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翾得了字撄宁, 就回去跟自己同窗显摆,上官灵韫与谢寄真的字得她们家里的尊长来起,明弥倒无所谓, 看见祝翾有了字, 也立马给自己想了一个字——芥微。
很快就到了夏天,顺天的夏天没有应天的热, 农学的师姊王晓之还是特意切了西瓜与与应天女学来的几个师妹分享, 祝翾吃了一口, 王晓之一脸期待:“你觉得好吃吗?”
祝翾很诚实地说:“就是普通的西瓜啊,不算我吃过的里面最好的。”
王晓之叹了一口气, 说:“我什么时候能种出皮薄肉多无籽还甜的西瓜呢?”
祝翾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原来她们吃的瓜是王晓之他们这些农学生种的。
祝翾立马道歉道:“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们种的,其实这瓜还挺好吃的。”
王晓之就摆摆手说:“算了,种田种瓜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然而王晓之又忍不住很自豪地说:“但是你们平时在学里吃的不少东西都是我们农学生种的呢。”
王晓之又说:“粮食长出来不容易,我知道你们都是从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来的, 但是天底下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 所以不能浪费粮食。”
之前绝食过的上官灵韫脸忍不住红了一下,有点心虚, 她心里忍不住想,她那时候绝食抗议算不算浪费粮食呢?
应该不算吧, 她一口没吃,二伯母端下去估计就是分给家里仆役吃了, 只要最后落进人肚子里去了, 就不是浪费。
谢寄真有点好奇地看向王晓之,说:“你这样的出身,怎么想着要来学这个的呢?农学很多都要亲力亲为, 你天天在庄子上和地里忙,我没见过女子很爱这个的。”
王晓之也是有个很好的出身,她的伯父就是陛下身边的中书左侍郎王伯翟,也是他们京师大学斋长王遇之的父亲,文官里王伯翟这个位置就已经属于人臣高位了。
大越中央机构仿照唐置三省六部,三省的实际长官中书令、尚书令、门下侍中在本朝位置空悬。
除了长公主如今代领尚书令,其他两个职位皆空置,所以三省文官里能做到的最高的职位就是尚书左右仆射、中书左右侍郎以及门下左右侍郎六名。
刚开国的时候三省长官与六部长官品秩同,权力上分不出高低。
然而陛下在元新六年设立了议政阁,这个机构由皇帝指定官员入阁议政辅政,并加大学士之职,赐“同参知政事”衔。
目前议政阁臣几位阁臣基本本职都是三省长官,王伯翟是三省长官之一,同时也被加赐了“同中书参知政事”,王伯翟这个地位的文官严格意义上已经有了相权,算大越几位丞相里的一位,可以正式恭维一句“王相”了。
王晓之生父早逝,从小被王伯翟养大,身份上已经算是相门之女了,王伯翟又是陛下的从龙之臣,王家跟着朝廷一起发家,王晓之这个地位过得应该是富贵千金的日子,就算对某种学问感兴趣,也应该是诗文之类的。
所以谢寄真才好奇她好好的怎么会想着学农学。
王晓之就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没有见过女子爱这个?第一,女子为何不能爱好农耕学问,第二,你果然是富贵出身,会犯目下无尘的毛病。
“你但凡去乡间土地上走一走,就会发现贫苦人家男女都要种地,那些种地的农妇难道不是女子?只不过她们种地不是因为喜爱,而是为了果腹生存,不得不去做这个。
“我能有机会去爱这个,就也说明我是幸运的,既然我是幸运的,就更该多做学问去努力让更多人能够种到更好的种子吃饭。”
谢寄真虽然是靠着母亲长大的,也是在范家这种富贵无极的人家里生长成人的。
她还真的没亲历田耕间仔细看见过农人耕种,现在王晓之指出她的错误,谢寄真也有点脸红了,她发现自己在一些方面也是鄙薄的。
于是她看向祝翾,她的眼神在向祝翾求证王晓之说法是否正确,因为祝翾是她们中唯一一个乡间田埂上长大的孩子。
祝翾自从上了女学,就很少说自己在芦苇乡的事情,也甚少透露自己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她虽然学问上能和大部分女学生共鸣,但是这些地方是有“代沟”的,这些大户姑娘家的管事到了芦苇乡也算富贵赫赫的人物,所以她们对祝翾小时候的生活细节确实不可能有概念。
王晓之这样的出身能够有这个概念就很了不起了。
既然谢寄真看过来了,祝翾就直接说了:“晓之师姊说得没错,我们那男的女的都要种地的,哪怕是我们乡里的地主太太农忙的时候也是要烧大锅饭做事的,家里倘若田特别多的,富贵到了一种地步的才能从土地上彻底脱产,什么事都指派给别人做。
“这样的人家反正在我家那边不多,更别说普通农户了,家里人口多吃的饭就多,如果种地只男人上,不要女子,那根本种不过来的。
“就连小孩子也是要下田的,我小时候就是要去捡麦穗捆稻草帮着插秧的,我上蒙学的时候一放学就去做这些。”
祝翾说的时候一想起从前倒有几分怀念了,她现在说这些也不觉得会被人笑话了,那时候虽然贫苦但是一边上学一边做活倒是充实的。
到了学里富贵见多了、世面也见多了,祝翾有时候反而会觉得空虚,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些贵族过日子要讲那么多无用又浪费的排场与规矩,非要拿富贵去堆出自己的高贵,祝翾每次被惊讶之后又会觉得没意思,这些贵族过日子太拘泥于外物了。
谢寄真和上官灵韫哪里听说过这些,就连明弥虽然是养生堂的孩子,可是也是没下过地的主。
她们三个都被祝翾第一次透露的生活给深深惊讶住了,上官灵韫忍不住问她:“你小时候是多小啊,怎么就要干这么多活?”
祝翾想了想:“六七岁的时候算小时候吗?”
她见其他人还是一脸惊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说:“我家里现在已经不过这样的日子了,但是我家从前的日子并不是真正穷人的日子,我家在百姓里还不是穷人。
“我生在风调雨顺、土地肥沃的扬州府,我从前过的已经是百姓里的好日子了。倘若朝廷可以让天下所有百姓都能过上我从前那样的日子,那当今之世就可以称为盛世了。”
她这样一说,谢寄真几人都为自己的浅薄感到抱歉与内疚了。
祝翾却能够理解她们为什么不懂这些,因为平民对贵族的生活缺乏想象,但是同样的贵族对平民的生活也缺乏想象,不然就没有“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了。
孙老太以前在家想富贵人家的日子,也是想人家一天几顿肉,有几个丫鬟伺候,再多她也想不出来了。
那谢寄真和上官灵韫对穷人的想象也一样,她们知道穷人是吃不起饭的,但是具体怎么个穷法她们没办法想象。
王晓之这时候忽然说:“你说得对,倘若所有百姓都能最低过得上你家从前的日子,那就是空前的盛世了,你们要知道,史书上那些盛世里也有饿死的人。”
几个人抬头看她,王晓之这才站起身忽然问她几个师妹:“那你们说说要怎么做才能促成那样的盛世?”
谢寄真说:“明君治世,官吏清廉?”
上官灵韫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明弥补充了一条:“上位者要真正能够看见底下的小民。”
王晓之看向祝翾,祝翾想了一下,却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却远远不够,她说:“即使有明君贤臣,没有贪腐,也很难做到这样的。农人的日子一半看朝廷,一半看天,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老百姓还是要挨饿。”
上官灵韫就说:“如果君王贤明,官吏清廉,那即使遇到了天灾,朝廷也能最快地去赈灾,少了中间那些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赈灾的米最后是可以到百姓肚子里去的。”
祝翾摇了摇头说:“赈灾只是补救损失的手段,天灾一发生是一定会造成损失的。
“赈灾的粮食就算没有人贪污,最后能发下去的也是有一个限度的,而且赈灾粮发到每个人手里是需要时间与成本的,有的人在赈灾粮到手之前就已经饿死了。”
上官灵韫沉默了。
王晓之就对祝翾说:“你看到了本质——土地,这就是我要学农学的原因。
“如果我们能研究出更多的良种,同样的土地与人力,过去一个人生产出一个人的粮食,现在可以做到一个人生产出一家人的粮食,那这家就只有一个人困在土地上生产了,家里其他人可以去做别的赚钱的事情,一家人轻松了许多却能够比从前更富裕了。
“如果一样的土地能生产出更多的粮食,那么老百姓的余粮就更多了,在天灾的时候就更有抵抗风险的能力。
“我们的土地是有限的,但是百姓是要生孩子的,人会越来越多,可是大家按照过去的效率那就只能种出那么多的粮食,能被喂饱的也就那么多人。
“人口一多粮食不够就会又有人饿死,所以学农倘若可以提高土地与粮食的上限,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研究种地哪里粗鄙不堪了,这也是救民救世之道!”
祝翾听完很佩服王晓之的境界,她一个相门之女,竟然能想到这个,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境界。
但是祝翾还是觉得这样不够,她说:“就算你种的粮变多了,可是你能保证老百姓手里人人有地吗?倘若没有地,生产再多的粮老百姓也是享受不到的。”
王晓之说:“这就不是我要想的事情了,这是你要去想的事情了。”
“我要想的事情?”祝翾指着自己说。
“你学的可是经济学,是你得从你的学问里去明白怎么尽量合理地去分配。”王晓之说。
祝翾愣住了,她学的经济学里有教这个吗?
王晓之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就说:“我学的学问也没有教我怎么具体种更好的地,一步一步全靠我们自己摸索与悟。你学的书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你万事的答案,所以你也得自己去悟去实践。”
“那假如我们都搞明白了具体的答案,就会有盛世吗?”祝翾还是忍不住问。
王晓之说:“当然也还是不够的。”
谢寄真几个人看着逐渐陷入忧国忧民思绪的祝翾和王晓之,忍不住说:“算了,我们现在还小,这些大事得议政阁里的人去想,吃瓜吧,再不吃这瓜也得放坏了,别浪费。”
一听“浪费”二字,王晓之就不想了,赶紧抱着自己的西瓜吃,祝翾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然后这一次她发自内心感慨道:“晓之师姊,你种的瓜真甜!”,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