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仔细研究了一遍招考的诏令后, 祝翾发现这个女学想要考上的难度比她想得要高。
长公主的应天女学第一届招生针对的是整个南直隶八岁到十四岁的女童,然而却只招两百多名女童入学。
整个南直隶经过十年的修养生息人口已接近千万,又因为朝廷鼓励每户一女入学资以银米,南直隶这个年纪段的女童基本接近三分之一都完整地接受了启蒙。
南直隶有十四个州府, 每个府下还有县, 这么多个州县, 这么多识字的女童,却只要两百多名的女童。
这个应试难度算得上百里挑一了。
祝翾只是一个偏僻县下的女学生,而应天苏州这些富贵地方读书气氛更好的地方聚集了很多大户人家, 这些人家的女童学识不拘束于蒙学教育的那些, 还有家学渊源的加持,这些人同时也是祝翾的对手。
后世的人考据女子科举试从何而起,都一致认为是从这次全南直隶规模的女童招生入学为始。
虽然这次招生只是招女童入学新女学,但是其所走的琐碎流程与严格程度已经媲美科举了。
长公主通过在自己政治范围内的第一次大规模招生,并采取高标准要求挑选女童苗子, 直接抬高了应天女学的含金量, 后来才渐渐有了“女国子监”的地位。
这次招生流程几乎与童子试相仿, 被后世人认为是第一次真正的科举女童子试。
祝翾此时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南直隶这么多识字女童, 却只要尖尖上的那批人。
看来这个应天女学要的是整个南直隶最聪慧的那一小批精英, 并不是扩张所有女子的再教育机会的渠道, 而她祝翾在这一小批之列吗?
祝翾心知肚明, 她在青阳镇是聪明的, 但是扔进茫茫人海里的南直隶, 那还真不好说。
一个青阳镇有一个祝翾,南直隶就有上千的祝翾,而女学不收这么多祝翾。
“哎, 萱姐儿,你去试试看,但是别抱太大希望。”一直卡在童子试院试未进的表哥王桉研究完诏令对祝翾说。
“你猜去年整个南直隶录了多少举人?”王桉朝祝翾发问。
祝翾没研究过,不知道答案,就很茫然地摇了摇头,王桉就竖起两根手指,说:“两百。”
“你这个女学也是针对全南直隶,多少人?也是两百多。”
王桉看向祝翾,很怜惜地摇了摇头,说:“你这个不是女童子试,简直是考女举了。举人还是从秀才功名里考呢,你是从南直隶符合条件的识字女童里考,你算算,这得多少人呢,这得多大的竞争程度。你得多出色?
“要我说,你还是别考了,你才读几年书,人家应天那批世家豪门出身的女孩儿是会说话起就识字,你六岁才开始学字的时候,人家都开始学四书了……你基础太差了,考不上的。”
祝翾很不高兴地拿眼睛看王桉,王桉就很冤枉地说:“你瞪我也没有用,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不是天方夜谭吗?我跟你说的是实话,就是考秀才,才学三年就能一下子考中也是大大的神童了,何况是这种整个南直隶赌祖坟冒青烟的事情呢。”
祝翾就很坚定地说:“我要考,再难也要考,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
王桉回忆了一下自己上次院试的试题,撰写下来,说:“你别说大话,你先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些题目回答出来再说。”
祝翾就低下头看王桉的试题,两道制义题,一题为《四义》题,一道为《五经》题,二者选其一,题目就有了截搭的感觉,然后第二题为一道历史策论题。
祝翾目前也只通读了四书五经,只精学了几本书,后面的还没有做到经义通晓的地步,就辨认题目截搭的选段就颇费功夫,祝翾想了半天,想得额头在冒汗。
王桉就知道她读题就不太顺利,就说:“你才读几年书,就想解这样的题,还是太天真了。”
祝翾被他一激忽然想起来了出处,自己正好能够顺理出来经义,就叫王桉拿笔来,说:“你让我写一下试试。”
王桉就吩咐廊下打扫的仆妇赵氏去拿笔墨来,赵氏就答应了,过一会赵氏拿来笔墨,祝翾就坐在王家八仙桌上,拿起纸,踌躇了片刻,还是下笔开始尝试根据自己理解的题意写文章了。
旁边王桉看着犟性子的祝翾,不觉得祝翾能答出很好的文章。
祝翾已经下笔了写出了第一段,王桉就在旁边看,不过是圣人言开题罢了,平平无奇。
祝翾唰唰写完第一段,又开始破题将题目的经义用自己角度分析了一遍,王桉看完,嗯,没想到祝翾的基本功还挺扎实,才学几年,就能分析到这个程度,不错了。
接着祝翾就开始根据题目开始升华了,她没怎么正式写过科举格式的文章,就按照自己平时写文章的固有习惯,引经论典,典故与事例齐飞,祝翾平日里各类书看的就很多,典故与一些新角度的思考轻而易举地就从笔下倾泻而出。
王桉眼睛睁大了,这个答题角度确实新奇,不过不够稳。
他再继续看祝翾往下写,发现祝翾虽然文笔稚嫩,但是文章颇具灵气,言简意骇,立意深耕,典故贴切。
天爷,还能这个角度立意,当时他考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呢。王桉心里的不屑已经没了许多,虽然祝翾的答题格式不够标准,但是才华确实比他想的深厚。
祝翾明显也是越写越兴奋,到后面洋洋洒洒一顿发挥,最后又回归题意本身升华,第一道就这样写完了。
然后祝翾又开始看第二道策论题,这道没那么为难了,她平日里通读史书,读书过程里的笔札就一堆。
考秀才的那些人很多就为难在这个上面,因为他们许多只精读四书五经,题目里历史策论只知道典故具体,但是更深的研究平时没有涉猎,祝翾反而觉得这个比第一道好写。
于是又是趁热打铁地开写,最后竟一气呵成、文不加点。
等祝翾写完,放下笔,发现王桉跟桩子一样站她旁边,祝翾就抬起脸说:“表哥,我写完了。”
王桉将祝翾的两篇文章拿起来细细地又看了一遍,他虽然没考上,但是还是为祝翾稚嫩的笔锋里偶发的妙句而惊到。
祝翾却说:“表哥,你说得对,我还是不够优秀,如果截搭题再冷门些,我就连题目都看不明白。我这次是凑巧想起来了出处,我功底还是不够深厚,正儿八经考试的时候,万一出到我没想出来的,我就答不出来了。”
“所以我还是得继续努力念书!不能只靠运气!”祝翾下定决心。
王桉看完她的文章,神情还有点愣怔,他说:“反正以我的角度,是觉得你的文章还不错的。”
“真的吗?”祝翾兴奋地问他。
王桉挠了挠脑壳,说:“要不然我拿去给我们夫子看看?”
祝翾也想起了黄采薇,说:“我们先生也很厉害的,我也拿去给她看看。”
于是王桉将祝翾的文章抄写了一遍,打算拿到学里给夫子看,他是县学里的生员,学里的夫子在科举应试上也是有些教学水平的。
在王家待久了,王家人就留祝翾吃饭,祝翾却坚持回家吃饭,赵氏就说:“我专门炖了鸡汤,你留下吃吃吧。”
祝翾想了想,就还是在大姑家吃饭了,钱善则的肚子愈发大了,她吃饭没滋味,只吃了一丁点就说饱了,祝晴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媳妇的背影。
然后在饭桌上朝祝翾说:“听桉哥儿说你要考什么劳什子的女学?”
祝翾点了点头,祝晴就说:“你跟家里讲了吗?这可是去应天读书,那么远,你又小,一去就是几年不回家了。你父母同意吗?”
祝翾就愣了一下,说:“我还没和家里说呢。”
祝晴也震惊了:“你家里都不一定让你去考,你就自说自话地说要去考了?你这孩子。家里不让,你怎么去应天?那么远呢。”
经过祝晴的提醒,祝翾也开始想这个问题了,王桉在旁边打圆场:“阿娘,不是一下子就去应天考的,先在宁海县考,考出一批选进扬州府范围考,再圈出来中选的人,等十四个府的女童都由地方官吏选举完毕了,才送往应天。”
“不就是个女学招人吗?怎么弄得跟选秀一样,前朝选秀也是这样,先乡里拉一批女孩子,层层递进,最后送到宫里的那批就是最好的。全南直隶这么多女童,还十四个州府都要参与挑选,这朝廷得花多少钱呀?”祝晴听完觉得不可思议。
然后又一语道破这个考试的本质:“这跟科举也差不多了,只是限制在南直隶而已,只有科举才这样地方各府联动,地方官员都要参与招生流程里。
“反正现在的皇帝老儿也不选妃,就拿选妃的钱给女童搞个考试过过瘾也挺划算。”
王桉点了点头,然后说:“就让萱娘考也无碍,只招那么点女童,她可能扬州府都考不出去就被刷回来了,你担心什么她考上了去应天离家远就是杞人忧天。
“反正考考试试看也没什么不好,就当见见世面。”
王桉一边说一边朝祝翾眨眼睛,他故意这样说也是好让祝翾能去考。
祝翾知道他的意思,心里还是不服气,心里想:什么叫我扬州府都考不出去,我怎么也得去一回应天吧。
宁海县她应该是能考中的,扬州府努努力也有希望冲到应天考,就算到了应天考不上,但是去过和没去过的就是不一样。祝翾想。
听王桉如此说,祝晴就点点头,说:“你就考也没事,左右路费官府开支,考到宁海县体验一把也新鲜一下。”
没想到大姑比表哥还瞧不起人,表哥说她出不去扬州,祝晴竟然觉得她一轮游,考到宁海县就结束了。
祝翾有点生气,旁边盛饭的赵氏就走过来说:“我看萱姐儿面相倒像能有出息的,是做学问的命,比嫁人要好,弄不好就叫她一飞冲天了。”
祝晴笑了起来,说:“你什么时候会看相了呢,嫁人又有什么不好,我家侄女长这样漂亮。”
赵氏说不出来,她就觉得祝翾鼻子高,面容英丽,有那种贵相,就说:“她念书考学是有希望去应天那么大的地方,嫁人呢,再怎么嫁也就在宁海县里,去不了这么远的地方呢。”
祝晴觉得从这个角度赵氏说得也对。
祝翾就很高兴地对赵氏说:“赵妈妈,借你吉言呐。”
等在王家吃完饭,祝翾回去跟祝家人说起这件事,表达了自己想出去考学的愿望。
孙老太第一个发表了意见:“应天女学?那你考上了不就得在应天上学了,那得多远啊,岂不是数年不见人,跟前朝去宫里当差骨肉分离的宫女有什么区别?不行!不许去!”,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