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领着夷安公主回了永宁殿,夷安公主一见到杨婕好,就很热情地扑了过去,母女俩亲热了一会,说了一会子话,夷安公主又坐不住出去让宫娥们陪自己游戏了,杨婕好嘱咐着众宫人看着,就仍坐下做自己的事
情。
琉璃在她跟前缓缓坐下,说:“婕好,我在东宫处见到祝修撰了。”
杨珍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却知道祝修撰是谁,嘴上道: “大过年的,她还要进宫看顾这些公主皇孙,实在是不容易,也可见她是炙手可热的。”
琉璃又说:“祝修撰还认得出我,心里也记挂着您,还问我您的现状。”
杨珍和抬起眼皮问她了: “那你可有告诉她?”
琉璃摇了摇头,杨婕好沉默了一瞬,继续道: “那也好,告诉她又有什么用?虽她是女子,可是做了前朝的官,前朝后宫不通,她又是东宫那边的人了。
“公主我对她也不敢有大的指望,她上面那些姐姐哥哥,哪一个不比她能耐,年纪比东宫皇孙还小几个月,对他们那些大的也没有威胁,以后就安安生生出去开府过日子就行了。祝修撰虽与你我有些旧交情,可
是我们巴巴地去叙旧……”
说到这里,杨珍和压低了声音: “陛下上了年纪,人也容易多心,为了她好,也为了我们好,还是少叙旧吧,宫里宫外那么多眼睛,我略有些宠,她又在前朝是新臣,没有的事到了那起子嘴碎的人眼里也成了
勾结,或者说我想为公主谋图什么,万一害了人家祝姑娘怎么办呢?”
琉璃心里也知道杨珍和暂时不想与祝翻相认还有一层原因,祝翻只怕心里还以为珍和成了某处的女官女史,在安生当差,若是叫她知道了珍和伺候了陛下做了宫妃,只怕在祝翱那样自强的厉害人眼里也并不是
一个体面的去处,珍和……或许是不想叫祝姑娘失望吧。
但是琉璃没有戳破杨珍和,两个人后宫相伴多年,从前她们是一处当差的宫女,如今珍和再怎么也是她的主子了,再有情分也要给她留点心里的体面,于是琉璃便笑道: “婕好如今年岁长了,也算有些谋划
了,您刚做淑女那阵子我心里一直害怕着呢,每每担忧您在陛下跟前说错了话。”
杨珍和听了也笑:“从前确实不聪明,但是这些年了,我再不长脑子又该怎么活下去呢?我自己不要紧,但是为了公主我也该谨慎些。”
说到此处,杨珍和心里却忽然多了几分惆怅,她温柔地看向琉璃说:“琉璃……幸好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边,你陪着我,我总没有那么怕的。
“那时候陛下册了我,我地位卑微,虽然她们不稀罕对我做什么,可是我心里还是害怕。
“陛下那样的人我一开始见一次害怕一次,他又总喜欢来找我,宫里又有闲言碎语,说我肯定是不体面讨了巧才得来这个运气……我不够聪慧,美貌上也不够突出,整天胡思乱想的,有人说我肖似先皇后的容
貌才……可是先皇后那样的人我哪里配与她比,宫里这些人又有谁比得过呢?贵妃争强了这些年她不也比不过吗?”
杨婕好顿了一下,将手里的活计放下,说:“我又为什么要去与先皇后比呢?先皇后是先皇后,我低微无知,可我也是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好好地就成了这里的人……还好,你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从
前当差的时候你心里瞧不上我,我也知道一开始你陪着我是想烧热灶……”
琉璃一听忙站起来,喊了一声: “婕好……”
杨珍和豁达地笑了笑,让琉璃继续坐下听自己说,琉璃坐下了,杨珍和继续说:“我都知道,我也不介意,你现在对我的心总是好的,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也是共患难了。
“行到此处,无外乎一个词‘想得开’,说我狐狸精也好,说我不上台面也好,宠妃也做了,那就好好地过,陛下来,我就好好做妃子,有恩宠也过一日,无恩宠也不坏,我横竖还有公主……
“公主投了我肚里做了我的孩子,我也算是给她挣到了天下女儿里最好的出身,我朝公主因为太女待遇那是一等一的好。
“以后她能够出阁念书,也能学骑马兵法,与皇子一样的体面,除了陛下太女天下再没人可以欺负她,等大了可以出去开府,有能力便上朝做事,若是无能上朝做事就做个逍遥宗室,国朝也养得起,多好
啊。”
杨珍和越说眼里的光越亮,她好像是在安慰琉璃,也在安慰自己,说: “陛下虽然大了我一些年岁,可是我没吃过苦,我的孩子也能得到这样的出身。
“我不做妃子在宫里做事,好像也不是做女官的料子,哪天只怕就办坏了差事。就算熬到出去了,我家里那些人你是知道的,无外乎是被卖第二道,要么就是被刮第二次骨,现在他们反而不敢惹我了。”
琉璃听到珍和这样说,终于情不自禁道:“珍和,你真这样想?都是我不好,我见了祝修撰,不该拿给你说,反惹了你难过……”
杨珍和摆手道:“不是你的错,我就算能够祝修撰一样念书,我也不是考三元的料子,何以难过?等陛下……那时候只要东宫位定,太女是慈祥人,我说不好有恩典能跟着公主出去呢,出不去也没事,宫里也
不少我一口饭吃,公主能见到就行了,总是有盼头的。”
说到这里,杨珍和终于收拾了情绪,她又变成了杨婕好,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就好像她的盼头是等着元新帝宾天了。
正好这个时候,玩得脸蛋红扑扑的夷安公主进来了,扒拉着杨婕好的袖子说饿了,于是杨婕好收拾了自己隐秘的心绪,看了琉璃一眼,琉璃忙吩咐人去传膳。
……
等过了年假,十七年第一次大朝上,朝廷前排位次产生了一些差别,本该夺情居丧的上官敏训站在众文官的第一排,虽是代领相位,可是谁都知道,她出了孝期就一定是丞相了,所以她堂而皇之地站到了第一
排。
只是到底是在孝期,她没有着自己穿惯的官袍,只穿着布衣,腰上束着的也不是玉带,而是寻常牛皮腰带。
祝翻仍迎着冷风站在殿外听音,才是做官的第二年,她心里就忍不住去估算她何时能够跨过那道入殿的槛了,现在的她虽然在御前做事,接近权力,却不能决策,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好用的笔杆子,连上朝入殿
的资格都没有。
祝翱也就这么在自己心里想了一道,太女在殿内提出的东西吸引了她新的注意,太女打算先在全国各州建十三家铸造厂,扶桑国前段日子战败于虞丽娘新领的海师,两国战后就有了新的利益谈判,太女手下的
人谈判到了扶桑国几座银矿的开采权,国内的银荒也稍微有了缓解的空间。
得了银矿,太女终于拿出了她为大越铸的新钱和铸钱法令的草稿。
太女呈上来的新钱乃是几个价值不一的银铜币,圆圆的一块,正面以京师都城的外景山河图案为底,上面写着“壹两”的字样,下面刻着“大越制造局”,往后翻是应天的图案景象。
元新帝拿在手里略摸了一把,新钱纹样里都有精密的纹理走向,民间暂时也没有这样精密的技术去仿制,毕竟制造局的工艺与技术都是最先进的。
太女解释道: “我朝江山以应天起,以顺天定,所以臣将这样的图案印于钱上,以希望大越山宴河清。”
元新帝一听就喜欢,说: “这个寓意好,你先前还建议说将我的画像印在钱上,我不习惯这个,你喜欢印人头上去,等你名正言顺了,再印自己上去,两都上去是最吉利的。”
元新帝不仅不忌惮太女铸钱的功劳,还承诺她“名正言顺”之后把自己形象印钱上,君储相得到有点过分,还在朝上的几个王心里都有点发酸,但一看太女的背影,心里又都有点服气了,那点酸也被冲淡了。
皇帝说了没问题,于是便将几种价值不一的新钱满朝传递了一回,传到祝翱那里,祝翻略看了一眼,心里也不由惊叹制造局的造钱技术,制造局是三省六部外独立的机构,权责却大得很,开矿、造钱、新式军
工生产都由制造局把着,几乎掌握着全国的新式经济命脉,而掌握制造局的一把手就是太女本人。
满朝看过也没对新钱本身产生什么新的疑问,新钱便于携带,工艺精细且能够以制造局的技术量产流通,一吹往耳边一放还能听到响。
卢师道倒是有些忧心忡忡,叫元新帝看了出来,便说: “卢相有何顾虑?”
卢师道便说: “从前我朝制铜钱与百姓流通,十分不便利,百姓出行都习惯携带金银汇兑,虽然一直禁止金银本身作为钱币流通,但是早就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货币价值。
“如今朝廷发行新钱,新钱以银铜制造,倘若百姓拿到新钱还是更习惯用金银本身,那么朝廷空耗了自己的金银储备去造钱,民间的金银储备依旧不得流通回归国库,又有那等商人等着金银套利,虽然有了新
矿,但是不互相流通储备造钱也不能一直造下去……”
卢师道说了自己的疑虑,太女便说: “新钱想要流通要的就是我国朝信用,前朝造钱失败也是因为信用破产,造钱下去却不愿意收新钱入国库,仍然收金银本身入库。
“而我们从第一批钱造出来开始就约定全面使用认可新钱,国朝以新钱支付俸禄、买卖市场,百姓可以先用家中金银兑新钱,交税先首选新钱,往后便只认定新钱,有了需求,百姓自然就会去兑新钱,等汇兑价格稳定了,便有了信用……”
太女将自己铸钱法令草稿里的思路——跟各位大臣解释了,铸币质量是几何,每种货币中参杂金银铜比例各多少,如何去调节与民间的金银实物的汇兑价格,每年应该按照何种准则铸造多少数量的新钱去平衡
新钱价格,各地铸钱厂拥有多少自己的权力……
太女一—讲了,又说:“铸钱权只能国有,民间严禁私铸,民间有大商户有私人银行,现下这些大的银行都得按制收归国有,小的私人商业银行利率放贷也得按照一定的规章,国家中央得有自己的银行,以后
制造局造钱,由中央银行发行,新钱造出来简单,如何发行流通约定民间物价却不容易……”
大朝正式散了,但议政阁那些人还没散朝,关于铸钱之后的细节处理与各种新法案他们还有不少问题要去商讨。
祝翻到御前值班时另一项任务就是整理高层会议细节,将各种细节书写成正式的行文法例大纲,然后等着新钱正式发布之后,将这些适配的行文法例也一道公布了。
在新钱政策下,祝翻虽然是高层会议上沉默的存在,但天天写会议纪要梳理大纲梳理得头昏脑胀,不过她也知道这些事做好了能锻炼她,也能在新钱流通后算作为官的参与的政绩之一,将来考满之时也正好有
了升官的资本。
经历了之前的文官闹事风波,祝翻还是觉得做官最要紧的还是得干实事,那些云里雾里的政治布局她可以涉局,却不能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