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录人的话音刚落, 大家就惊讶地瞪着祝翾,祝翾的心情也因为这突上突下的结果给整愣住了。
然后就有人忍不住讨伐报录人:“会元!这可是会元!你怎么报录的?竟然把会元漏掉了!”
为首的报录人是第一批次的广报性质的报喜官吏,拿到的报录名单是大批次名单,慈恩寺的报完还要去各省府会馆继续报喜。
他就赶紧向祝翾请罪:“祝会元, 真对不住, 我自然知道你是会元,你籍贯是南直隶的, 我之前拿到的时候不知道咋记的, 这猪脑子, 直接把会元住的地方记成在应天会馆了。
“一直念叨着要去应天会馆给会元报喜, 这样重要的事情都给我办砸了,真是没脸要你的喜钱了。”
祝翾还愣怔在自己是会元的震惊中,这时候又来了一批的专门的报录人,每一名都专门针对一位考中的贡士报喜, 后面来的报喜的看见前头报喜的还没走, 就连忙赶人:“彩棚都站不下了,还不快走?”
等听说了前面的报录的竟然一堆里漏掉了一个会元,立马骂道:“这样大好的日子还把差事办砸了, 还好意思在这站着, 难不成还要人家给你掏喜钱吗?还不快走去后面的地方预报去, 免得耽误行程与安排!”
前面报录人看了一眼祝翾也没好意思问她要喜钱, 灰溜溜地骑马走了,后面的报录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上门单独报喜, 又是鸣礼炮又是敲锣打鼓的, 随身还带着鞭炮,来报一次喜中一个贡士就放一次正式的鞭炮。
慈恩寺的鞭炮从此响得不停,有几个会馆离慈恩寺也不远, 其中一个在顺天会馆里等消息的举人就道:“这慈恩寺那边中了不少贡士,这炮竹声就响了个没完。”
“也不知道今科会元是哪个?”另一个也忍不住说。
湛观水坐在桌前看起来气定神闲的模样,一边喝茶一边等成绩,有几个举子就暗暗看了他一眼,虚指湛观水:“他搞不好就是呢。”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喜气的鸣乐声,为首的报录人骑着高马打顺天会馆楼下经过,报录人手里拿着金花帖子朗声高喊道:“捷报——南直隶扬州府女君,祝讳翾,高中会试第一名会元,取分五百七十七分!”
因报录人是会元的二报,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得意,虽然大家都是一样的报录人,但是因他是专程给会元报喜的,就仿佛更光荣一些。
果然他一说“会元”,路上的人都被吸引住了,都忍不住围着报录人看,问:“你是给会元报喜的吗?”
“我刚才听你说会元是女君?真的假的?”
有一些想看热闹的甚至打算跟着报录人走,打算看看会元住在哪里,打算跟着他上门看别人高中的热闹。
二报的报录人看一堆人都簇拥着自己,更加得意了,高高扬着头,又大声地喊了一声祝翾的成绩,恨不得整条街都听得清楚些。
顺天会馆的举子们自然都听到了,都惊讶地站起来往下看,忍不住说:“会元已经出来了吗?”
“会元竟然是南直隶那个女解元?”
“还真是出乎意料!”
那个二报的人还没走远,一边走一边依旧大声喊祝翾的成绩与分数,几个举子本来等不到自己成绩就烦躁,再听到别人考了会元更烦躁,忍不住说:“考个会元至于这样满街喊吗?声音大得恨不得全顺天都听到……”
湛观水也喝不进去茶了,他也起身站在窗边看着报录人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莫测,有几个见他脸色不对,忙道:“虽然您没有中会元,但是亚元是跑不了的。”
湛观水觉得自己四场发挥都非常好,怎么会不是会元呢?难道是考官有眼无珠?
他忍着心里一股气坐着,等一报的报录人上门,他想知道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差人家几分?
好容易一报的报录人上门了,在正式报喜前吸取了刚才在慈恩寺的教训,仔细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发现亚元在这,就直接先从亚元开始报:“捷报——北直隶顺天府老爷,湛讳观水,高中会试第二名贡士,取分五百七十五分!”
大家一听湛观水是亚元,忙站起身恭维他:“湛兄,大喜啊,高中第二名!恭喜恭喜!”
报录人这回先报了亚元,报完了就看湛观水的脸色,却见不到湛观水脸上一丝喜气。
报录人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想:难道我差事又办坏了?会元我落掉了人家没来得及高兴,怎么这亚元也不高兴呢?
湛观水面色平静地看向报录人,问道:“你刚才说我考了多少分?”
“老爷您取分五百七十五分!”报录人堆着笑道。
“五百七十五……五百七十五……”湛观水重复了两遍。
他一想到刚才专门给会元报喜的说祝翾考了五百七十七,就差两分,就差两分,他就是会元了,这怎么就冒出了一个祝翾拦在了他跟前?
湛观水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既生水,何生翾”,平复好了心情,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锭子扔给了报录人,然后又冷着脸坐下等二报。
报录人高高兴兴地接过银子,心里虽然觉得亚元奇怪,考了第二还不高兴,但是也没想太多,继续报其他举子的分数与名次。
一番报下来又是有人哭有人笑,顺天会馆的炮声也响个不停。
祝翾知道了还有二报甚至三报的存在,就也坐在彩棚下等人来报喜,她经受了刚才的乌龙既欢喜,但是一想第一批报录人的做事素质,又怕还有万一,就打算等二报上门报清楚了再放开胆子高兴。
其他名次的二报人走了,这次终于轮到会元的二报上门了,那个报录人周围为了一堆好事的百姓,簇拥着跟着报录人进来,一进来眼睛就在祝翾几个人身上看,问:“女会元是哪个呢?”
“都让开!我还得报喜呢。”那个报录人下了马,朝祝翾他们走来了。
祝翾看着报录人走来,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会元,却忍不住还是有那么几分期待与激动,其他人也纷纷看向祝翾。
“捷报——南直隶扬州府女君,祝讳翾,高中会试第一名会元!取分五百七十七分!”二报的报录人专门给祝翾递上了金花帖,然后笑道:“大喜啊,会元女君,真是大喜啊。”
祝翾郑重地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闪着光辉的金花帖,心终于放下了。
其他人见祝翾会元之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场面立刻沸腾了起来,不管他们心里是真心祝福的还是有些酸的,此时都堆着笑朝祝翾拱手道:“祝会元!祝会元!真是了不起!”
祝翾站起身,她的心已经落定了,自己就是本次会元!
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变成了一丝微笑,微笑越来越大,祝翾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高涨的快意,她中了,她是会元!苍天当真不负她!
可是她笑着笑着,心里又有些发酸,看着周围所有人都恭维地朝她祝福,她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怎么突然就走了这么远了呢?
慈恩寺的天空终于绽放了第一朵专属于会元的烟花,满顺天都能看到,然后是第二道,接着是三四五,一直放了九道烟花,一道比一道绚烂,绽放得漫天都是灿烂,只可惜还没有彻底入夜,这烟花之景不如夜里好看。
其他会馆的人见九道烟花终于燃在了慈恩寺上空,便忍不住说:“看来会元住慈恩寺。”
炮竹声、烟花声、鼓乐声、众人贺喜的声音都纷纷往祝翾耳朵里钻,祝翾抬眼看向天上那朵巨大的鲸吞云彩的烟花,忍不住想,这世上终于有只为我而燃放的烟火了。
祝翾给二报的人准备了喜钱,很快来的又是三报的人,三报的人就更加正式了,几十个人列马上门,前面抬着一个巨大的锣,走到哪便敲到哪,敲一声喊一声祝翾的名次与成绩,后面的人竖着两列大旗,还有专属于会元的披红。
几批人一遍又一遍地为祝翾确认着她考了会元的现实。
就这样一直热闹到夜里,才是真正的烟花庆贺,燃不尽的金花银花,开得夜色里到处都是,不止朝廷为她以烟花为贺,一些官员或者其他会馆的举子们都上门为她燃了烟花。
就连庙里的和尚知道住寺里的祝翾高中了今科会元,也多念了几句佛,一堆和尚还特意为她表演了扔禅杖。
祝翾兴奋了一天,到此时那股劲终于淡了下来。
她倒是忍不住去打听南直隶那些女举子考中了多少,一打听才知道这一回梅令仪中了第五名,薛静檀也中了,是第三十名,明弥中了第五十七名,许荔君中了第一百九十八名,上官灵韫这次暂时没有中,她们中竟然中了五个贡士。
祝翾对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很满意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等一波又一波上门庆贺的人终于散了,已经是深夜了,祝翾终于落了一个清静,但是高中会元的喜悦让她无法安然入睡,于是她起身在慈恩寺的那棵银杏树旁散步,虽然天上只有一钩月亮,可是终究还是有月华洒落。
祝翾坐在石凳上看着银杏树枝叶的影子在白墙上随着月光微风颤动,祝翾因心喜见乐景,总觉得这银杏树这颤动的影子也像是在微微发笑,祝翾这样一想,突然又觉得树会笑这种事一想又有点可怖。
恰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阵低缓的呼唤声:“萱姐儿……”
祝翾一怔,心里忍不住想,难不成这几百年的树真成精了不成?小时候看的那些灵异故事一下子涌上心头,书上说大半夜有妖怪呼唤不得回头,不然会看到可怕的东西。
“萱姐儿……”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声,祝翾终于听出了一丝熟悉,于是回头看去。
只见月光门处站着一个人,是祝翾再熟悉不过的人,那人头簪巾帼,鬓发已然见霜,祝翾看见这抹霜色总盼望是月华的错影而非岁月的蹉跎。
她依旧像初见时那样一身素简从容,清明的杏眼满含笑意,祝翾颤着嘴唇轻声喊了来人:“黄先生……”
黄采薇笑着看她,祝翾知道她肯定是知道自己考了会元了,却总忍不住想要亲自告诉给她这件事,就说:“黄先生,我考了这次会试的会元了。我心里有点高兴。”
“只是有点高兴吗?”黄采薇还是那样的促狭。
“不,是很高兴。”
黄采薇就说:“我早知道你是会元了,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你多高兴俩下又如何?”
曾经的师生俩在月色下面对着面,注视着彼此,黄采薇继续说:“我心里很为你高兴,就想着来慈恩寺看看你,也许你还没有睡呢,你果然坐在这里,萱姐儿,你长大了。”
祝翾一听黄采薇这样说,鼻子就有点酸,她突然很恭敬地朝黄采薇拱手行了一个大礼,道:“学生祝翾拜谢恩师,昔年没有您为我启蒙,教我识字,就没有我祝翾的今天。”
黄采薇走上前将祝翾拉起,她的手扣在祝翾手上,郑重有力,她说:“我们之间不必如此,我知道你能到今天都是靠你自己,这一路很不容易。”
祝翾看着黄采薇,道:“黄先生,我中了会元了,已经成功了一半,可是我心里总还是容易茫然。前面还有很远很远的一段路要走,我有时候是明白这以后的路该如何走的,可是等这条路离我这样近了,我心里总有些不确定与疑虑。
“我花了数十年的努力与勤勉换来了今天一夕的烟花与祝贺,可是今天不是我的终点。我有学识,有才华,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担起更多风雨的能力。
“我总是不容易满足,我如今哪怕做了会元,我也是不满足的,历史上多少会元状元最后没有留下更辉煌的成就,泯然于众臣。
“我想,哪怕只是会元也是不够的,我还有殿试,殿试之后我得做官了,做了官我希望我今天散发的光更长一些,在史书上留下的痕迹更多两行。”
黄采薇郑重地看了一眼祝翾,又说了一遍:“你长大了。”
然后黄采薇叹了一口气,道:“我做为你的蒙师,已经没什么好教给你的了。你只能靠你自己大胆地继续摸索前路了,但是不要害怕。你是第一个女会元,你殿试再拿个状元也不是不可能,你这条路你自己走清楚了,后面的人就知道怎么走了。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心。”
师生二人渐渐无话,她们的影子随着银杏树一同被月光映在墙上,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少一老,祝翾看向两个人的影子,心想,江河汇海,前路无向,却海阔天空。,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