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翾在家再待不了几天也是要离开的, 大家都有意识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几个手足都渐渐歇下了手里的东西陪她,连孙老太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祝翾享受了一把客人的待遇, 却也不太习惯这样, 她感觉到家人对自己越来越重视了,她从家里人得到的关注也越来越多了, 这都是因为她念书念出头了, 她成了孩子里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存在。
但她已经过了过度渴盼家人关注的年纪, 很小的时候她还会偶尔为家人忽略她而偷偷难过。
等到了后来她的心渐渐生在了外面,所以就不再渴求过多的家人的关注了, 而且根据与身边人的对比, 祝翾才知道她的家竟然是算公正幸福的存在。
祝明想着女儿又快离开家了,下次再见就不是长这副模样了,这个年纪就是一天一个模样的,就给她画了一幅画像,祝明不怎么习惯当面给家人画像。
他从前喜欢给妻子沈云画像, 画了两大箱子的沈云, 后来在外面画画有了事业,就忙不过来给沈云画了。
自己的孩子他其实也画过, 都是小时候画的,都是根据记忆里抓捕的瞬间画上去的, 所以祝家孩子们都不知道自己还被爹画过。
这回祝明本来也想悄悄给祝翾画的,可是祝翾离家太久了, 气质发生了质的变化, 虽然五官变化不大,可是看着就是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他没办法不看着本人去画形了,就把祝翾喊过去给他看着画。
祝翾就有点兴奋地说:“啊?你还要给我画像啊。”
祝明说:“之前又不是没画过。”
祝翾摇了摇头, 说:“是画过,可我怎么不记得过程呢?”
祝明就说:“是我画,又不是你下手画,你当然不记得。”
然后他指着一个箱子说:“那里面全是你们的小时候。”
祝翾就打开箱子去看,随手抽开一个画轴展开,没想到第一个抽到的就是自己。
上面的自己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画里是夏天,祝翾光着脚丫子,坐在船上,手上拿着一个藕在啃,还拿着一个荷叶当伞插在头上,脸颊圆圆的,还都是小孩子嫩幼的婴儿肥。
一双眼睛最为传神,只是寥寥几笔,就显出神魂来,这也是祝翾确定画上的人是自己的原因。
“我小时候真好玩,这样子。”祝翾看着画上的自己笑,脸上的神气这时候又与画上没什么区别了。
然后她去翻别的画,看到了熟悉的祝棠、祝莲、祝英、祝棣和祝葵,有一人一张的,也有几个孩子一张在上面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的。
祝翾也看到了陌生的祝棠与祝莲,小时候的祝棠长得还挺秀气的,小时候的祝莲也有点超脱她的想象。
四五岁的祝莲居然在翻跟头、抽陀螺玩,祝翾一开始看的时候还以为这是她自己呢。
但是她根据眉眼看出来了这是小时候的祝莲,祝翾对祝莲更小时候的模样没有记忆,毕竟她比祝莲小,她只记得好像从小祝莲就很乖巧,会奶里奶气地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育她。
怎么更小的祝莲还能这么淘气呢?祝翾好奇地看向祝明,问祝明:“我大姐姐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吗?”
祝明看了一眼就怀念地笑了起来,说:“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大人的。莲姐儿小时候当然也爱玩了,虽然没你淘气没你野,但是小时候也可有意思了。
“你大母种菜的时候,她就小小的人戴着一个小帽子跟在后面,你大母挖了一个坑埋了一个种子,她就跟在后面‘帮忙’,又把坑挖开,露出种子,这么跟了一路,才被发现,被你大母骂得个臭死,坐着哭,说一天都不要和大母说话了,结果你大母喊她吃饭又忘记了这件事。”
祝翾听得笑了起来,觉得姐姐小时候真有意思,她和祝莲小时候有点像,只是很可惜她不太记得那个时间段的祝莲了。
祝明想了想,继续说祝莲小时候的事情,说:“还有,你姐姐额头是不是有一个很浅很浅不仔细看就看不见的疤痕吗?就是小时候翻跟头翻摔了的。哎,摔破了头,然后我们再不许她翻跟头玩了,她也很听话,就没有再这样了。
“你姐姐第一天去蒙学的时候我没在家,是听你阿娘说的,说哭了好久呢,是你大父扯着她送进去了。
“她不像你,对上学早就有概念,什么都不懂。家里人送她去,她还以为是不要她了,把她扔在蒙学了,看见你大父走了,就跑出去追,然后再送回去,又追,上了两天才习惯呢。就是这丫头不聪明,上学也没学出个东西来,经常说不喜欢去。”
祝翾听住了,她也没有想到小时候的祝莲居然是这个模样的,那她是怎么变成她记忆里那样的呢?
于是她直接问了:“莲姊姊怎么变那么懂事的?”
“小孩子嘛,淘几下没人管的,大了就被说了,说了就自然改了。下面又有了弟弟妹妹,自己知道要当榜样,不用教,自己就沉静了,你看英姐儿也是这样,她小时候和现在也不是一个模子的。”
祝翾听到“模子”两个字的时候又有点难过了,祝莲原来也曾经那么活泼顽皮过,对啊,谁规定祝莲天生就是个娴静模样。
这个世界给世人的品性都造了一套模子,你原本不是那个模样,但是也会被影响得渐渐按照模子长,等模子拿走了就已经变成了那副模样,再变也回不来了。
然后祝明看了一眼祝翾,祝翾倒是罕见地保留了几分小时候的模子,可能是因为她油盐不进,从小主意就大得很,又不是老大,家里没精力去教育“扳正”她,等到想扭她的性子的时候,却发现祝翾我行我素,根本变不成大家期待的那副模样。
那时候和她讲道理,她就那么看着大人,问为什么,非要人家说出个理由来说服她。
气得孙老太天天讲:“我们家二丫头就是个倔驴,十头磨都拉不回来。”
小时候的祝翾如果听到了,还会探出头火上浇油地问:“大母,为什么说我是倔驴,驴真的很倔吗?”
这么一想,这种难以扳正也许就是一种早慧的表现,祝翾从小就是早慧的孩子,她很小就会观察身边的一切去确定这个世界的准则,去辨认大人话里的真假,她会思考会去问,不会盲目跟从听话。
只是她是女孩子,没念书的时候天天在外面野着玩泥巴淘气,谁会在意她早慧不早慧的?
等她念了书之后,她这个早慧才具现化了,大家才发现萱姐儿是这么聪明的女娃娃呀,但是也没闹明白她到底有多聪明,只以为她是刻苦学成这样的。
等考了宁海县第一,大家才真正知道祝翾的本事能有多大,原来她是神童啊,之前一直藏在家里都没发现,大家已经习惯了,谁知道居然这么厉害。
祝明没再说话了,他开始下笔给女儿画画了,他心里已经对女儿现在的模样气质有了基本的认识了,不需要看着祝翾才能画了,祝翾坐得无聊,就开始翻开书来看了。
祝明的画到祝翾临走前的一天终于完全画好了,祝翾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画上的她穿着女学生的衣裳,衣袂翩翩,身姿如竹,提着书筐在走路,目光很坚定地看着前方,祝翾不知道自己在学里赶着去上课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副模样,祝明也没见过,但是他好像就是画出来了。
祝翾很喜欢这幅画,她觉得阿爹画画越来越活了。
她把这幅画收起,她本来是想带走的,沈云却劝她把画留在家里,沈云说:“这上面画的是你,你看你自己照镜子不就能看到吗?可是等你去上学了,我们在家里是不能够经常看见你的,有这个画,倒是能想一想你。”
沈云这么一说,祝翾就沉默了一会,然后觉得她说得对,把画留给了沈云,沈云摸着祝翾的脸笑着说:“不看这画还不觉得,一看才发现,我的萱姐儿突然就长这么大了。”
沈云这话说得祝翾有点舍不得她,她说:“我还会再长大的,等我长大了,我也可以为阿娘遮风避雨了。”
沈云就笑了起来,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不过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女孩子,打小都是,我以前不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只希望你变乖一点,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你应该好好出去念书。你那个先生黄采薇那样子就很好,也许你以后是那副模样呢。”
祝翾也很惊讶沈云的观念改变,沈云是她的母亲,可是许多微妙的变化也让祝翾发现沈云变成了一个新的母亲,她还是那么温柔和善,可是精气神与之前不一样了,她会识了一点字了,看起来也更开朗更有精气神了。
沈云身上属于自己的特质越来越明显了,她不再是那含糊的代表母亲的形象了,祝翾于是忍不住对沈云说:“阿娘,你一定要高高兴兴的,我知道我是亏欠你的,妇人生孩子那样苦,你把我生下一定也不容易,还把我养大了。
“我小时候也不好,只记得你和大母对我不好的时候,天天觉得自己委屈,从来看不见你们对我好的时候,总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从此以后,你在家一定要多想想自己,别为了我,为了我们兄弟姐妹,也别为了阿爹,忘记自己的感受。”
沈云舍不得即将要离开的女儿,忍不住噙着眼泪说:“这孩子上了学变老成了,还嘱咐我呢,你是阿娘,还是我是阿娘。”
但是手却不由自主地摸着祝翾的肩膀,将女儿轻轻拢在怀里,祝翾好久没有这样躲在沈云怀里了,她坐着抱住母亲,闻着沈云身上皂香的味道,这是阿娘的味道。,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