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蔺玉早已抵达朔羌上任了,祝翱也不能再耽搁行程了,与朝廷敲定了出发时间,再四下与京师各人辞行,她这一辞行才发现自己虽然没有家世依托,但在京师的人脉网还挺深。因为少年时是从应天女学念出来的人物,同学、同年、同僚……还有那些已经占据中高官位的昔日老师们,宫里还有一个半吊子名义的皇孙学生。自从九岁离开家在外奔走求学,便渐渐认识了这些人,形成了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子普经曰过: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只要出门交际,就连君子都不能避开“群”的状态,而小人虽然不喜好“群”,却想要结党营私。
在官场上“不党不群”从来就是个不存在的状态,除非闭门不出也不任职位,祝翻现在已经不追求做官性质的纯粹了,除非她九岁之后没离开过家没有念书科举过,现在还在祝家做纯粹的祝家二丫,她反而能
够真正的“不党不群”了。
比超这种闭门不出才能显现出的“纯粹”,她还是庆幸自己九岁之后就没有停止过离家远走的步伐,从宁海县到扬州,再到应天,出了南直隶又来了顺天,而现在她又要远赴朔羌了。
临行告别虽然潦草,但是认识祝翱的旧交们都送上了真挚的祝福,舞阳县君范寄真的祝福是最硬核的,旁人最多就是送灵验的符、送临别诗、折杨柳,范寄真直接抬了一个箱子到了祝家,要祝翻避开人打开。
祝翱打开,里面躺着长短/枪/铳各几支,连火|枪|弹都一起准备了几个盒子,祝翻一见里面是这样厉害的真家伙,当场就惊喜地“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低头去摸范寄真设计的枪/铳,入手冰凉,她动作轻
柔,好像生怕把这样的热武器给摸疼了似的。
等摸完了,祝翻才反应了起来这东西没有朝廷许可寻常人是禁持的,她这样的文官自然不是能够持枪的人物,哪怕是能造出枪/铳的范寄真亲自送给她都不行。
造出来的每一支都是被朝廷严格管理的,谁私下持有了那就是杀头的罪,祝翻就赶紧站直身,一边恋恋不舍地看着箱子里的宝贝,一边压低声音问: “我能拿这个吗?”
范寄真眼睛翻了一下,眼白正好对着祝翱,说: “不能拿,那我是要来与你同归于尽吗?”
“哦,那我是能拿……”祝翱高兴地揣着袖子说。
范寄真有些无亲,说:“自然是宫里首肯了的,不然我不要命了,随便拿这些送人?”
祝翻便拿起其中短的放在掌心比划,范寄真忙“哎”了两声: “别比划,你还不会用,小心……”
祝翱确实不怎么会用,听范寄真这样说,就住手捏着东西不知道怎么好,范寄真便笑了起来,说:“也不用这样紧张,里面我没放火|枪|弹|药……”
然后范寄真就给祝翻介绍眼前的火/枪/铳型号与特点,道:“虽然我先前改进的枪/铳比原来的要好一些,但用起来也麻烦,实战中远不如冷兵器实用,每次装弹还是要从前面缓慢将弹药缓慢装填进去,一击就
得换一次弹,不能连击几发。
“但是训练几个月的枪手就能列阵上兵线,而只训练了几个月的弓箭手上前线只能送死,射程上也不能同日而语,这就是能够迅速进行新军演练的奥秘,以技术革新代替兵线训练力度。
“你虽然会射箭,但是箭术与正经上前线的弓箭手而言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会与能杀人不是一个训练级别,我想你去朔羌路途艰险,远程还是指望我的枪/铳吧,你没出发前几日好好训练怎么开枪装弹,比你练
臂膀力量射箭要强些。”
于是在范寄真的帮助下,祝翻临出发前借着京师枪炮营的场地练练几日装弹与射击,倒还算有几分天赋,加上范寄真设计的短/枪/铳款式小巧轻便,可以装好弹随身带两三把防身,祝翻将换弹速度练快之后,
心里也觉得这玩意比弓箭好使,至少练好了不废膀子。
该装备的都装备差不多了,祝翮终于踏上了启程去朔羌的道路。
离开京师,祝翻坐着马车一路出行,眼中所见的景象也渐渐萧条,不再显现京师那般葳蕤盛气,但与京师相邻的几个州县看起来人文也不算差。
等到了直沽县,祝翻一行人便打算歇下,随行的一位潜龙卫下马朝祝翻拱手道: “大人,咱们已经到了直沽县,前面就是驿站,今晚就歇这吧。”
祝翻观察着直沽县的环境,一边点头一边往前走,直沽县靠着大运河渡口,地势紧要,既是漕运中心,也是军事重镇,由直沽卫拱守。
快到驿站时,祝翻一行人就被人拦下了,再往前就是军户看管地区了,商人得凭商引交完过路税才能进去运货,寻常百姓想进去做小生意也得买凭引,祝翻一行人对于直沽卫而言都是生人,自然而然的就被拦
下来检查了。
祝翻掏出自己的官印和朝廷文书给守卫们看,验过了身份,守卫带头的百户微微打量了一眼祝翻,然后就行了全礼:“原来是朝廷的祝巡按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了。”
祝翻便说:“无须如此多礼,也不过是职责所在。”
一行人入了城,隔壁还在排队等验看的几个盐商看见了,知道祝翻他们是官的阵仗,却没搞明白祝翱的来头,便悄悄问门口验看凭引的守卫: “这么大的派头,那是谁?”
守卫瞥了一眼盐商,没说话,其中一名盐商就背着人从袋里掏出了几枚大钱背着人给了守卫,是崭新的元新钱,守卫拿起一枚吹了一口然后放在耳边听,果然听到了响声,就拿了一枚大钱,其余的还是给了盐
商,然后才告诉盐商:“那是朝廷派下来的巡按。”
“巡按?我瞧着打头的可是女官?这现在女官也能外派巡按了?巡按去哪啊?”盐商又压低了声音问。
伸手不打给钱人,而且祝黝去朔羌也不是什么机密,守卫就压低了声音道:“那位可不是一般的女官,女三元祝翻知道吧,那位就是!”
“哦哟,可真是见到真佛了,原来是三元女君!难怪眉眼就透着一股神仙气概,能考三元的人那就是祥瑞!”其中一位盐商道。
“别装模作样了,咱们离人家那么远,哪里看得见人家眉毛眼睛,你根本就没看清楚!”另一位盐商道。
守卫咳了一声,几个盐商都不说话了,守卫又继续说: “这回朝廷派她巡按的是朔羌。”
“朔羌,嘻,那地方,啧,乱得很,她把不住。”年长的盐商摇了摇头。
因为后面还有人要送凭引进城送货,这几位盐商八卦完了便被守卫们推进去的。
等进了城,其中一位盐商就问道: “咱们几个要不要去拜这位三元女君的山头?”
另一个也说: “朔羌那鬼地方自从打了仗,咱们这盐引就越来越难拿,都说弄盐挣钱,现在一打仗,咱们从南跑到北来回利润越跑越少,说好了运十粮兑一盐,宁州的粮咱们也没少送,结果呢,真金白银的粮食送过去了,二十都兑不到一盐,朔羌那边的官是真黑!“既然这个三元要去巡按,怎么也得管管吧,不然谁还愿意送粮过去支援宁州啊。咱们如今遇见了,不如就去驿站见见人,怎么也比干站着强!”
众人视线都看向为首打头的盐商,要他拿个主意。
为首的还说话,又有一个盐商扫兴: “三元再厉害也就是念书厉害,做官才多久,哪里比得过地方那些老油子?人家就是去地方镀个金,能管到啥?咱们盐商挣多挣少她也能管?”
这时候为首年长的盐商才说: “既然撞上了,便找机会见见吧,你去找旁人都找不到府门往哪开。”
几个盐商叽叽喳喳地就商定好了主意,这边祝翻进了驿站,见了直沽县的县令,又见了直沽卫的指挥金事,县令招待了祝翻,几个有品级的一起用了当地的饭菜。
“这是炒青虾仁,用的是咱们本地的河产青虾,这个是高丽银鱼,从渤海捞来的银鱼,瞧瞧这颜色,跟玉似的,这才是地道的直沽名菜,大人您在京师尝的都失了本色,肯定不如咱们这的地道。还有这个火笃
面筋,别看不起眼,这口感掌握别的地方也学不来……”直沽县令是个个子不高、有些胖的中年人,年纪都能给祝期做爹了,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祝期还不止比他大一级。
于是祝翻吃一筷子菜,县令就特别体贴地介绍菜品,虽然有那么几许谄媚,但是祝翻却觉得他说话很有趣,可能这就是被拍马屁的魅力吧。
祝翱根据县令的指点——尝了菜,然后道: “当真是不错,确实外地做的那些和本地的不一样。”
“那肯定不一样,也不看看咱们这是哪,靠着河海,鱼虾送后厨都活蹦乱跳的,别的地找不到这样好的鱼,只能拿本地的替代,这做出来能是一个味道吗?”县令一看就是个老饕,很激动地说道。
说到一半就开始跟祝翻攀交情: “听说祝大人您也是海边长大的,这些菜应该是对胃口的吧?”
“我是宁海县人,宁海县靠海,我们家那片又有湖,自小吃得也差不多。”祝翻说,这些你来我去的寒暄也不知为什么越来越熟练,她刚出来做官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和同僚应酬。
县令忙说:“我祖籍是威海的,也靠海,这不是巧了吗?”县令笑得都快没眼腈了,祝翻心想,哪里巧,宁海县和威海还远着呢,不能靠海就能攀老乡吧。
一番推拉的应酬,几个官才终于将这顿招待饭吃完了,祝翻才吃完饭,便回了房间,掏出一本书坐在屋内准备看会消食,随行的下人都准备着下去打水烧水给祝翻洗漱休息。
天都黑了,这时候护送的潜龙卫在外面敲门,祝葵晚上与祝影睡一处,正坐在小凳子上打络子玩,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就问:“谁啊?”
潜龙卫就禀报道: “有几位盐商要见您,要是不见我就去回了他们。”
祝葵看向祝翻道:“什么盐商,天黑了还找你,当你是庙里的野菩萨,想见就见,打发了吧。”
祝翻本来也懒得见什么盐商,但是一想盐商拿盐引得去朔羌送粮,何况人家是不太讨喜的时间来找自己,也不像送贿赂的样子,就想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一边套外袍一边朝祝葵说: “你趁早休息,我出去一
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