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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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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上朝的日子,祝翱天没有亮就换了官袍出门,因为她没时间花钱,如今又领两份俸禄,所以手上又充裕了起来。祝翻为自己购置了一辆用于出行的马车、一个高大的枣红色的马,为此就得再雇一个马夫。

要不怎么说那些低品的京官都挤公车去当差呢,马车、马、马夫这几项加起来对于寻常低品京官来说都不是一笔小开销,这还要求他们家里有足够大的养马的地方。所以每天上朝一般能够坐马车来回的都是正六品之上的京官,要么就是本身有些家底的不指望做官的那点俸禄发财的人物。

祝翱购置马车是不愿意在公车上还要与人饶舌,自从她替皇帝写了第三道求上官敏训夺情的折子,就基本属于把自己和礼法派们拉开距离了。公车上遇到的同僚不少就是礼法派的,上朝的路上不肯安静地在车里补觉,一看见祝翻年轻,非要和她讨论几句时局考考她的本事。祝翻先前应付了几次,慢慢就开始觉得烦,所以终于肯花钱为自己购置马车图清净了。

上朝的路上她就眼皮子直跳,果然大早上例行的几件事讨论完了,就有一位御史站出来要当面参奏。

祝翻内心一提,别是参奏上官敏训的吧,前几天他们这些人乌泱泱地跑上官敏训家里遭了一顿喷的事迹她已经听说了。

结果这位御史参奏的并不是上官敏训,而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黄采薇。

黄采薇明明被他们架着参与了文官对上官敏训的私下劝告,但是到底是“忠诚不绝对,绝对不忠诚”。

祝翻心里估摸着朝中会有一场大的弹劾参奏,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参奏是以黄采薇作为开端。

御史周培杰上前参奏道: “臣要参太常寺卿黄采薇大人。”

“说。”元新帝淡淡地开口道,本朝御史上朝参奏的权利就连皇帝都不能提前捂嘴与阻拦,所以元新帝虽然一副不怎么想听的模样,但还是让周培杰说了。

祝翻站在殿外听到黄采薇的名字眼皮一跳,忍不住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出列的御史周培杰背影,她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垂下。

参奏的御史周培杰用四平八稳的声音说道:“太常寺黄采薇大人为官做事居心叵测,对空置的丞相位置别有居心,所以撺掇低品文官上门打扰上官敏训大人,名为劝告上官敏训大人丁忧,实际隔岸观火撺掇上

官敏训大人夺情不孝,以期望渔翁得利。”

这简直是祝翻听说过的最颠倒黑白的参奏,也是她听过的最可笑的参奏原因。

周培杰拿这个参奏并没有期望这种倒置因果的参奏真能扳倒谁,只是希望能够给黄采薇泼上一层道义上的脏水。

祝翻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现在站在人群里一品,立马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们参奏黄采薇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黄采薇罩上一层“对相位有野心”的帽子。

对某种职位有启图这种事情没有办法自证,黄采薇如果要自证自己对中书省相位没有启图,她只能公开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入阁拜相,这样她倒是一下子就能清白了。可是一旦黄采薇真的当众说了这样的话,那么她就真的与相位无缘了。

上官敏训现在就算夺情也只能留任尚书不能直升议政阁做丞相,女官里次级头领再出面表示自己不思相位,那么中书省那个空悬的中书省丞相位她们这些女官们基本都失去了竞争力。目前除了这两位女官,其余有资历的女官要么还在六部中高品磨砺,要么就在东宫,离议政阁都少了那么一步名正言顺。这个可笑的参奏只有一个目的——再除去一个高位女官入阁的可能。

而黄采薇如果不申辩自己对相位有野心,那么她带着一帮子文官上门找上官敏训就是一种居心叵测,是一种伪装,哪怕这件事是因为她被文官们架着去的,这种被架着才去的状态也会被胡搅蛮缠地认为是一种

演戏。

看吧,这个女人果然意图相位,所以才会去上官敏训家搅乱,要是能挑拨到两个女官互相猜疑自然就更好了。

这个参奏虽然莫名其妙,但是背后用心却歹毒得很。

黄采薇年纪比上官敏训长,如今上官敏训哪怕留职居丧也暂时没办法做女相了,按照太女的布局,很有可能抬出四平八稳的黄采薇先占住议政阁的位置,然后等到邦州王孝期过去再抬上官敏训。这个参奏就是为了打碎黄采薇的四平八稳,从而剥离掉太女那边的第二选择。

黄采薇作为被参奏的人只能出面申辩自己并没有做官居心叵测,她并没有表明自己不具备做女相的野心。

所以周培杰果然不放过她,便问道: “那黄大人您去上官大人府邸的目的又是为何?”

黄采薇本来是中立派,被礼法派们架着去了上官敏训私邸劝诫,礼法派们上门的目的是为了劝告上官敏训丁忧,那黄采薇也能是吗?

如果她也是劝告丁忧的,某种意义上也属于是跟着这些文官强迫上官敏训离职。

上官敏训离职了他们这些去的低位礼法派反正是无缘高位的,女官里的头领就成了黄采薇,这怎么看也是一种渔翁得利的结果。

如果她是支持夺情的存在,又为什么能够跟着礼法派们去劝诫丁忧呢?

无论什么答案,背后都有各种陷阱等着黄采薇,黄采薇知道自己这个位置作出任何选择都会被指摘,因为她已经是上官敏训后最有可能入阁的女官了,别人肯定要斗她一番的。这件事的关键错处并不是她去了上官敏训家,她当日如果百般推脱没去上官敏训处,他们这些人又能想到别的理由来参奏自己。

她最大的错处不过是——怀璧其罪。

黄采薇没有掉入御史的问答陷阱里,她回答道:“当日是尔等架着我上的上官大人家的门,我自然以为你们是见上官大人丧父上门拜祭告慰的,谁能想到你们入门就发难别人呢?。“邦州王尸骨未寒的,你们上门发难,我不过是跟着你们一起上门拜祭,如今还想要连累了我的名声,也不知道是谁居心叵测?”

黄采薇没有回答自己是上门劝告丁忧的,还是希望上官敏训夺情。

她只坚持自己是跟着文官们一起去告慰上官敏训,后面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提前知会过自己,她对于当时的情形也表示很惊讶。

这场荒唐的参奏本来就带不了什么大的节奏,元新帝也没有理会,大家又论了几件朝政就散了朝,但是黄采薇知道今日的参奏只是开胃菜。

御史台想要拉下某位高位人物的参奏过程可以用“拆皮见骨”四个字来形容,今日早朝的弹劾不过是开胃菜,但是黄采薇却暂时想不出来他们还会如何进一步攻讦。散了朝,祝翻在翰林院忙完自己的差事,就到了回家的时辰,出了宫门,祝翻正要上自己的马车,一位脸生的仆从就从旁边走出来请安道:“小祝大人,我们大人请您。”祝翱便问: “你们大人是谁?”

仆从不答,指了指另一侧的一辆马车,这大概是高品官员的马车,祝翻跟着仆从上了马车,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是黄采薇,祝翻见到黄采薇忍不住呼唤了一声:“黄先生……”

自从她做官之后,这对师生私下很少走动了,黄采薇笑了一下,马车里的空间很大,她准备了一炉热奶茶,亲自倒了一杯给祝翻,说:“暖暖身子吧。”

祝翻饮下黄采薇递过来的奶茶,黄采薇说: “这次我被人参奏,你千万不要为我写申辩折子陈情。”

正打算回去为黄采薇上书陈情的祝翻顿住了,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

“你一陈情,下一个被参奏的就是你,我如果不是好东西,你是我启蒙过的学生,现在又替我陈情,自然就是与我狼狈为奸了。“我在官场这些年,见过的风雨太多了,我确实是对再往上的位置没什么兴趣,但是我不会如他们的意。“你为官不到一年,三元的出身本就高调,又是出入御前,又是出入东宫教导皇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倘若你一直沉寂着修史书也是安全的,可是你这样的人沉寂下去也是一种浪费。他们的撕咬不能够怎么了我,可你才入官场的,我有义务多保护你几年。”黄采薇平静地说。

她当日让祝翱与自己少往来也是这个原因,黄采薇虽然低调,但是品级在那,也算树大招风的存在,她只怕自己的树枝子掉地砸伤无事的祝翻。

祝翻正想开口,黄采薇却看出她想说什么,劝她道: “你听话。”

祝翻被她一句“你听话”说得没了脾气,心里却有些委屈,忍不住说: “他们太过分了,那么一点小事都能想出参奏人的奏章,难道您做什么都要辩驳一番吗?

“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横竖都是错,他们这群人虽然都不是一个派系,但我看明白了,都不过是两张嘴罢了,一帮人的嘴用来攻讦您这样的存在,另一派便用来在这个时候沉默中立。“我们假如得势了,沉默温和的那群人便加入了我们。我们失势了,沉默的那群人又成了他们那一头的人。而我们彼此之间为互相陈情申辩却又是一种结党,这根本没有道理可以讲!”祝鄂越说越觉得气愤。

黄采薇说: “所以你就更不能为我申辩陈情了。”

祝翻的眼圈都快红了,说: “我不忌惮他们说我结党营私,我与您本来就是师生,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没有贿赂渎职的事情,怎么能够为了他们一张嘴害怕成这样呢?

“先生,我问心无愧,我做官哪怕想要权力也得先遵循我的本心。”

黄采薇便解释道:“不是为了他们一张嘴,而是为了保护你。你太年轻了,才二十岁,再过二三十年,你就在我和上官大人的位置上了,你现在万一倒下了,以后又有谁去整肃这样的朝廷,你希望那时候朝堂

上的女官也被人这样围剿呢?

“你自己不去做高官去做更有能力的人,你指望谁去代替你做?

“这些年轻女官里,哪一个能有你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咱们在官场上是蛰伏不了的,他们其实根本不信你,你的性别在他们眼里就是天生的党派,所以祝飘你不能意气用事。”祝翱听到这里也不再犟了,她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黄采薇摸了摸她的头,嘱咐道:”你喝完奶茶就下去吧。”祝翻在黄采薇车上又坐了一会子,等神色无常了,才从马车上下来,北方凛冽的风直接袭来,祝翻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心里却滚烫烫的。

回到家,到了书房里,她没有为黄采薇写陈情折子,而是忍不住写下一首诗。

“无欲则无虑,无虑则无忧。人间百十年,有欲而不足。“身在浮云巅,一枕孤山寒。钟磐宵初彻,心灯光照燃。“志在扶摇上,苟活非吾愿。客行尘埃里,我自云中来。“沧浪兮濯缨,履霜胜雪洁。蓦然一回首,惊鸿几千秋。”

写完了这首表达她心绪的诗词,祝飘又回想起了黄采薇的话,内心因此久久不得平静。

虽然祝翻没有为黄采薇陈情,但是她还是被卷了进来。“小祝,有人参你!”在御前侍奉的空隙,景福好心地提醒祝翻。祝影忍不住问景福:“参我?参我什么?”

景福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折子,说: “还挺严重的,他们参你居心叵测。”又是一个居心叵测,祝影忍不住自嘲道: “我怎么居心叵测了?”

景福便事情缘由说了出来,道: “他们参你言辞矫饰生非,与皇孙启蒙时做无法无天的狂悖言行,请陛下革去你往东宫的差事,说你这样的人会带坏了皇孙。

”他们就着你还参了黄采薇大人,说听闻你是由黄采薇大人启蒙的,所以那些狂悖的思想只怕是言传身教,天生心里不端,为此更要坐实了黄采薇大人是个善于伪装、内心藏奸的人。”

祝影怔住了,她与皇孙上课的话如何能叫这些外臣知晓?虽然她也做教案给学士们审核,但是她课上真正说出的话与教案上不可能一模一样,她的字字句句只有皇帝与太女最清楚,其余更具体的上课细节除非

皇孙本人透露,不然这些外臣无从得知。

这些人参她的折子上却将这些细节一字一句都排列清楚了,这只能说明他们与东宫的内臣勾结了,现在他们宁愿暴露了自己放入东宫的钉子,也要撕咬她一口,不是撕咬她一个从六品的官能有多大的价值。而是通过她可以摸到黄采薇身上,她与黄采薇曾经是师生也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因为这层关系,她已经完全被视作黄采薇的私人,他们期待着由着她将黄采薇彻底拉下水。

但是这件事本质上也没有那么严重,她与皇孙上课的内容元新帝他们早知道了,要是真的不妥她早就扔冷板凳了,但是她还好好地当着自己的差事,正说明元新帝无所谓自己在皇孙前的授课内容与言行。然而这些善于拉大旗的御史却非要拿这个做文章,将她完全打成一位内心不端、言行狂悖、甚至有不忠之心的佞臣反臣,她越佞越不清白,才能更把黄采薇拉下水。而黄采薇已经被她牵连了,又是她的启蒙先生,她是肯定为这件事给自己写陈情折子反驳的。

一想到自己连累上了黄采薇,祝翻心里就恨意滔天,文官的春秋笔法、大作文章很容易拖下一个地位不高的小官。

这次参奏显然是做足了功夫,比之前对黄采薇的直接参奏更见御史“拆皮见骨”的功夫,他们这些人参奏总是先拿小事开刀,比如弹劾谁不够适当的一次言行,措辞失误的某次谈话,或者乍然为某个犄角旮見

里的案子平反,然后通过这些小事引入正题。

等小事能够引入正题了,他们才渐渐暴露自己的目的,将原来事件里细枝末节的地方转为一种整体的问题,从而上升到道德的层面,全面否定某件事,先将小人物击垮,才能引出小人物背后的大将拖到悬崖边

处刑。

每一次弹劾参奏他们都有着精密的布局,所以每次小的参奏开端都可以是风雨欲来的标志。

这样的弹劾流程在太女立了之后愈加成熟,元新帝倘若不耐这样的参奏,对此进行疯狂地打压,他们便打算启用自己文官那套天然占优势的话语权将元新帝形容为一个不能兼听则明的暴君。

他们正是预料到自己士大夫阶级的独有的对道德、礼法、政治、法律的话语权垄断在这个奇葩的新朝正在被慢慢剥夺,所以近几年频繁地发动这样的招数去确立自己的话语权垄断权力。

按照从前的套路,都是天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其中之一就体现在对整个朝廷上下无论君王还是黎庶的道德体系解释的垄断权,就连君主也没办法打断这样的垄断,这些文官们大部分做了官

就天然会抱团,会研究怎么往上架空君权,往下剥削黎庶。

虽然他们没有兵权,倘若遇到真正的暴君,毫无对抗之力,但是他们不是特定的一批人,杀死了这一批,还会自我繁殖出下一批拥趸这个原则的人物,这就是礼法派真正的根基。

然而这样的居心也要一个愿意按照套路出牌的君主,元新帝虽然案前放了不少各色各样的弹劾奏章,却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往心里去。

他甚至还把祝翻召到跟前宽慰了几句,然后为了表示端水,让祝翻回去写一个为自己陈情的折子就是了。

祝翻一看元新帝这个态度,就不怎么慌了,文官们架秧子架得再高,前提也要是皇帝配合啊,皇帝不配合,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下去,就是在尝试皇帝的怒气。

果然,祝鄂按照元新帝的暗示自我陈情了一番,元新帝就算她彻底摘干净了,别的御史还想继续弹劾,元新帝甚至一副“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的状态,这事就这样彻底翻篇了。

既然她被彻底摘干净了,黄采薇也就不能由着她被拉下水了。

祝翻不由松了一口气,心情却有些复杂,第一次她对自己为臣的命运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她这次没事是因为元新帝懒得计较,但是这是一个愿意入那些文官套的皇帝呢?那等着她的就是灭顶之灾了吧。

这才是真正的荣辱系于一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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