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芦苇乡油菜花开得很灿烂, 满原满野都是金灿灿的场景。
麦子很快成熟了,于是祝家人就忙起了春收之事,照样和以往一样请了短工上门帮忙割麦, 刘家的自然又上门做短工了。
上门帮忙的妇人空隙时围着坐在一处, 问刘家的:“你出来做活, 你家里没人,阿壮如何吃饭?”
刘家的漠然地说:“十岁出头的人了,难道能够饿死?”
那个妇人又说:“虽然你运道不好, 但是我说句不中听的实话, 你如今这样反倒少受你那男人多少拖累。别一天丧气沉沉的模样,日子总要往前看的, 你又年轻, 总还有好的挑。”
原来这个妇人是见刘家的单下来了, 想要给刘家的说亲,只要还能生孩子,寡妇总是值钱的,而且刘家的还十分能干,那些知道好处的人家自然是眼馋的。
见刘家的脸上没有动静, 那个妇人就赶紧提了几户人家,有带了几个孩子的鳏夫,也有想吃现成的单身汉, 要刘家的“留意一下”, 刘家的依旧当没听见,那个妇人就说:“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守寡守到死, 趁着年轻,选个嫁了,日子也清爽了, 总不要一个女人还要到处做活养家。”
刘家的听了啐了一口,骂道:“我就是想二嫁,也要挑个能干踏实的,你给我找的这些是什么东西?我前头那个死鬼叫我吃了许多苦,还想叫我再吃这样的苦?现在日子我就过得清爽,有田有地,又做得动养得起自己。你竟然想叫我再找个死鬼吃苦?真是丧了良心!”
那个妇人没来由地被刘家的啐了,她确实是多管闲事拖了别人的情帮刘家的说个人家,没想到刘家的不领情,就说:“你长得歪嘴烂眼的,以为自己有什么姿色,若不是奔着你能干,谁要相中你?还当自己是十七八没生过孩子的娘子,挑三拣四的,难道是想嫁什么财主?”
刘家的就扯着嗓子大声骂这个妇人:“我几时说要嫁财主了?我前头死鬼才丧了不到半年,你就上来叫我二嫁,就是不讲究个三贞九烈,也没有这样急的吧。
“我要真听了你的,孝都没脱就二嫁了,到时候人家嘴里又要冒出许多难听的来,我清清白白的人如何讲清楚?你眼睛长蛆,没看见我头上白花还没摘,就腆着脸来充媒婆,怕不是拿了人好处要拉皮条吧!”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大,那个妇人确实是收了别人好处,被刘家的说中了,很是心虚,又要狡辩,两个妇人就这样在田里吵了起来。
孙老太经过,大声喝止道:“吵什么吵,我给你们烧饭是给我做活的,不是叫你们长了力气在我家田地里发癫的!”
又朝那个说媒的妇人说:“你没地方说媒了?跑我家田里还能顺便当媒婆?头回给人说媒的吧,人家媒婆上门说媒,女方不应也就罢了,哪有你这样人家不应竟然还逼着应的,不应就骂人,真是霸道!
“你管人家二嫁三嫁的,你说的那些人家刘家的看不上,你气不过实在觉得好,回去就跟你男人和离,然后自己去嫁吧。”
孙老太骂起人来也损,又是付钱的主顾,那个妇人自然被说得没理。
她心里觉得纳罕,这孙老太跟刘家的谁不知道是隔岸的冤家,年年为了巴掌大种菜的地盘能叉腰骂一天,怎么这时候孙老太反而要给人做主了。
刘家的见孙老太拉了自己的偏架,心里就知道孙老太是对事不对人的,为自己从前多与孙老太口角而心虚,觉得是自己把这老太太看窄了,就默默低头继续卖力帮祝家做工。
祝翾给短工们送水解渴,眼见了这场风波,就对孙老太说:“没想到大母还是古道热肠的人,颇有侠气。”
孙老太听不懂祝翾夸她的话,就说:“你少跟我这种不识字的人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老太婆我又听不懂。”
祝翾就说:“我是夸大母心眼好,以前和对岸刘家许多口角,竟然不计较还帮她。”
“我心眼自然好,丁是丁,卯是卯。她与我争种菜的地我不能饶她,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些事就一辈子不与她打交道了,她命苦成这样,好不容易松口气了,又有黑心眼的想再推人一次进火坑,我没有干看的道理。”孙老太说。
然后又瞪祝翾:“你说话阴阳怪气的,难道从前在你心里我就是烂心眼子的人?”
祝翾笑着没说话,孙老太就恨恨地说:“你跟我就是冤家,成日里不气我一下不舒服。我告诉你,女人初嫁由父母,二嫁就是靠自己了,头回做不得主,第二回能做主了就得好好的把握住自己的命,没必要急忙急火地恨嫁。”
本朝民间风气松散,二嫁三嫁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倘若丈夫没了,其留下的寡妇无娘家可归就可以继承丈夫的田地直接立女户,刘家的就是这种情况,她没有母家可归,从此就是光明正大的当家人,有房有地。
孙老太再迂,也发自内心觉得刘家的死了男人过得才是日子,何必再嫁一个说不清的矮人一等。
那个妇人说媒的那些人家想求刘家的,要么是稀罕她的干活能力,要么是想通过嫁娶贪了刘家手里的地。
所以连孙老太都知道那是“火坑”,很是看不惯那种逼人二婚的媒婆,好不容易守寡能做回主了,又被催逼再找个还不如第一个的,算什么?
祝翾就忍不住说:“非得第二回嫁人才能做主?头回就不能做主?”
孙老太瞥了她一眼,祝翾闭嘴了,怪自己沉不住气说出来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渐渐学会了伪装自己一些想法,只默默地观察身边人的言行看法,不再随意评价。
因为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自己过早展现不同了,反而不妙,刚刚一时得意忘形倒是露了痕迹。
祝翾也渐渐知道自己所思所想在别人眼里有多异想天开,也知道自己坚定选的那条路真正走下去得付出如何的代价与辛苦。
春收结束,祝明闲下来了,趁着自己在家,就要履行自己的承诺,要教祝翾画画,祝翾是很愿意学画的,哪怕学不出来名堂。
于是祝翾每日的行程除了上学看书还有学画,她在绘画上还真有这么几笔天赋,线条流畅干净,长久的练字抄书生涯反而使她学画有了基础。
这天傍晚两个人才画了一半,就听到牛车停门口的声音,原来是王家人上门了。
祝晴夫妇带王家二子并元奉壹,一家五口,齐齐整整。
王大春提着酒进了门,进来就道:“有你这么做妻弟的吗,难得回来几趟,却少上我家门,是瞧不起你姐夫?”
祝明停住笔,出门去接王家人,朝王大春笑,王大春见了门里的祝家老夫妻,也立马摆出女婿上门的模样,谦恭笑笑。
王家人一脸遇到喜事的神情,王大春与祝晴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祝明接过王大春的酒,就听王大春说:“你可要好好陪我喝这么几海碗,杨哥儿好事将近,我这做爹的高兴。”
祝明回来自然也听说了王杨与长阳镇米铺四姑娘定亲的消息,但是因为没确定下来,王家人一直闷着,这回看定了,跑不了,才高高兴兴上门露了风声。
祝明也很高兴地看王杨,说:“没想到杨哥儿要成亲了,我还记得他从前小时候的光景。”
祝明比王杨大不了多少,还带小时候的王杨玩过呢。
“二十出头的人了,再不成亲可要急死人了,但凡他抓紧些,放从前的时候,孩子都要跟你家棣哥儿葵姐儿一般大了。”王大春坐下说。
祝晴就说:“好饭不怕晚,如今日子好了,干嘛火急火燎还是孩子就结亲?听说京师应天那的儿郎都是二十好几才思量成亲,那些小娘子也都是过了二十才嫁人。风气跟着到了乡下,好人家的姑娘也都是留晚些,好歹过了十六再说亲,不像过去十四五就说亲。”
祝明立马接祝晴的话说:“正是如此,我从前在应天,女孩儿都是二十出头才嫁人,早早就嫁出去的,只能说明这户人家不疼姑娘,不是什么好亲家,人家找媳妇也喜欢找留到十八往外的人家。”
“可不是,本来那个老钱家还想把四娘子说留到十九二十再说人,可是我家小子都二十开外了,等不起,是好说歹说,才答应十七出门的,竟然不用多等,今年之内咱们王家就能多一口人。”王大春感慨道,他说的“老钱家”正是王杨结亲的那户人家。
孙老太与沈云见来客了,娘俩在灶下做饭,端上了几道下酒菜给女婿一家,在旁边说:“人家城里人兴晚嫁,咱们乡里人瞎学什么,女孩儿多留几年就得多吃几年粮食,钱家开米铺的不缺米,有的是缺米的人家,不如早早嫁出去节约点粮食。”
祝晴就朝孙老太说:“别忙了,够吃了,娘也坐下陪我们。”
孙老太又在忆往昔:“从前可不是穷得吃不上米?更别说吃肉,想吃点荤腥就去肉铺上翻肉,沾一手油洗手烧汤也是荤腥了。”
然后又朝女婿说:“还是你娘不嫌弃我家穷,一眼看中了晴姐儿的人品,晴姐儿才过上了不愁肉吃的好日子。”
祝晴就说:“老太太没吃酒就醉了,竟扯老黄历,难道王家娶我没有好处?我进门屋里屋外给王家弄得多好?”
祝翾这群小孩子在边上听,听得无聊了,大人们吃起了酒,见孩子们在边上,就拿筷子沾了酒逗祝翾等人:“尝尝酒。”
祝翾婉拒了,她知道小孩子吃酒会变笨,元奉壹也不吃酒,王大春就说:“你这孩子不爽气,天天文文气气的,不像男孩子。”
一般被他这样一激,寻常男孩就吃酒证明了,元奉壹不为所动,他冷清着脸蛋,一副听不见的模样,王大春就继续说:“一点也不像你爹,他还是个当兵成将的,怎么武的会生出文的来?”
祝晴立马拍自己丈夫一下,王大春立马闭了嘴,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元奉壹听见了,不肯装聋了,他很震惊地看向王大春,忍不住问:“姨父你如何知道我爹是当兵成将的人?难道他们找我来了?”
一家人俱寂静下来了,王大春也酒醒了大半,其他孩子不知道秘辛的,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所有孩子都不知道元奉壹亲爹状况。
元奉壹红了眼睛,说:“他们肯定是找来了,我不是你们家的人,你们是不是想送我去那边了?”
他越想越难过,很可怜地看着祝晴:“姨母,我喜欢王家,我心里您就是我第二个母亲,你不要送我走!”
祝晴立马说:“没有的事情!谁找来了?你爹早死了,你姨父喝醉说话昏了头,我不送你走!”
元奉壹虽然得到保证,却心里知道确实京师那边的找来了,如果那边真的争自己,他姨母他们也没有办法。
祝明见气氛古怪,就对祝翾使眼色,说:“你领奉壹一起去玩,你俩都喜欢看书写字,一起写字玩去,我们大人吃酒烦躁得很,你们是待不住的。”
祝翾虽然内心也一堆疑惑,但是听祝明如此说,就领了元奉壹,朝他说:“你陪我一块去看会书吧,不会的我们也一起讨论,和我去玩,这里多没意思?”
元奉壹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就点头跟祝翾走了,王杨王桉和祝棠等人重点也偏了,看着祝翾与奉壹的背影,心里想:可怕,在他们那,读书写字竟然是玩?,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