐于看他们自相残杀,但他绝不允许这些世家官吏背着他侵占朝野,祸乱朝纲,届时怕是连这朝堂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就是他运筹帷幄的朝堂啊。 宏正帝在皇位上坐得太久了,此时此刻竟久违的尝到了一丝挫败的滋味,这比让他颜面扫地还要难受。 他不由得死死攥紧了手里的纸张,力道大的抠破了几个洞来。 “来人!”宏正帝指着那群跪着的世家官员叫道,“把这群贪官污佞给朕拖下去,革其官职爵位,流放南疆,其子嗣三代以内不准科考。” 宏正帝话音刚落,底下立马哭成了一片,“皇上恕罪啊,臣知错了……” “皇上,臣是一时糊涂才放此大错,求皇上饶臣这一回吧……” “求皇上开恩……” 宏正帝烦躁的让御林军把人给拖出殿外,待吵闹声渐渐远去后,接着说道:“此次科举舞弊案里,受贿官吏一律处斩,不知情者也有失职之过,革职查办。” “至于荣王……” 还未等宏正帝说完,周彦钦立马磕头道:“父皇明鉴,儿臣冤枉啊,儿臣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出海西越的事务,并未询问过一句科举之事。自儿臣知晓王妃家中有族亲参加春闱,更是连门都未曾登过。此次科举舞弊案,真的与儿臣无关啊,求父皇明查。” “你冤枉?”宏正帝气还未消,指着他骂道,“若非你是亲王之身,流着皇家血脉,那梁晋为敢如此胆大包天,敢买通主考官吏!若非东窗事发,他是不是还要借着你的威风在朕的朝堂之上安排个好官职?” “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儿臣怎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宏正帝不愿再听他辩驳,打断道:“大皇子周彦钦身为皇嗣,却品行不端,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今日起革除朝中一切职务,由亲王降为郡王,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周彦钦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可只看见宏正帝怒不可遏,心意已决的模样,便明白帝心已决,此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该是知足的,外头那群跪着的学生要的是他的脑袋,如今却只是降了个位分,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 可从此以后,他与那个位子也再无半分纠葛。 它就在眼前,是那么的近,也是那么的远。 周彦钦死死捏住了拳头,他不明白,前段日子他还春风得意,怎么转眼间就沦落至这般境地,究竟是谁害他至此! 可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良久,周彦钦神色暗淡的叩头拜下:“多谢父皇开恩。” 宏正帝气得脑仁疼,懒得再看这糟心玩意一眼,转头对张阁老说道:“此次春围红榜作废,阁老你去选派一批官吏,重新阅卷评榜,这一回殿试朕亲自出题监考。” 张阁老躬身领命道:“是,皇上放心,臣定当严加审批,必不会再出现此等行贿受贿之事。” 宏正帝疲累的“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龙座,走前又补充道:“另外记得好好安抚那群学生,不可再继续跪着了,好歹也是饱读诗书之辈,动不动跪地死谏像什么样子。”言罢,头也不回的迈出了大殿。 * 大雨声势浩大的来,匆匆忙忙的走,连同红榜上的血迹都冲刷的干干净净,顺着雨水一同流入不知名的沟渠里。 茗湘苑里,淡雅醇厚的香气丝丝缕缕的从香炉里逸散出来,混着淡淡的墨香,一派闲适淡然,好似外头的疾风劲雨落不到此处分毫。 忽然一人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打破了此处的静谧。 “殿下。”姜怀进门后行了个礼道。 周瑾谦正站在书桌前抄书,闻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让屋内伺候的下人们都退了出去,才开口道:“说吧,父皇怎么处置的?” 姜怀回道:“皇上把受贿官吏全都拉出去砍了,不知情者按疏忽之责革职查办,而那些行贿的老爷们只是削其官职爵位,流放南疆,既没有抄家,也没有祸及族亲。大理寺卿虽然把历年贪污受贿的账薄呈了上去,但皇上只字未提。” “父皇当然不会提。”周瑾谦丝毫也不意外,手中笔不停顿的说道,“世家和皇权互为掣肘,父皇就是再看不惯,也没能耐把满朝王公处置个干净。再说了,不过区区一个科举舞弊案,不至于这么伤筋动骨的,给点警告,示意他们收敛收敛就得了。” 姜怀微垂下头,轻声应着。 “荣王呢?我那大哥怎么样了?”周瑾谦接着问道。 姜怀:“荣王被降了位分,由亲王降为郡王,朝中的一切职务都被罢免了。” 周瑾谦“啧”了一声,感叹道:“无妄之灾啊,真够可怜的,一朝不甚就成了天下文人的眼中钉,此生怕是都与那个位子无缘了。我三哥还真是够狠的,别人打了他一巴掌,他就要别人半条命,可惜还找错人了。” “是啊,幸亏上回那事咱们做的隐蔽,还有旁人相助。”姜怀心里微有些庆幸,可又马上担忧起来,“可是殿下,皇上下旨要重新阅卷评榜,还要亲自出题监考殿试。殿下之前用化名偷偷参加科举,为的是一举夺魁,得圣上青眼。可如今科举舞弊案闹的这般大,殿下再如此引人注目,怕不仅会招来天下文人的唾骂,还会引起安王殿下的忌惮啊。殿下这场考试还要去吗?” 周瑾谦这会儿也难以维持心中的平静了,他颇为烦躁的扔开手中的笔,任由墨汁沾污了刚抄好的经书。 这与他原先计划好的背道而驰。 他年岁渐长,最快明年就能入朝听政。他原本想着偷偷参加科举,若能一举夺魁,不仅能在天下学士间得个贤名,还能让父皇高看他一眼,入朝后也好安排个好去处。就算考得不好,那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人知道。 可现在倒好,周少衍横插一手,周彦钦降了位分,他却站出来得了便宜,那不就明摆着告诉别人这事是他干的。 周彦钦岂会放过他? 可就这么退出去,之前那些心血白费就算了,最麻烦的是现在换了一批官吏严加审查,此时突然退出反倒惹人起疑。科举舞弊案才刚结束,他不能在这个关头沾染上分毫。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周瑾谦头一次感到棘手,他烦躁的想,他三哥这一招可真够一石二鸟的,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不去能怎么办。”周瑾谦吐出口气,稳下杂乱的心神,“此时退出更惹人起疑,到时大理寺转头就能揪到我头上,周彦钦照样怀疑科举舞弊案是我做的,我还讨不了半点好。” “罢了。”周瑾谦泄气的摆了摆手,“走一步看一步吧,迟早都是要站出来的,提早一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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