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翾所作的《平山堂记》还是在扬州传了出去, 于是在驿站想与祝翾结交的人也变多了,祝翾在扬州又去看了瘦西湖。
虽然身边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可祝翾依旧觉得孤独。
明明在家里的时候老想出来四处看看, 可是真到了外面却又在想家。
等想家的时候,祝翾就拿出自己的小瓮子,里面装的是孙老太酿的虾酱,鲜咸可口。
平时吃馒头的时候或者是吃面吃饭的时候, 挖出来一小勺一拌就很香。
这是孙老太非要塞给她带出来的, 说在外面考试是要好好吃饭的,谁知道官府包的饭菜好不好吃,要是吃不惯或者水土不服的, 等到考试就要倒霉。
所以孙老太觉得出门得带上她酿的下饭贼香的虾酱, 外面的饭如果吃不香,可以就着这个吃。
祝翾一开始不想在路上抱个瓮子,但是孙老太坚持,她只能带到了扬州。
还真别说, 孙老太真有先见之明, 她进场考试的时候, 在号房里就是吃馒头就这个酱扛的考试, 平时省俭的时候也是一碗饭搭配孙老太的虾酱吃。
她早上的早饭就是吃几个馒头蘸着虾酱吃, 一边吃一边坐着在心里默记昨晚看的书, 在等成绩出来的日子里, 祝翾反而体悟出了驿站的好, 她觉得在这里看书很安静,不用做杂七杂八的事情耽误学习。
“你早饭就吃这个?”崔慧娥坐在她旁边忽然问她。
祝翾还是不太擅长应付崔慧娥这种贵女,就眨了眨眼睛,说:“我觉得挺香的。”
崔慧娥看了一眼祝翾就的酱, 她不太认识,就问祝翾:“这是什么?”
“虾酱,我大母做的。”祝翾告诉她。
崔慧娥不说话了,她的伙食偶尔吃驿站的,觉得驿站的不可口就家里送过来,她就坐祝翾旁边等家里送来的早饭,驿站里的嬷嬷很快端来了崔慧娥家里仆役送来的早饭。
崔慧娥坐在祝翾旁边,然后一一打开,祝翾一边啃馒头一边看了一眼,有点被馋到了。
先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盏玉露糕,接着又是一碟小巧的灌汤羊肉包、一碟奶油果瓤酥、一碗炸鹌鹑,配了一盅江米粥。
崔慧娥却不由皱起了眉头,说:“大早上的,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滋滋的,谁爱吃这些?”
祝翾看了看自己手里从驿站食堂里拿的馒头,不做声了,早上就有肉吃,还不好?
崔慧娥突然看了一眼祝翾,又忽然问她:“我能尝尝你那个酱吗?”
祝翾点头又摇头,她说:“乡野人家佐的酱,怕你嫌弃。”
崔慧娥就说:“我才不会嫌弃。”
祝翾想了想就掰开半个馒头,然后再上面涂满一层虾酱给崔慧娥,说:“就这样吃就好了。”
崔慧娥接过尝了一口,觉得还行,说:“这个酱好像我家里也有,我就是不曾注意过,才不认得。”
也不奇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可不得这样。祝翾在心里暗暗想。
“我没有嫌弃你,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嫌弃我。”崔慧娥缓缓吃完了祝翾送给她的馒头,然后说。
祝翾睁大眼睛,心里觉得惊讶,她凭什么去嫌弃这些贵女呢?于是就说:“我可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怎么和我说话呢?”崔慧娥心里一直想和祝翾结交,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一场文会和祝翾也没有产生多的交集。
都说她崔慧娥性子冷,她却觉得祝翾比她还冷,看起来热热闹闹的,实际上很孤。
结合祝翾的文章,崔慧娥觉得祝翾可能心里有几分属于她的傲气与骨气,怕与自己这样的相交被人说是攀附。
崔慧娥自己脑子里想了一大堆,祝翾却没她想得那么复杂,她就是来考试的,交朋友只是随缘罢了,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
祝翾被崔慧娥问愣了,她举着半截馒头看向崔慧娥,反应不过来崔慧娥是什么意思,自己为什么非得和她说话?崔慧娥这是找茬?
看起来也不像啊。
祝翾心里实在是搞不明白,崔慧娥见祝翾一脸疑惑的神情,发现祝翾是很天然的女孩,可能内心真的没那些弯弯绕绕的。
崔慧娥就有些窘迫,又问祝翾:“你给我吃了你的馒头,早上一定吃不饱,要不要用用我的……”
说到这里她清冷的脸又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刚才她还当着祝翾的面嫌弃这些,现在却招祝翾来吃她的饭,好像也有点不太好,虽然她家世好些,但是大家都是一样的考生,这样不太尊重人家。
祝翾却眼睛一亮,她问:“我真的可以尝尝吗?”
崔慧娥就点点头,祝翾就坐她那边开始品尝崔慧娥的早饭,果然豪门的早饭就是香,祝翾吃得很满足,待吃饱了,见崔慧娥一直看着自己,却不怎么动筷子。
祝翾就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唐突了,说:“对不起,我不懂规矩,是不是唐突你了?”
之前文会喝茶的时候她其实就闹了笑话,别人都是细细品茶、略微尝尝糕点,就她情不自禁地拿茶当水喝了解渴,盘子里的糕点她也觉得不能浪费全吃了,要不是她后来写了一篇好文章就要闹了乡巴佬的笑话了。
因为写出一篇一骑绝尘的文章,这些反而成了她性格天然、不拘小节、不受拘束的优点。
祝翾也知道在外面要做出点淑女的样子,但是她从小野惯了的,除了长得有些像淑女,其他方面就从来不与这个词搭边,毕竟谁家淑女会爬树打架啊。
所以祝翾在外面也就尽量收敛些,但是也不模仿别人的规矩做派,省得闹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笑话。
崔慧娥摇了摇头,说:“你没有唐突我,我就是有点佩服你的才华。”
祝翾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崔慧娥只是在和自己示好,就坐着和崔慧娥聊了一会天,期间聊到了她们对学问的看法。
祝翾惊讶于崔慧娥学识的渊博,崔慧娥惊艳于祝翾思想的悟性,一番切磋下来,崔慧娥心里渐渐将祝翾引为知己,而祝翾也觉得崔慧娥亲近了不少。
……
陈秋生愣愣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在数还有几天出成绩,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考不上的,自己在扬州也待不久了。
在扬州发生了很多事情,崔慧娥在平山堂弄了一个文会,她们里厉害的都去了,陈秋生没去,因为崔慧娥没有请她。
她只是擦边考上扬州的乡下人,不是第一第二的,轮不到人家大小姐来注意到自己。
可是她心里总是有几分不甘心,她与祝翾一样从青阳蒙学来的,怎么祝翾就去了那个文会,还写了那么厉害的文章?
陈秋生虽然没有去,但是她已经听说了祝翾做了一篇很了不起的文章,扬名了整个扬州府,个个都知道了她的才气与早慧。
这个时候,陈秋生就有点小小的难过,虽然她也是很为祝翾开心的,但是她冥冥之中意识到自己和祝翾以后要渐行渐远了,可能还有童年的那种情分在,但是到底不一样了。
可是哪能个个做梦都有祝翾这么厉害呢?
陈秋生觉得自己扬州一梦也该醒了,可是就是不甘心,她知道自己回去不可能再有书念了。
父母那么喜欢春生,自己再大一点也要谈婚论嫁了,什么文会什么考试都要变成水里的影子,偶尔在梦里想想就够了。
到了如此境地,陈秋生才后知后觉地感悟了自己命运的悲哀,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从来没有细思过这些,等到知道一点的时候,又已经晚了。
她其实也不喜欢念书,哪怕心里终于想明白了一点,也依旧不喜欢读书。
我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子,陈秋生告诉自己。
然后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但是心里总是存着一处阴翳,如果清醒一点是痛苦的,还不如闭着眼睛睡过去,和从前一样。
祝翾进来找她,邀她一起玩耍,瞧见陈秋生的神色有异,就问陈秋生:“秋生,你怎么了?”
陈秋生摇了摇头,说:“没事。”
祝翾打量了她好几眼,也没看出破绽来,就不好再问什么,祝翾可能也有点预料到等出了成绩,也许会面临一些大概的离别,就拉着陈秋生在扬州驿站附近逛。
两个女孩就去看扬州城外的山光与湖色,等到了夜里,因为晚上风好,有人在河岸边放孔明灯。
陈秋生在一边看了一会,祝翾就提议:“要不我们也买一个,也放这个祈福?”
于是她们手拉着手去找在河边卖灯的小贩,挑了两盏小的孔明灯给了钱,又拿了毛笔在上面写自己的愿望。
祝翾想了想,写下:“祝家人安康,朋友顺遂,我能如愿。”
写完觉得自己有点贪心,一句话三条愿望,但是又没说不能这样,许个愿有什么好抠抠搜搜讲谦虚的呢。
陈秋生拿着笔却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
想这回考中?可是这回就算侥幸考中,后面还有应天的考试,应天全省精英女孩都去,再怎么保佑,老天也没这么大的威力能保证她一定能上应天女学。
况且,她并不是发自内心喜欢念书。
那就求家里都好?陈秋生抬笔想往上面写,却顿住了,她家里如果都好了,那她呢?
父母心里只有春生,自己已经不像他们的女儿了,秋生有点怀念春生没出生前的岁月,那时候阿娘很喜欢她,会给她做各种好吃的,阿爹会扛着她在肩上逛集市,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
但是谁叫家里非得生个男孩呢?
父母的反应,大伯娘他们的反应,就让陈秋生觉得父母之前只生下她这件事是父母的某种缺陷一样。
没有春生前,只要别人说到她爹娘没有儿子,她爹娘马上就耷拉下脑袋,一副露了短处的感觉。
生下春生,他们才抬起头,因为失去了这个“短处”与“缺陷”,而陈秋生就成了他们曾经缺陷处的伤疤,被父母渐渐忽视掉。
这样一想,陈秋生不想要求家里好了,就算写上去,她因为心里有怨气,心也不诚。
可是,这样不是不孝与自私吗?
陈秋生又感觉到了自己的道德并不完美,她念的书告诉她要如何孝敬父母,如何爱家人,虽然黄采薇也说过父母不是完人,但是那些书告诉她孝道很重要,陈秋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好像不太孝道。
那到底求什么吗?
陈秋生发现自己活这么大,连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都没有概念,浑浑噩噩地就长这么大了。
写嫁好人家?好像有点不知道害臊。而且她心里对此也没有想法。
“你怎么不写啊?”祝翾见她迟迟不动笔就觉得奇怪。
陈秋生就说:“我心里想不出我想要求什么。”
祝翾也不能代她想,就在旁边默默等她,陈秋生在那里想了一会,终于在孔明灯上写下了她才想到的东西,她这样写:“希望我和萱姐儿以后都会是朋友,不要变。”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她对富贵对嫁贵婿这些事情都没有具体的概念,就写了这个,祝翾看到了她的内容,心里有些动容。
她就对陈秋生保证:“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是朋友的。”
陈秋生相信祝翾,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写这个?你浪费了一个愿望。”祝翾又为她觉得可惜,毕竟一个小孔明灯对于她们来说,也有些昂贵。
陈秋生笑了一下,说:“真心所求就不可惜,反正我也想不到我想要什么。”
“那也不行,你再补一个愿望上去写,写完了再放。”祝翾在旁边说。
“可是……我不是说了……”陈秋生才说了一半,祝翾就打断了她,祝翾说:“你就可以加这个啊,写希望你可以找到你真正的想求是什么。”
“啊?这样也可以吗?”陈秋生瞪大眼睛说。
“怎么不可以?快写!”
陈秋生就听祝翾的,又添了一条“想要知道自己想求的是什么”,然后两个人掏出火折子点燃眼前的孔明灯,看着风托起灯往城外飞去,她们看着自己的灯在夜幕下越飞越远,都满意地笑了。
这个时候祝翾才说:“时间不早了,嬷嬷要找了。”
“哎,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栋灯火通明的楼,里面全是人,依稀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祝翾与陈秋生就停住脚步,看门口立了个牌子:“四喜班子小公孙凌清姿今夜献唱”。
“四喜班子?”祝翾和陈秋生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讶。
三年前她们就一起听过四喜班子的戏,没想到又偶遇到了,这不奇怪,四喜班子本来就是扬州府的戏班子,只是当年关员外阔,请了去唱给乡亲们听。
祝翾问了一下票钱,一问价钱就被贵得跳起来,没钱进去,但是却又不想离去。
陈秋生也怀念当年的戏与剑舞,两个人就站在楼外面隔着过堂远远地听一阵免费的,和她们一起的还有一些没钱进去听的闲人,门口伙计赶也赶不走,也支着耳朵听。
祝翾听了一会里面的咿咿呀呀,觉得不像是凌清姿的歌声,就问陈秋生像不像,陈秋生不记得了,但也说没有当年听见的好听。
旁边一个闲人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说:“现在里面不是凌清姿在唱戏,凌清姿还早着呢。”
“那什么时候到她?”
闲人说了一个时间,祝翾知道赶不上,再在外面玩,驿站真的要关门了,就拉着陈秋生回去了。
“哎,真可惜,来扬州了也不能再听一次当年的戏。”陈秋生忍不住感慨道。
祝翾拉着她的手没说话,等两人到了驿站果然被嬷嬷逮住了,嬷嬷训斥了她们一顿,就叫她们回去睡觉了。,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