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新十六年的新年终于快来了, 祝翾就暂时留在了应天与姐姐一处,等一过了年关,就说明会试近在眼前了。
即使是临近过年,祝翾也是甚少出门的, 但是这一年她成了解元, 总有不少不怎么认识的人以拜年为由上门来拜访她, 想给她送年礼。
祝翾不见人, 他们还能找到祝莲与谭锦年那边, 希望谭锦年他们可以带话或者方便引见一下祝翾。
祝莲那间屋子到今年也不租了,换了另一套大了些的屋子, 就在祝翾住的地方附近, 这套房子终于有了像样的留祝翾住宿的客房了。
祝莲的经济条件宽裕了不少,她打算今年再努力攒攒钱,到明年这时候就离开催妆阁出来单干,到时候自己开个小的梳头铺子, 专门做新娘头之类的业务, 加点跟妆服务,规模不用太大,但是也算是给自己做老板了。
梳妆阁虽然氛围不错,可是终究时间不太自由, 自从个个知道她是解元的姐姐了,点她帮忙盘头的贵妇主顾多了不少, 虽然提成多了不少, 腰包也丰厚了, 可也越来越忙了,她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
祝翾知道她有这样的想法,很支持她, 直接说:“那为什么要等来年呢,今年就可以开店啊。”
祝莲就说:“钱还没攒够呢,再辛苦一年吧。”
祝翾倒是很爽快,跟祝莲道:“你还差多少本金?我直接给你就是了。自从考了解元之后,我因为文章集的分红,挣得不少,我暂时又没有花大钱的去处,你需要钱,怎么不来问我呢?”
祝翾又说:“而且家里也送了不少银子给我,因为我是举人又一个人在外,阿爹阿娘大哥他们都塞了不少银子给我。虽然我说了自己并不缺钱,可是还是给了我不少钱,姐姐你需要的话直接和我拿就好了。”
祝莲虽然很感动,但还是忍不住说:“就算是亲姐妹,也没有这样直接要钱的做派,我还是成了家的人。”
祝翾就很认真地说:“我正是知道大姐姐不会是那种人,所以才愿意这样的。但是大姐姐果然不愿意这样,这又让我怎么帮你呢?”
祝莲却更为祝翾想,她说:“可是萱姐儿,你怎么会没有要花钱的去处呢?你马上要去顺天考试了,路上有开销,到了那要吃穿住行,京师也是个开支大的地方。
“你如今也是解元了,有了身份体面,去了之后或许还会认识一些其他的读书人,你曾经的同学也有不少在那,还有你的一些师长,你与他们交际往来难道不要钱吗?
“等你考中了,就要做官了,做官了不管是外放还是留京师,你得有固定住宅、得有自己的车马、体面的衣裳得置办几套、还得雇仆役……这些都是钱啊,你别老觉得你没地方花钱,你身份高了,花钱的地方就肯定会变多的。”
祝莲一笔一笔地帮祝翾算她未来可能的开支,就怕祝翾仗着目前存款丰厚大手大脚的。
祝翾听了不以为然,反而对祝莲说:“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你放心吧,我既然已经是家里最有体面的人了,家里还要靠我换更大的门楣呢,总不会任我在外喝西北风的,只要家里有钱,我哪怕口袋空空,在外也是有钱的。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他们觉得你是已经嫁了人的,已经给了嫁妆了,家里不会再给你钱支援你做事了。你在外面弄这些你婆母也从来不支持,你也不会去动谭家的钱做自己的事业,你能动的只有自己出去做工攒下的钱。
“在我眼里,你才是一穷二白,我们是同胞姐妹,我不管你嫁人还是不嫁人,你都是我姐姐。家里人个个都能借我如今的势,咱们大哥哥靠我都能添一门贵亲,家里也靠我光耀门楣,他们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姐姐你的事业我只不过抬抬手就能帮你,你怎么还要和我客气呢?
“家里所有人都能借我的势,你也是我的家人,那你拿我的钱又怎么了?”
祝莲听完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她才忽然问祝翾:“萱姐儿,你是不是……对家里有怨怼?”
祝翾摇了摇头,说:“我对家里没有怨怼,他们在自己的环境下对我已经是很好了,我当然也希望家里所有人都能过得好。
“但我也明白,我永远都不会是让家人无条件对我好的那一个存在,即使现在也是这样。
“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我都是往后排的那一个,布料一大家子不够裁新衣,那我就可以没有新衣穿,肉不够吃,那我便可以没有肉吃,因为我启蒙需要花钱,所以我就可以不启蒙不识字,反正我并不重要……
“现在他们愿意对我好了,家中事事件件都愿意听一听我的想法,也是更因为我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存在了,我是祝家的门楣,是家族的未来,我越有出息他们越有好处,不是他们不爱我,只是爱也是有条件的。
“你可以觉得我贪心,但是我也已经过了贪图家人溺爱的年纪了,我虽然有家人,但是我知道我还是一个人,我一直只有我自己而已,家人与我并不能同行。
“我会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我会在我能力之内让大家都过好日子,我也愿意让他们沾我的光,但是我不会永远一直都只是祝家的女儿,我先是我自己,我不会奉献我的全部来报答所谓的生养之恩,去做到那种所谓的至孝。
“我的骨肉生命是由阿娘赐予的,可我的魂灵、我的思想是我自己努力塑造的,我是我自己。”
祝莲听了祝翾的话,感到了很大的震撼,她第一次听到祝翾说这种话,她好像能够理解祝翾,又好像不能理解。
但是她已经大概明白了祝翾的意思,祝翾对家人已经没有很大的期待了,也不会有失望了,祝家人也不敢让祝翾失望的,因为她现在是祝家的门楣,祝家人倘若敢做让祝翾彻底失望的事情,祝翾是有权力对这样的祝家人施以惩罚的。
那她自己呢?祝莲透过妹妹的照射,忽然发现自己才是在祝家内部渐渐失权的存在。
祝翾说她从来不是让家人无条件对她好的存在,可是她祝莲也不是。
祝家人对女儿的“爱”一直是有条件的,祝莲于是一直以为只要她听话,那她就能得到家人的爱。
所以她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从来不忤逆长辈,家里人给她安排什么样的道路她就走什么样的路,她那些委屈很少表现出来,她永远是家里最懂事最省心的那一个。
而祝翾一直和家里人对着干,她淘气,家里不允许的事但是只要她想她就要去做,她敢和长辈顶嘴,她从来不听话。
可是现在谁才是更得到祝家关注的那一个女儿呢?是祝翾。
听话就能得到家人的关注原来从来就是一个骗局,其实真正的条件还是得看她们有没有权力。
家人对她爱的巅峰只在她嫁给谭锦年的时候,嫁给谭家之后,她就不再是祝家人了,她听话走的那条路也不过是一条渐渐在原生家庭失权的、被淡化的路。
她都已经失权成为“别人家的人”了,那么自然祝翾就会说她是“一穷二白”的,她再想发展什么事业祝家也不再会支持她了。
祝莲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愤怒,但是愤怒到一半又觉得无力,她看向神色清明的妹妹,忽然想:祝翾,她是不是早就看破了这些?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祝翾她必然是早就明白了这一切,这就是她的天赋与聪慧,她总是在提前的年纪更早识破一切找到自己的真正的路,而像她祝莲那样的人,总是稀里糊涂地走过一段路,等回过头醒悟时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她的妹妹从来没有比她曾经更多几分机会,可是却因为这种思想上的滞后,祝莲成为了那个被淡化的存在,从祝家的长女成为了祝家的亲戚。
祝莲觉得自己的心跟破了一块洞一样,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很荒唐,一直在做无用功,可是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办了,她走到了不上不下的位置了。
祝翾感觉到祝莲神色不太对,问她怎么了,祝莲摇了摇头,只是朝妹妹笑笑:“你说得对,既然家里人都能沾你的光,那我不该和你客气,我今年就出来单干挣钱,你借钱给我吧,我也给你算分红的。”
祝翾就觉得祝莲想通了,欣慰地说:“大姐姐,就该这样。”
祝莲笑了笑,暂时把脑子里痛苦的一切淡化了几分,她还是得先过自己世俗的生活。
祝莲借到了妹妹的钱与势,当下就辞了催妆阁的差事,崔夫人还挽留了一阵,祝莲还是摇了摇头。
结清了工钱,祝莲算了算嫁妆里的钱,再加上妹妹给的钱,开店已经是完全够了,她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就能马上执行,还没到小年,她就开始找经纪看店铺了。
这个决定下定的第二天,她就真的盘下了一间店,然后她又开始一边着手雇人一边开始准备前期的生意,成日忙得不行。
这个期间接单的梳头娘子少,祝莲又有她曾经梳头的名声,一听说她开店了,自然就有不少人愿意做她的生意。
祝莲常常天不亮就提着梳妆箱子出去挣钱,她开的店目标群体不是梳妆阁那样对标贵妇了,而是市井平民,市井人家能用得上梳头娘子的场合也就是婚礼了,所以祝莲前期店铺规模在那,也只能先做新娘发型妆容什么的先挣钱,等做大了,才能再想想她的店要怎么具体经营。
祝莲天天早出晚归的,祝翾也看在眼里,但是没说什么,祝莲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能够满足身心的事业做了,她不能阻拦姐姐。
谭锦年倒有几分不习惯,他倒是想劝几句,祝莲却不再听他的话了,依旧我行我素,她喜欢这种忙,只有把自己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的,她夜里才没工夫思考那些可能会让她痛苦的东西。
除了做新娘发型的业务,祝莲也做过几单别的,竟然都是找她梳“女解元头”的。
因为祝翾是南直隶第一个女解元,她骑马出行那天的丽影成了全应天新的时尚潮流了,女儿家们觉得祝翾那样的打扮利落好看,也开始学她那样别钗簪冠,学她穿袍服做学生打扮。
新年期间各处街市女子出行都能看见这样的打扮,祝莲新开了梳头店,因为她是祝翾的姐姐,自然就有贵女光顾、高金请她上门梳头,只因“解元的姐姐梳解元头一定是最正宗的”。
祝翾逛街的时候倒没有注意到满街女儿大部分都和她差不多打扮了。
因为马上要去顺天了,以后还不知道还回不回应天,所以趁着应天最热闹的时间段,祝翾出门都是抓紧逛没逛够的庙会,在庙里进香游玩,去茶楼里听谈古因果看戏,这也是考前最后一次放松了。
会试在元新十六年的二月初九开考,所以时间一过元新十六年的第一天,在万家庆祝新年到来的时候,祝翾在世人阖家团圆的时刻终于开启了孤身去往顺天的路程。,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