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位定, 传至天下,九州撼动。
祝翾也是在这一年的年底正式小成,步入了新的学年周期。
一晃眼就到了元新十三年的端午了, 对于想要抵达大成学业的女学生, 学里的课排得没有那么密了,祝翾如今一天只有半天课, 其余时间都是自我巩固学习, 于是她出来望风的机会多了不少, 与同在应天的祝莲交往更密了。
到了端午前后,又是看灯的时节, 每到端午前后, 秦淮河上就会篷船如林,到了夜里纷纷点上渔火,桨声灯影里混着月色的景象只叫人觉得如梦如幻。
往年端午祝翾甚少在外面待到天黑,所以不曾见识过秦淮河上灯火阑珊的景象。
祝莲来应天也才一年多,上一年的端午节因为谭锦年在学里, 她一个人不好意思来秦淮河边上看灯。
今年祝翾得空了能够陪她去, 祝莲就很高兴地起早煮了粽子,又自己试做了仿的软香糕打算放凉了晚上带在身上出去垫肚子。
扬州府的人不怎么吃软香糕, 应天天禧寺里做的软香糕是最为地道的。
祝莲一个外地人到了应天想要安全就要拥有自己的妇女社交,不然她丈夫与妹妹寻常都在外面念书, 她一个人落了单反而不好,于是祝莲自己日常经常与邻居和催妆阁里做工的妇人相交往来。
妇人之间除了串门一处做工之外最常有的闲暇社交就是集社结香会, 常常十几个乃至二三十个妇人一起结伴去应天寺庙里参拜听经, 寺庙是如今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社交场所之一。
每到过节时令,寺庙里常有各种庙会活动,祝莲虽然自己不信佛, 但是也会在闲暇时和香会成员们一起去佛前供香听经看佛戏,最有名的天禧寺里软香糕做得香甜,祝莲买过几次心里很是喜欢。
于是自己也学着做,拿糯米粉与梗米粉混了上锅蒸了,虽然不如天禧寺的好吃,却也有模有样。
然后祝莲又烧了艾草洒了雄黄,打扫到一半,谭锦年从学里忙完早课回来了,也很有眼力见地帮着一起做事了,过了一会,有人来找祝莲。
原来是催妆阁里的人,本来祝莲请了一天歇息的,但是端午这天妇人出游都一大早来阁里做个亮丽发型,人手实在是不够了,祝莲想了想还是答应要去,回屋要拿自己的梳妆奁。
谭锦年看见了很不高兴,说:“待会你妹妹要来,说好今年空一天,白天陪我,晚上陪你妹妹逛一逛秦淮。”
祝莲就说:“可是我要做事的呀,今天大家那么忙都不过节,我做得快很快就回来了,等我忙完就赶得上晚上看灯了。萱娘来了,你让她出去逛逛吧,锅里的粽子还有蒸的糕你记得要看着点,好了要收哦。”
说着祝莲就急匆匆地拎着东西步履轻快地出去了,正好遇上才到门口的祝翾,祝翾就也问她去哪,她把自己情形说了,祝翾表示理解就让她去做事了。
然后进了祝莲家的门把祝莲的锅看好了,之后因为不想再看一眼谭锦年又走了,来去匆匆的,谭锦年感觉到祝莲不在,祝翾对自己就冷淡不少,心里有些无语。
离开祝莲家,祝翾就去了三山街附近买书,端午也有书市,三山街这一带书铺林立,什么书都能找到,于是这条街上读书人很多,到处都是簪着巾做读书打扮的人,祝翾穿梭在人群里到处在搜寻自己要买的书。
三山街的书坊最热卖的书除了那些必读的儒经儒典,其次就是那些当世大士操笔的时文制艺,对于要科举的学子来说科举要写文章除了要通读典籍和各种经注,平日里还要经常看这些最新的时文范文学习模仿。
大越官员不许经商,唯一能做的副业就是写文章润笔,不少文官科举之后就继续研究科举文章学问,教出门道来就与这些热门书坊合作卖文章,文坛上很有名气的文章大家养活几家书坊不在话下。
祝翾平日里要看的学问颇多,写这些文章的功底全靠通读典籍明悟,甚少特意买这些科举必读的范文书目来看,可是自从有了皇太女的事情,学里的学风又开始偏向科举一事上来了。
虽然目前没有明确的科举风声放出来,但是祝翾总有一些很幸运的预感,也开始留意起这些书来。
她一个人进了一家叫“洪氏书坊”的书店里找书看,店里站满了读书人,全是须眉,只她一位裙钗,这家店主卖的又是科举文章为主的文集,所以她一进店,店里那些男人都抬头看向了她。
他们见踱进来一位高挑明丽的女子,都觉得奇怪,因为祝翾看着也不像已婚妇女,连给夫君买书的理由都没有。
祝翾已经习惯了这种探寻的视线,丝毫不受影响,只是负手在店里昂着头自在地东看西看。
大部分只是看一眼就做自己的事了,对于一直盯着她的,她就不经意地回视过去,很不客气地凶恶瞪一眼,都是读书人,也要脸,所以被她瞪一眼就不再看她了。
伙计见她进来了,以为她是来买话本的,就把她往话本区请,说最近上新了哪些话本,祝翾只是说:“随便看看。”
然后又跑到读书人那一边去,找自己要买的书,读书人们的视线又看了过来,终于有人搭话问她:“是给你家兄弟买的吗?”
祝翾不说话,他们就以为是了,热心的就给她推荐了,说:“这本纪清大人的文集是必看的,还有这本文集,也是老练的……”
祝翾就跟着拿书,拿了几本,热心的好人又问:“你兄弟是考举人还是考进士?”
祝翾想了想,说:“是我要看。”
“啊?”几位围着她的热心人面面相觑,惊奇地跟看猴子似的看她,祝翾一脸坦荡:“啊?这书规定了只能你们看吗?我买不得?看不得?”
“那倒不是。”几个热心人一一散开了,祝翾就拿着那几本书去柜台结账,却在柜台看见了一本意想不到的文集。
伙计看见祝翾拿起,“哎”了一声,说:“这是非卖品,是我们家少东家自己印的,不卖的。”
祝翾放下手里那本薄薄的《祝撄宁文集》,说:“这还差不多,文集的主人好像也没有允许刊印吧。”
她心里也挺惊讶的,居然还有人印自己的文集,于是问伙计:“我能不能见一见你们的少东家?”
伙计一边给她算账一边抬起眼皮问她:“怎么?你也喜欢祝撄宁?”
祝翾还没有回答,几个读书人已经踱过来了,也看到了这本《祝撄宁文集》,其中一人也在问:“祝撄宁何许人也?是新出来的文章大家吗?是当世之人还是已经作古了?他的文章可读吗?”
祝翾的名声还没到如雷贯耳的地步,所以读书人还以为祝撄宁是冷门的文章大家,这个读书人刚说完,旁边一个读书人就笑了起来,说:“非也非也,祝撄宁是应天女学的女学生,有天然赤心的文名,年少才高,年纪轻轻就创作了不少大作。”
“女学生?”
“那必然写的都是闺怨词之类的了,哎,平日里闲暇时看看就算了,正经科举做文还是不可看这等轻浮文章。”
祝翾:“……”
她站在那里看着几个读书人当着自己面讨论自己,心里有些气恼又有些惊奇。
“非也非也,祝撄宁的文章飘逸清新、新奇简劲、笔力豪悍。她写的诗词多抒发自己的年少意气,但是写的文章才是真正的精品。
“你们读书人看了也没有坏处,其文词锋严厉、立论精策、典故扎实、流畅自然,这样的文章哪怕放科举场上也是一等一的佳品,只可惜知她文品者甚少甚少,一听是女学生就觉得她写酸诗闺怨的太多,哎。”
一个穿着草黎色圆领鍨袍的年轻人从阁楼下端着折扇下来,其人头簪逍遥巾,身姿清举,个头极高,下楼的时候不微微侧头就有撞到拐角的风险。
年轻人端着扇子从上面下来,祝翾很难得地要完全抬头去看人,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此人生了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有几分像猫的神态。
祝翾不认识来人,伙计却叫了一声:“少东家。”
原来此人就是收她文集的“少东家”,祝翾又想了想他刚才那一番对自己的无上推崇,心里觉得惊讶。
少东家说完,读书人们大多都一脸“你在开玩笑”的神情,此人也不与他们争辩,只是感慨:“如今她的文集无人问津,等到日后只怕洛阳纸贵。
“哎,可惜,我找不见祝撄宁其人,不然要是能够得到她的著作授权,我也能卖上几本,只能自己私印收藏罢了。”
“你要找祝撄宁?”祝翾冷不丁地发出了声音,少东家这才看见了店里还有一个少女。
他瞳孔微微张大,心脏砰砰直跳,指着祝翾问:“莫不是……”
“我就是祝撄宁。”祝翾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微笑。
店里都寂静了一阵,然后之前议论祝翾文章“轻浮”的人尴尬地咳了咳,有几个还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听说过她的都很激动地看了好几眼,只是非礼勿视,不好意思多看,少东家则是一脸惊讶与惊喜。
祝翾看了眼前少东家一会,她觉得眼前人僵住了,过了一会来人就凑近了些,收起扇子激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很激动地抓住祝翾的肩膀道:“你就是祝撄宁?久仰大名!”
祝翾眼睛垂在了自己肩膀上,对面那人立马收回手,他一激动已经忘了祝翾是个姑娘家,忙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太激动了,你的文章我全看过,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和我想得一样!一身凛然文气!”
然后对面那人就咕噜出了好几句祝翾文章的句子,祝翾看出来了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文迷,于是说:“都是小节,无碍。”
谁能想到她都能拥有文迷了?祝翾心里感慨道。
然后对面那人行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洪,名苍辰,应天人氏。”
大庭广众下他们也不好继续聊天,于是洪苍辰请祝翾上楼上雅间就坐,支起对街的窗子避嫌,祝翾坐在他对面,很快就有人上了茶和点心,因为是端午,还有剥好的小粽子。
茶是常州阳羡茶,点心是玉带糕。
因为是陌生人,祝翾没直接用茶用点心,只是先和他聊天,开门见山:“刚才你说你想要我的授权印书?”
洪苍辰作为生意人也不绕弯子了,说:“如果你愿意授权让我洪氏独家印刊,分红利润都好说。”
祝翾就说:“我的文章你也看到了?大部分都不了解不推崇,你就算刊了我的书去卖,只怕也是亏本的,没几个人会买去看。”
洪苍辰却笑着说:“短期内自然是可能亏本的,但是祝姑娘您来日方长,您年纪轻轻写出那样的文章,总有一天能够以文证身,明珠不会暗藏,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您文章的妙处,我现在得到您的授权以后才能做更长远的买卖。
“而且您如今没有很大的文名并非是您没有好文章,而是你刊印传播的文章太少。
“但是您如果愿意刊卖,与我们是相辅相成的啊。到时候您的文章得到传播,文坛地位有了,有了文坛名声,书便卖得好了,我收文章刊卖这么多年,从没有看走眼过。”
两个人又聊了很久,祝翾也心动了洪苍辰的提议,而且一番交谈下来,她发现对面这人虽然是个书商,但是文章见识并不浅薄,就有了几分好感。
最后洪苍辰送她出去,祝翾买的那一堆书他也不要钱了,然后对祝翾说:“您考虑几天,到时候我把刚才谈的分红方式写下正式文书与你看了,没问题,我们可以去官府签契。”
祝翾点点头,然后执意要给书钱,对面再次推辞,祝翾说:“我们还不是合作关系呢,现在我是顾客,自然是要给钱的。”
说完她将钱放下,提着书就走了,心里却很高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像个大人物了。
到了夜里,祝莲做完事出来,和祝翾一起来到秦淮河边上相伴在岸边赏湖,看着夜里秦淮河旁灯火缭乱、烛龙火蜃之景,都心惊神迷,祝莲注意到祝翾脸颊上一直挂着笑,问她高兴什么。
祝翾想起白天在三山街快要做定的生意和可能成为“文章大家”的愿景,忍不住说:“我觉得我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了,不是现在也是迟早的事。”
祝莲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听祝翾这样说,也是顺着她在灯影下祝福道:“萱娘,你一定会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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