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录人上门道喜, 一开口就是祝翾高中南直隶乡试解元这种事。
祝家人一时间还有些不反应过来,直到这些胥吏们把祝翾的解元牌匾端了过来,因祝翾高中了南直隶解元, 就赐了解元牌匾下来至本家荣耀门楣。
只要中了举人,朝廷就会赐匾, 解元赐解元匾, 亚元就是亚元匾, 三到五名是“经魁”匾,再往后是“文魁”。
报录人见祝家人都怔怔的,跟没反应过来一样,就把解元匾上的红布摘下, 一揭开,上面果然两个大字——“解元”,旁附着赠匾官员的名字。
大家看见了匾, 这回是真信了祝翾做了解元了,祝大江高兴地说:“咱们老祝家竟然后代里有这样的出息!等我死了下去与我父祖交差也是没什么遗憾的了。”
孙红玉则高兴地凑上去看孙女的匾, 稀罕地摸了一下, 说:“我早说, 萱姐儿是文曲星下凡的, 你们总是不信!咱们家从前茅屋草舍的, 萱姐儿有这么大的本事, 是不靠我们的, 靠她自己天生就是吉祥的胎, 神婆早说了她命贵。”
沈云看着婆母笑, 孙红玉也就信神婆那几句添头的话,并不是真心觉得祝翾能有大出息,但是她能渐渐认可祝翾的厉害也已经是很不错的一件事了。
报录人将解元牌匾高高悬在祝家正堂之上, 才挂上去又放了一阵连绵不断的炮仗,惊动了芦苇乡的人上门来看热闹。
周围人一进门就看见祝家喜气洋洋的,看见他家多了一块匾,等识字的说了那是解元的匾之后才知道他家在外念书的祝翾居然高中了。
邻居们忙奉承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家出贵人了!”
一时间祝家热闹非凡,沈云几个忙准备喜钱,又吩咐张妈妈去烧锅滚酒招待报录人们吃酒,邻居们见了也来帮忙,有人回去抱了碗碟来,有人回家抱了鸡来,生怕祝家器具不够,个个都热情得很。
就这样一家子急急招待了两桌酒菜给报录的吃了,祝大江坐下陪酒,七十岁的人今儿高兴极了,拿着海碗陪着人灌,孙红玉生怕他年纪大把自己喝死了,到时候喜事变丧事。
于是她在旁边说:“萱姐儿高中了,大家乐呵一下就完了,别以为自己还是当年,两斤黄汤下肚还没有事,你把自己醉坏了,就是折了萱姐儿的福气!
“咱们萱姐儿这一回这样出息,福气大得很,以后少不得还要中进士做官,你个老蛆把她福气喝没了,把祖坟青烟按熄了,可如何是好?好容易茅屋里生了一个凤凰蛋!”
孙红玉说话不中听,祝大江觉得她在外人面前下自己面子,就说:“你赶紧做事去,少在这里指手画脚,妇道人家懂什么,我这是陪老爷们高兴呢,你少大喜日子扫兴!”
孙红玉也不怕他,就在旁边说:“妇道人家懂什么?我是妇道人家一辈子什么都不懂,但是萱姐儿这个妇道人家能考解元呢!你还沾了她的光,所以到了半截腿入棺材的年纪还能享到她的福气,不珍惜就罢了,还忘了咱家的本了。”
那些差役也不强求祝大江喝酒,也怕把他喝坏了身子到时候坏事,就也劝道:“老夫人说得不错,少喝些吧,你们家出了贵人自然也是贵人门楣了,我们敬你们还来不及呢。”
孙红玉于是就收走了祝大江跟前的酒。
祝大江觉得被孙红玉下了面子,就说:“我婆娘就爱给自己贴金,她与咱家萱姐儿都是女人,那代表她也是解元了吗?
“我孙女聪慧我打她小就知道了,让她念了书学了字,后来有了女学。
“我婆娘那时候可是拦着不让考的,还是我劝她想开的,现在萱姐儿有了出息了,她倒事后诸葛亮了。要是当初随了她的主意,那才是祖坟的烟被按熄灭了呢。”
于是差役们恭维他道:“那您孙女有这样的出息,还是您当初有远见,那时候谁舍得送女孩念书呀。”
“可不是?”祝大江喝不成酒了,就抿了一口汤。
孙红玉收完酒端菜进来,听到丈夫半截子话,心里酸酸的,但是祝大江说得也不算太错,于是她也反驳不出什么,只是沉默地将桌子上的吃干净的盘子给收走了。
一通乱糟糟地招待完人,家里门口都是散了一地的炮竹纸,孙红玉又去扫院子,时而来几个道喜的人上门,又端着笑脸去招待,到了夜里,那股子兴奋劲也已经去了大半。
孙红玉心里虽然仍然高兴祝翾的出息,可是白日里祝大江的话又压在她心上。
她一个人坐在摇椅上,边晃边想心事,沈云进屋看见婆母一脸心事,就上来关心她:“母亲,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坦吗?”
孙红玉摇了摇手,只是说:“我想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萱姐儿如今有了这样大的出息,可是我越想从前越觉得她差点被我耽误了。所以总不是个滋味,我对她不好,到老了还沾了她的得意与福气。”
沈云听了也沉默了,过了一会说:“我也是没有见识的人,也是差点耽误了她,好在她自己挣出去了,挣到了这样的出息。”
孙红玉就说:“我虽然以前对她不算好,可是我自问我那时候没有过坏心,想故意让她不好,我是好心的啊,可是怎么会差点办了坏事呢?我想不明白,人起了好心却差点做了坏事,这又是怎么说呢?”
沈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自问她之前也不过只比婆母好一点而已罢了,两个女人一起坐着都想不通这种事,祝翾考中解元突破了她们以往的认知,于是孙红玉总结道:“可能我是没有见识的人吧,这世界是有见识的人才能做主,我没有见识却乱做有见识的人的主,所以才差点坏了事了。”
她看向沈云说:“家里早就是你当家了,萱姐儿的出息太大了我们都不懂,所以她以后要做什么我们别管了,我们根本管不明白,反而害了她,但是她比我们俩有见识,她以后如果在信里指挥家里要做什么要配合什么,就全听她的,准不会错的。”
“哎。”沈云答应道。
孙红玉又说:“你下面那些孩子我也不管了,爱咋样就咋样吧,我也不会管,只要不做不法之事害人就随便吧。
“我是一只老母鸡,搞不明白怎么孵凤凰蛋,虽然那几个没萱姐儿灵敏,但是就那样吧,各人有各人的运道,不是我能一下子搞明白的。我就好好养身子,多活几年,再看看咱家孩子还能有多大的出息。”
说完这些,孙红玉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压在了沈云的心上,沈云觉得自己也是差不多的人,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要开始老了。
……
祝翾自从中了解元,出入都更加招人艳羡了,她的房东因为她甚至不要房租了,祝翾要给房租,对方就说:“你如今是贵人了,贵人能租我家屋子住那是给我家招福,怎么还能要钱呢?”
祝翾还是把租金给了房东,道:“若是因为我中了举人就贵了,就可以这样白住人家的房子,那有悖我的初心。”
她不理解房东的逻辑,照这样说,官是比民“贵”的,那是不是他们买商贩东西也可以不给钱了?毕竟“贵人买东西是给贫人招福”、“怎么可以收钱呢”……
虽然房东是自愿的,但是祝翾不想因为这样打开自己欲望的阀门。
房东还是不收她的钱,祝翾就挂了脸色,道:“若是如此,我便另租愿意收我的钱的人家了。”
她这样说,房东才愿意继续履行租约,等祝翾走了,人家还奇怪:“怎么会有人连白占便宜的事情都不要呢?”
祝翾享受到了功名加身之后社会地位的跃升,大家再见她更加恭敬了,想要与她结交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有人想给她白住屋子,有人想给她送钱,她在洪苍辰那的书与文章集也是大卖特卖,一时间甚至“应天纸贵”了。
而田员外当初的事情到了现在也已经不是特例了。
更多商贾来结交她,稀罕她的高深才学与可能的前程,又因为她年轻美貌,不少人想要给她送男人了。
她还不是举人的时候,田员外觉得愿意入赘的但空有皮囊的田五郎是与她般配的。
等她如今成为了解元,她又通过富商们举荐的“赘婿”人选的质量,更深一步估出了她自己目前在别人眼里的价值纬度,看起来她好像“升值”了。
这回他们不会再找一个空有皮囊的年轻儿子来扫兴了,富商们举荐的依旧是家里边缘地位的儿子,但是终于在“年轻貌美”之外又有了其他优点了。
比如这个的优点是“擅绘画书法”,但是就是不爱科举书物,可是品味高雅,所以富商说成为夫妻之后必然可以与她“琴瑟和鸣”。
那个又说他那个不成器的幼子的优点是“擅琴音”、“爱金石”,与祝翾婚后趣味必然相投。
祝翾拒绝了两个,又有人以为她只是不爱“小白脸”,特意翻出家里高高大大孔武有力的儿子来,说体型与祝翾般配,还说了什么“那方面”肯定不会让祝翾失望的话来,祝翾看着人家说起这些隐晦的事时颇猥琐的打趣语气,更加不舒服了,当下就愤而离席了。
富商推儿入赘,一些豪族大户就推儿想要高娶她,也是推出自家较出色的子弟来想要求娶她入门,许了多少的彩礼,又保证了会赋予她过门之后如何的地位与自由。
比如“绝对不干预她的科举仕途”、“二十五之前不强求生育之事”,然后又暗示祝翾只是一介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他们家里与哪位大人有亲,祝翾想要往后仕途还是需要大家族,需要“上面有人”,只要祝翾愿意过门他们就愿意给祝翾做往后仕途的“靠山”。
祝翾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人家赋予自己过门之后的自由,她现在这样,有举人功名护身有了社会地位,本身就自由得不得了。
至于什么“靠山”、“仕途”的空话她就更不信了,她和他们这些“大家族”不沾任何关系,他们反而拿捏不了自己,毕竟自己是女解元,无从下手,做了人家媳妇,就是由他们做主了,什么“仕途”鬼知道能不能兑现呢?
于是祝翾只得意了几天,从此便闭门不出,什么人也不见,谁请她也不出去,就怕一出去就遇上这些狂热的想要攀附的人物,她只想躲清净好好念书。
解元虽然得意,但终究还只是个举人罢了,还是不够,祝翾也不会因此而真正满足。
明年春闱,她还要考进士呢,有了进士的出身,她才有了无可争议的逐权做官的靠山,靠自己真本事拿到的东西,才是她最可靠的靠山,才是她真正的立身之本。,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