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翾虽然与宋太太的对话中大获全胜, 却高兴不起来,她透过宋太太也看清了祝莲婆家的全貌。
吃完饭祝莲送她回学里,路上祝翾忽然问祝莲:“姐姐, 你觉得我刚才是多管闲事吗?”
祝莲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会呢?”
“姐姐, 你现在告诉我, 你这样高兴吗?”祝翾又忍不住拿这个问题问她。
祝莲只是说:“过日子不能只凭高兴,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日子, 我当初嫁你姐夫的时候我都已经想过了。”
“那就是不怎么高兴了。”祝翾低着头, 声音有些沮丧。
祝莲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安慰起祝翾来了, 她说:“你别为我挂心,我会好好的, 你好好念书最要紧,我婆母就是那样的人, 其实本性也不坏,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在应天待不长的, 最多说些不好听的, 我就当听不见就好了。”
祝翾忍不住问她:“那以后呢?
“以后等姐夫功名有了章程, 等你们在应天能够有了长久住的地方,总是要接她过来孝顺的,婆媳之间受委屈的总是媳妇, 谭锦年刚才一句话都不肯向着你, 你在他们家说到底就是新来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呢?你如果过得不好,我心里会难受的。”
祝莲抬头看向祝翾, 发现记忆里那个淘气的妹妹突然就长大了,她低垂着眉眼用一种冷静又思虑的眼神看了过来,祝莲看着这样的妹妹,就知道祝翾已经长成了能扛风雨的乔木了。
祝莲听到她说“你如果过得不好,我心里会难受的”的时候鼻子忍不住一酸,却忍住了,用着轻松的语气调侃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挺爱操心的。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又不是进了龙潭虎穴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然后她又替谭锦年解释,说:“你姐夫已经很向着我了,我想要的都做到了,很多都是违背他母亲意愿的前提下替我顶着。婆母只有你姐夫这么一个儿子,跟眼珠子一样,年轻时为了他吃了不少苦,她当年为了守寡脸都划破了,你姐夫到底是人子,他多说一些话不是戳婆母的心吗?”
祝翾看着祝莲的脸,以前她心底有很多对于祝莲婚姻的看法却从来没有说过,因为她知道她的观点是与世不容的,她不可以拿自己的喜好强加给走入世俗里的祝莲,可是现在她忽然又觉得祝莲未必不懂她心底想的那些,只是她平静地接受了而已。
祝翾突然有了一种无力感,她很认真地看着祝莲道:“姐姐,那些都不关你的事,你不要那么为别人着想,不要那么为别人考虑。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为我们几个弟弟妹妹着想,为父母他们那些长辈着想,你能够换位思考,能够共情别人。
“可是谁心疼你呢?谁为你着想呢?我不要你委屈你自己一丝一毫过日子,我不是说姐夫不好,也不是说你婆母是坏人。我知道,我知道的,成亲嘛,就是慢慢磨合的,没有一上来就十全十美的日子,可是磨合磨合,磨掉的大概总是媳妇的棱角,那时候就是磨合好了。”
祝翾看着祝莲的眼睛,好像要看穿她的灵魂,她问祝莲:“姐姐,你愿意磨掉你的棱角吗?”
祝莲愣住了,她答不出来,也不敢看祝翾的眼睛了,祝翾却非要继续揭开一切的面纱:“我知道姐夫没有明显的错误,他对你其实在现在的标准下是很好的,宋伯母实际上也不是坏婆婆,可是这就是最让人讨厌的事情。如果他们是完全的恶人,或打你或欺侮你,那么你的委屈谁都能看得见,爹娘也可以为你撑腰。
“可偏偏他们不是,大家都觉得他们是好人,所以你的委屈反而没人能够理解,我这样的话给我们自家的人听到了,也会被觉得不可理喻,没有人看得见你要做出的牺牲。我能看得见,但是我说出的话谁听了都觉得是疯子,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被家里人理解过。”
“姐姐,我会努力念书,我会为你撑腰,你今天把我的话记住,自己多想想,不要稀里糊涂地过日子。我不是要你非要过怎么样的日子,也不是非要你要和谁分开或在一处,我只是希望你保持本心地过日子。
“不管你是继续保持现状还是想要改变,我都很想成为你的底气。
“以前我不说这些话,是因为我没有托付别人命运的底气与本事,我说这些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徒增你的烦恼,现在的我暂且也不能。
“但是我会好好考试,我会成为你的依靠,我要你有底气选择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我想,这也是我科举的意义之一。”
祝莲不知道怎么回答祝翾,她只是突然有了第一次被人看见的感觉,她的妹妹萱姐儿终究是变成了可以依托的苍天乔木。
没有人真正看见过她祝莲,她十二岁的时候在母亲与大母眼里就渐渐变成了“别人家的预备媳妇”,她们培养她,教她各种事项,带她出去见媒婆,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她们没有真正懂得自己的所思所想。
谭锦年喜欢她,所以她嫁给谭锦年,可是她知道谭锦年也无法真正看明白自己,但这样就很好了,世上的婚姻都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又有几对真正的知音?
祝莲已经在别人的目光里活得太久了,别人希望她什么模样,她就是什么模样,现在她发现她的妹妹能够跳出这些目光之外平静地注视着她。
祝莲将祝翾送到了女学门口,祝翾有些担忧地回头看她,祝莲朝她挥挥手,说:“别担心我,好好念书,你念书更是为了你自己。”
祝翾也知道自己冲动之下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但是她不后悔,她看了祝莲一眼,然后低着头进去了。
“萱姐儿。”祝莲忽然在身后喊住了她。
祝翾回头,祝莲笑着对她说:“谢谢……我会好好想的,但是你不要花太多精力想我的事情,你要做更值得的事情。”
祝翾点了点头,祝莲目送着妹妹的背影,看着她那挺拔的身影隐没在书院几道门的光影下,一门之隔,那是新的不属于祝莲的世界,祝莲看着妹妹进去了,又自己站着想了一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扭头离开了。
元新十三年的时光就这样渐渐抛却了,宋太太在祝莲那没有待很久,还是一个人背着包裹回去了,宋太太一走祝莲觉得身心松快了不少,结果到了年底她就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祝家的人一个个的竟然也在信上劝祝莲回来,说宋太太一个孤寡太太独自住着,她在应天自己太快活实在是不太像话,祝莲看完家里的信生了一肚子气。
宋太太一回去就跟祝家人告状了,说祝莲在应天能干得很,又是挣钱又是和周围妇人结香会的,她去了觉得祝莲和城里人一样,觉得很不适应就回来了。
祝莲已经是出嫁的姑娘了,人家谭家又还算是讲道理的人家,没有明显苛待过祝莲,所以祝家被她阴阳怪气得也有点内疚。
孙老太和沈云说:“莲姐儿一出去和她夫君就是一年多,从来不回来一趟,她婆婆是个孀居的,自己一个人住着没人料理,外面人看了也会说闲话,会说我们家不会教姑娘,你写信和她说说。”
宋太太自然也隐晦地说了祝翾和祝莲在应天“狼狈为奸”的景象,说:“你们家二姑娘不愧是读书人,别人生十张嘴都说不过她一张,我还没对你家大姑娘怎么样呢,二姑娘就护短得很。人家都说新妇出门舅子撑腰,你们家二姑娘就跟人家舅子一样,大姑娘仗着她可得意得很。”
但是祝翾收到的信里,祝家人就没有人提宋太太的事情,因为她出去之后名声渐显,地位也不同了,尤其祝翾现在还能科举了,所以祝家人都知道他们指挥不了这个厉害姑娘了。
他们只来信对祝莲说这些事,祝莲看了家里的信,压下去的不平之气又烧起来了,她在娘家的眼里除了伺候丈夫婆母之外做什么都是不务正业,没人把她自己的事当过回事。
同样是出远门的,当年阿爹将妻子儿女都甩开,结果却都觉得他在外面能做出些名堂,她还是陪着丈夫来的,却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祝翾出来念书因为朝廷也是算有事做的,她因为嫁了人反而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祝莲一边气一边又觉得绝望,她大概知道了能够支持理解自己的只有祝翾了,她想了想祝翾当初给她说过的话,将信收起来,又难受又郁闷。
但是祝翾现在因为要忙录考和学里的学业,忙得分身乏术,见一面就瘦一遭,祝莲也不忍拿自己苦闷的琐碎事去打扰祝翾,她自己平复了心情,然后继续过眼下的日子。
祝翾因为知道科举对于她意味着什么,所以在准备工作上做到了真正的全力以赴,她不是说大话而已,她是真的要保证自己一定考中,所以每一步她都不肯松懈。
她和北直隶的谢寄真还有一些通信往来,谢寄真说她不考科举了,因为她已经直接被授予了工部的官职,直接走了捷径已经做了官了。
她如今具体负责的是督造和研究火器制造工程,当然具体的职务内容是保密的,所以谢寄真只隐约说了自己已经做官了,然后在信里鼓励祝翾好好考试。
祝翾看到谢寄真不考试心里有些不满足,她还希望后面考到会试的时候能够与谢寄真见真章呢,但是谢寄真这个人这样聪明与敏悟,只学一样东西太浪费了。
祝翾有点嫉妒谢寄真的前程已定,然后自己收好心继续投入书本里去,行路九十九,她离她的前程只差最后几步了。
她首先要面对的来年的录科选拣考试。,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